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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顶头的乳石上水珠滴落。
嘀嗒。
嘀嗒。
滴。
仿佛整个世界一齐停顿了，眼前水珠垂落而下，悬浮半空，摇曳的枯草也静止，连柳半宁和年轻女子二人的眼睛都没有再眨动，失去了时间这个概念。
苏知行心头沉重时，人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午前的衙门。
徐知府长大嘴巴，打着哈欠的动作定格；师爷手上笔墨抄写，笔尖在一个“杀”字的半边停下；衙门两边的公门从事身躯仿佛结冰；大门外张头探脑的百姓也一动不动。
苏知行揉了揉眼睛，走到芮银面前，看见她保持着一个腿脚瘫软，面如死灰的神情，正是自己拿出了那一沓书信开始自信念读的时候。
“你说了谎。”
他想让芮银回答，于是芮银便回答。
“是。”
苏知行疑惑问道：“为何？”
芮银答道：“我早已知道，柳半宁堕入了邪魔外道，他被某位不知名的怪人种下鬼胚，从而成了那人傀儡，替那人从阳城中收集各种信息，掩去怪人的行踪，得到了许多银两。”
原来，听说柳半宁从草庐住到宅子，不是什么发愤图强，而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
芮银木木说道：“你替他除去了鬼胚，他立刻打算不再听从那怪人的操纵，拿许多事情威胁怪人，合谋杀死了春酒学府的老先生，那怪人害怕能够驱鬼的老先生除掉他，而夫君打算坐上先生的位置，从而青云直上，完成功名梦想。”
苏知行猛皱眉头。
芮银忽然如神鬼附体般，冷冰冰道：“你错了，错得离谱，为什么呢？是因为你看过书生在柳树下的哀容，看过两人在街坊中的好传闻，打心底就认为，柳半宁无罪，否则只是听芮银一家之言，连书信都没有仔细检查，你怎么能自信满满，认定自己是对的？”
苏知行还想问，但芮银已经消失不见。
他漫步在一片静止的阳城里，街上屠夫摊子上，猪血飞溅到半空就停住了，酒馆里饮酒的人，举起杯子，酒水就是不落入口中。
他想看看自己最严重的错误，于是朦朦胧胧间，时间就回到了再早一天的阳城衙门。
他走上去，仔细盯着芮银的眼睛，才发觉那不是什么冷漠的眼神，她看读书人时，确实藏有烈火，但绝不是什么爱意。
回想时，苏知行以为那是爱意的干柴烈火眼神，只因为他打心里就认定自己是对的，柳半宁无罪。
他见过那种眼神，带着坚定和解脱，就像被强盗洗劫的小村里，庄稼汉抱紧女儿挡住匪贼迎面一刀的眼神，就像兵败如山倒的亡国之战中，一众将军带着残兵败将，为逃跑的皇帝阻挡千军万马的眼神。
“为何？”
他还是不解问道。
芮银从冻结的时间里运动起来，她笑着说道：“因为我明知道是夫君杀了人，却不想让他送命，才出此下策。如果我就这样，走上公堂，喊冤，其实并没有任何效果，谁都会以为我们是串通一气，但如果像发生过的那样呢，我先绝情地送柳半宁下狱，然后被你亲自推翻证据，谋划败露，谁会不唾弃我，不相信夫君呢？”
苏知行回过头，就看见了夜幕低垂，灯火如豆，温婉女子在灯火下写好一页书信，把它堆成一沓，放入柜中的景象。
原来，那就是假的书信，只有一页伪造，下面全是来不及伪造的空白。
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救出有罪的夫君，让自己万劫不复。
难怪……
她要等着苏知行去找她，让自己特意留下的书信推翻自己的真话，她的真话是假，柳半宁的假话自然就是真。
苏知行摇头问道：“有必要这么做么？”
芮银笑道：“因为我爱他，他从小时候救下我起，我的命就是他的了，无论他再怎么堕落，怎再怎么可恨，我都会替他去死，无论用再不齿的方式，我不在乎。”
苏知行叹息一声，怔怔半天，才掉头，看见混混沌沌穹隆，天光乍破。
“我错了。”
他低头对自己说道。
于是。
山洞上方，一个眨眼工夫前的滴水滴落到了地面。
一趟玄妙的周游大梦，就醒了过来。
苏知行猛地拽住年轻女子的手，年轻女子被他偷袭，面色涨红厉声问道：“登徒子，你做什么？”
“出去。”
年轻人面色平常，眼神却很吓人。
年轻女子愣着问道：“什么出去？我们不是来看宝物的么，民间许多远古遗留下来的洞府，收揽气运，说不定会是皇宫里都看不着的法宝——”
话没说话，苏知行再重复道：“出去。”
前头的柳半宁停下脚步，他眼神变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很聪明的家伙察觉到端倪。
柳半宁一扫之前阴霾气质，大笑问道：“出去做什么？宝物就在不远处了，快随我来。”
苏知行点破道：“我犯了大错，你未婚妻说的没有错，就是你杀了老先生，子时到家，那些书信全是伪造，你柳半宁——早已落入邪魔外道。”
柳半宁面容猛地扭曲。
苏知行推了一把年轻女子，尽量让自己面上能笑得出来，说道：“是我太执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了，走入歧途，牵连了你。这洞中阴气很重，有大问题，你快点出去。”
年轻女子很大心脏地俏笑道：“原来你也会认错啊，知错能改，很好。”
你在笑什么啊？
喂？
你到底有没有搞明白，这个山洞恐怕是致死之路，他柳半宁就是趁我们当他是好人，把我们引诱进来。那个野店的狐妖，很可能和他是同一伙，为给你种下鬼胚的家伙服务！
苏知行心急如焚，拉住年轻女子的柔弱无骨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往外拉。
现在没有老马夫，没有黄鹤，没有木匣中的剑，甚至连符纸都没有，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无力。
年轻女子终于也感觉到了，冷笑的柳半宁身后黑暗中，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逼近，面色发白，任凭苏知行拉着她手往外跑。
柳半宁并不打算追，狞笑道：“既然进来了，就别想着能逃出去，仙师铁了心要那个女子，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们！”
他再点头说道：“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读书读书，读个狗屁！我夜夜苦读，还是连乡试都考不上，那老穷酸，我与他关系那么好，他还是不愿意给我开方便门，哼，活该死了。如果真是邪魔外道，能衣食无忧子孙富贵，那人间正道，也是狗屁！”
黑暗中有一道黑影掠出。
苏知行将年轻女子揽入怀中，听见她闷叫一声，身子在最短时间内，尽可能侧开。
唰！
一柄飞剑。
从苏知行的肩膀洞穿而过，带出数尺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