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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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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之上,两人相互注视,用神色宣.泄着对对方的杀意。
  天风呼啸,长夜未央。
  于沉寂绽现锋芒!
  公羊凃右手向天一招,卷动无形空气,吞墨云,采夜色,化转游龙,乘风造势,口吐威吟,向下俯冲,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撞向权宇朔。
  而背在身后的左手随意下摆,暗中指诀微掐。
  待龙形将要撕.裂权宇朔的身形时,似有声响,清脆如空山新雨后。
  于是地面不见半截人,唯有淙淙活水流。
  龙头转势腾空,盘旋索敌。
  “果然,还留有两手!不过……也就这样罢了!”
  公羊凃挑眉不屑道,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于是,他身边似有妖风横行,连带身影也显得影绰难料了。
  地上汩.汩流淌的清流,溢散开来,倒映着明眸皎月与点点星光,漫向公羊凃。
  与此同时,公羊凃头顶上空传来熟悉的声音,“话说太满,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语.音刚落,盘龙似泡沫烟火,似水月镜花,归为缕缕空气与抹抹月色。同时地上水也跌宕起来,如飞湍瀑流争喧豗,激出层层水帘,将公羊凃封住。
  妖风吹鼓呼啸,帘幕荡漾起伏。
  帘幕之内,又是别有洞天。
  温度骤减,极寒骤袭。水帘内里忽而结成冰壁,然后激.射无数凌锥矛戟,交错重出,杀机.密布。淡淡冷气或杀气轻轻飘荡在剩余的狭小空间内,显得好不冷寂森然。
  只是,其中除了冰器相互交击形成的“咔擦”声外,并没有“噗嗤”声响与血肉横飞。
  模糊的身影像是气泡,一戳就爆。
  余留精致凛冽,却月露风云的冰棺。
  一击不中,寒冰粉碎,冰屑飞舞。
  天台上,晶莹冰屑轻.盈地飘洒,雄据整片虚空,像无数纸片哗啦啦飘荡在空中。
  然后,部分碎冰渐渐聚在一起,显出人形的轮廓。咔擦声响,冰块中走出来男子,不正是权宇朔么?
  他手上提着辘轳灯。灯具上的青铜鬼脸咧嘴瞪目,灯油自七窍流.出,幽火簇簇,青烟缕缕。
  权宇朔不慌不忙地伸手勾出一团火苗,随意甩出。
  “不是说好正面上我,把我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么?躲什么躲?”
  然后,火苗恰好碰着一片冰屑。
  火苗于冰海中,忽闪忽灭,几欲殄熄。
  只是幽光青冥,如星光空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天台对面的某扇小窗,趴着一张稚.嫩的脸。渝雾市冬日冷虽冷,可也难见北方寻常的飘雪。小妮子肉.嘟.嘟的小.脸贴在玻璃上,仰望深沉的夜色,寻摸.着天空不可及的雪花。忽然,她的注意全被对面楼台忽现的冰蓝海吸引了,雪花什么的都抛到了脑后。冰海瑰丽,像是为天台戴了顶彩帽,看的小妮子眼眸发光。瞬息变换,冰海变火海,还是幽光澄澄,惊得她小.嘴都张圆了!
  “麻麻!麻麻!快看对面的烟花,好漂亮!”她回头邀功似的叫喊着母亲,再待她回头时,火海却消失不见了。于是,屋内便充盈的母女的争辩声,在寒夜中格外温馨。
  天台之上,火海似花海,自空中簌簌而落。像是万千鬼火降世,勘透人间阴暗。
  但权宇朔注意并不全在周遭,反而着于夜空中的空荡。
  空荡似乎只是一成不变的空荡,除了风云星月,也就没什么了。
  权宇朔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火海幽磷,终有燃尽,带走尘世浊气。大片的火光刷的齐齐熄灭,黑夜,再次变得纯粹。
  至少没了阴暗。
  于是,公羊凃藏于黑.暗中的身影被硬生生的抽吸出来,颇显狼狈。
  一股黑气从他身上剥离出来,全都钻进了辘轳灯上怪脸的嘴里,怪脸砸吧砸吧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七窍上的幽火,尤自升腾了几寸。
  只见七团火苗自发弹射.出去,拉直成线,于空中勾勒了个鬼脸,疾驰向公羊凃,想将他打个礼结,绑过来向主人邀功。
  刷刷声在夜晚中显得格外清脆,似鸣鞭长空,激起几分寥落。
  火线束身并未给公羊凃带来丝毫实质的伤害,反而在此刻,他才一扫之前的狼狈姿态,抬头看着对方,轻挑眉角。只是面色的惨白暴.露.出他此刻状态也不甚良好。
  权宇朔脸色似乎僵硬了几分。在他的视线中,公羊凃身上的火线渐渐浅灭,直至消失踪迹。然后,公羊凃扭扭肩臂,向前一呼。
  熟悉的火再次出现,只不过是以奔腾涌流之势袭来。与此同时,权宇朔只觉脚下有双手手扣住了自己的脚踝。
  这时,以自己为中心,地上浮现出灰白色纹路,倘若俯视观望,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微笑的骷髅头。
  火浪将至,血祭将行。
  权宇朔眼中含笑,仿佛并未身陷困境。他双手中指缠绕食指,自胸前交叉划下,在他双手的牵引之下,背后似有黑雾汇聚,形成门户。
  然后,权宇朔拥.抱夜空,笔直向后躺去。
  他整个人便被黑雾给吞噬,脚下的禁.锢似乎随之消失了。
  下一秒,悄无声息,夜空的某处黑雾弥漫,从中探出半截人形。
  权宇朔看见身下丈许之处的公羊凃,准备出手。他仿佛化身为为凡人弥留时读秒的死神,眯了眯眼,胜券在握。
  突然间,火浪蒸发不见,仿佛之前的声势与炽.热都只是幻象。而场间的骷髅头纹路光芒渐盛。这一变数使得权宇朔下意识停下了动作,打望过去。
  骷髅头嘴部张合了两下,一个幻影从中升起,身披黑袍,内裹骨骸,眼眶之处,自有猩红光芒。
  只见它平举双手,身前便虚空临现一座十.字.架。
  身下的纹路同时闪烁了两下,骷髅头的眼眶终于凝聚出两点红光。尘封的仪式,此刻,方才揭开自己神秘的面纱。
  权宇朔脸色变得凝重,没再多关注,直接俯冲下去。只要格杀身下之人,对面的古怪也就不攻自破。
  他的身影融于黑.暗,寒风也没丝毫滞碍。权宇朔突然展现出矫健飒爽的身手,加上加到好处的时机,使的公羊凃毫无防备,也无处防备。
  权宇朔手中鬼爪凝现,冷锋藏于夜色,再破空坠袭,直接罩住公羊凃无助的天灵盖。
  霎那,时间凝固在此间。还可以看见权宇朔噙着笑意的嘴角,公羊凃被笼罩在爪锋中的头颅,其上面无表情,或是不为所动。夜月星光依旧深沉,所以天台上的纹路以及黑袍死神就显得更为生动!
  不知什么时候,它的手中.出现了近一丈的巨口镰刀。它俯视着世间凡人的蝇营狗苟,空洞.眼眶中,有猩红光芒,有无尽轮回。
  它齿颚微张,保有对世间的讥诮与深深的恶意!
  于是,在这一刹那,它轻轻跺了跺镰刀。
  时间继续流转,场间景象却全然不同了。
  公羊凃抬头望了望,空无一物。他凝视夜空良久,方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了前方。
  公羊凃与权宇朔相向对视,脸色却透露.出截然相反的意味。
  前者终于如释重负,失血的脸上绽放笑意,皱纹浮现,显得老态倾颓。
  后者,则已被牢牢束缚在十.字.架上。
  权宇朔脸色一样苍白,或是说惨白,他强自欢笑,毫不掩饰双眸中的怨毒与无措。
  “真的决定了?某些人刚才还说死人换不来最大的利益呢,怎么?失去理智了?”
  权宇朔看似平静的语气,仍旧压不住其中溢散的丝丝软弱。他自己还未察觉,但公羊凃却已嗅到,像狩猎的孤狼,盯着疲倦难逃的猎物,獠牙隐现。
  公羊凃一步步走过去,不发一言,但面露思索。
  沉稳的步伐一下一下敲打在权宇朔心门,使他暗自咒骂不停,但面上却装作一喜。
  他赶忙接话试图改变公羊凃的决断,“算了,今天我认栽好吧?古时还有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呢,要不我们也来段佳话?至于赔偿嘛,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有时候,利令智昏;有时候,利令神明。
  所以,权宇朔试图引导公羊凃将重心放到谈判上,而非刀刃杀.戮。
  啪嗒的脚步声走近,又忽的了无踪迹。公羊凃埋头不语,一幅考量的姿态。
  权宇朔则满脸堆笑,就差将“万事好商量”刻在头上。此刻,下位者的做法,更能麻痹敌人以达成目的。
  他心中默默读秒,每一秒,都是生死一线,都是度秒如年。
  在早已期许但面露忐忑的权宇朔身前,公羊凃一点一点抬起了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仰视十.字.架的狼狈人样,终于做出审判。
  “你知道么?现世之搏杀,最为滋补。它会催生出饱满的种子,并为其镀上一层琉璃绯红。而我,只需伸手,便可捞得盈余富满!”
  权宇朔脸色刷的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后百无聊赖的黑袍死神终于按耐不住。
  于是,它镰刀一挥,便锢其四肢,封其七窍,倒之十字。
  慢慢的,权宇朔身形陷进骷髅纹路的口腔之中,他一点一点被吞噬,仿佛路的尽头,是无尽深渊。
  至少,会如临深渊。
  公羊凃看着眼前的仪式,眼色复杂。苍老的面色忽转红.润,他赶忙从衣兜里掏出活血伤药服用。整顿完毕,公羊凃再看了眼权宇朔沉没的地点,嘴里轻轻喃语着什么,像是为亡者的最后祷.告。
  随后,公羊凃走上去同黑袍死神交谈。非是命令,只是交涉。
  只是,黑袍背对的身影越发坚冷。还未等公羊凃走近,镰刀卷着残影与锋芒直直的向他刮来。
  见怪不怪的公羊凃后撤半步,将将避过锋芒,发.丝随刀光卷携而胡乱飘动,映衬着他不论几次仍旧尴尬的脸色。
  他并没开口,那只会带来更大的窘迫。
  顶着它空洞而不松散的眸光,公羊凃比了比手势,见对方无.动.于.衷,心中再次衡量的半天,他咬咬牙多伸了一根手指,颇有偏袒扼腕之势。
  看着对方浮夸做作、抓耳挠腮的举动,它一如之前,微张齿颚,其中似蕴有无尽嘲讽。随后将镰刀立在地上,转过身去便不在理会。
  若是往常,此刻公羊凃剩下的选择,除了妥协,就再无办法。
  但他却偏偏在这时做出了以往只敢想想的事情。繁琐的手法在空中勾勒出小小的节点阵法,然后他硬生生从胸腔处拉扯出一道黑色印记,并将其放入节点中。
  忽的,黑色衣袍随着转身荡起了波纹,搅动着略显急促的夜风,发出哗啦声响。
  它没有再看公羊凃哪怕一眼。
  这小小的,链接着双方的印记以如此方式出现,便说明了很多东西。
  就这样静静看着印记的它,最后转身,举起修.长妖.艳的一根指骨。
  至此,神色复杂的公羊凃方才解去节点,将印记按回原处。
  让这场注定不伦不类的血祭继续进行。
  这场谈判,虽赘叙半天,实则没过多长时间。
  只是时间这玩意儿,意味深长。
  天上繁星参一斗,直教尘世染白头。最为瑰密莫测的时间,大美于兹,亦大恫于兹。山僧不知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似这般悲秋入怀,除物是人非外,别无他劫。于人,自有无尽惆慨,只是抒怀之情,未深至椎心泣血;于己,虽是难言恻隐,但非无功神人,已激起万千幽愤。
  所以,时间是最深刻的量度,也是最模糊的絜矩。一芒触而肤栗,片发拔而色变,己之身人之身疼痛疴痒宁有二乎?
  时间的层错感,就能使得人己如二。
  天台上,夜色下,灰白的骷髅纹路渐变深沉。于此同时,它,矗立中间,孑孓独身,斩断滋连。清扬的黑袍摆.动,间或外现骨玉.肌理,全然一副度外之人的姿态。它抬头仰视整个夜空,对这尘世犹有道不明的疏离与厌憎。然后,它一点点沉没,或说是在黑雾冥气的簇拥下,重归自己的国度。
  了无生趣的它,走了,对同时自骷髅口.中缓缓升起的十.字.架视若罔闻。
  折磨,也许才是最美的盛筵!
  宴散之后,谁还会对失去猴脑的猴头感兴趣呢?
  十.字.架再次挺.立起来,大有旗风猎猎的感觉,只是上面栓着的身形完全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权宇朔的肉.体看上去与之前别无二致,甚至更为柔.滑圆.润,晶莹剔透,被保养得宛若敝帚自珍的藏品一般。若是从气息来看就更为相似,两者都无法掩盖住潜藏着的独属于死物的枯朽腐意。
  他身.体全靠绳索维系着,从而不至于从十.字.架上跌落。像麻袋一样的公羊凃,除了身.体不自主的微微战栗与气息游离外,再无任何反应,麻木的神.经似乎已经无法应答反射.了,也就对公羊凃的近身也无.动.于.衷。
  公羊凃见此微微皱眉,不满的神色溢于言表,包裹.住某些隐晦的情绪。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说道:“突然想到一句话,这或许是最好的诠释吧:分手的时候到了,你去死,我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
  虽是低声言语,但似是乘风.流散,公羊凃的话语清脆而空冥,若有若无的远去。
  不再多看一眼,公羊凃转身退开,走出了骷髅头纹。
  深沉的纹路终于复苏。蓬勃生气汲取自权宇朔后,骷髅头开合齿颚,森然狞笑,眼眶中的红芒也亮暗渐变。像欲.火,像魔光,像夜的第七章。
  十.字.架上,权宇朔惨遭放血。鲜血漓洒在脚下,沁透了纹路,随后,红色蔓延开来,如墨水滴入清水一样,荡漾到骷髅纹路的每个角落。
  猩红的狞笑与狂.热的眼芒,此刻是那样的相得益彰。
  紧接着,轮廓的红沸腾起来,像火炽流光,向中心燃去,直至回转到权宇朔脚下。
  此刻的他,是众星拱月的他,只是孤月将灭,长如夜。
  星火颇盛,情难自.制,爬上了他的脚踝,绕过了他的腿膝,攀越了他的腰.腹,亲.吻了他的颈颊。
  于是,权宇朔便置身火海了。
  可是,他既没有哀嚎,也没有抽.搐,更没有负隅顽抗的挣扎。
  火光中,他依旧低垂着,一如麻袋。此时便是烧灼的麻袋。
  除了身.体微微战栗,吐息渐渐深重。
  此时的万火加身,恐尤不及炼.狱一分。
  公羊凃仍旧没回头,他知道权宇朔会是怎样的结局。在沉默的死去,在烈焰中枯寂,吻别爱恨交加的俗世。
  天台上,火在烧,肉.体在绽裂,纹路在退散。空中蒸腾的气息,饱含生命最后的精华,弥留尘世,随风淡去。
  夜月也不忍直视死亡进行时,任由厚重浓云遮眼,自欺地无视人间残酷。
  只能轻声哀叹。
  叹一声怜悯,渡一抹阴云。
  阴云临近悬空,打了个闷沉的饱嗝,其下便倾泻长长吐息,含带碎冰霜花,独独淋了权宇朔一身。火势骤然间便被扑灭,没有蒸气,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寒气。就连十.字.架也莫名的倒下,余留一具生死不明的躯体瘫在地上。
  贪玩的阴云晃晃悠悠的降落天台,看着滑稽憨态,但公羊凃背手转身凝视之,丝毫未被它的样子感染。
  因为,无论他怎么看,这都只是在为寻常不过的一抹阴云而已。
  公羊凃忍不住地挑了挑眉,眸中精光乍现!
  破风声突如其来,自四方泛滥。一柄寸许的风刃便是一丝细微的啸鸣,万千无形的风刃便是一场瓢泼倾盖的暴雨。
  公羊凃的奇袭一击不漏,全部扎中了那团阴云。
  只是戈戟破浪,浪平水止。阴云依旧灰蒙蒙、软.绵绵。它顽皮的跳动了两下,彰显着自己的元气满满。
  公羊凃见此脸色一沉,随即如常。他转而出手,不过对象变换为引颈受戮的权宇朔罢了。
  这下.阴云也顾不得卖萌了。它连忙蠕.动,腹腔处蹦哒出一个头颅大小的事玩偶,直接跳至权宇朔的身前。
  它静静直立在地上,任由攻击。然后,连同它身后的一片区域内,所以手段伎俩都消失无影了。
  只剩下艳红呆小的它,在地上恍恍荡荡,将倒不倒。
  它原本饱满亮黑的左眼珠变得有些泛红,而留有空白的右眼框平白点睛,被画上一颗饱满亮黑的眼珠。
  公羊凃看着它又蹦蹦跳跳钻回到阴云中,心中对幕后之人有了几分肯定。
  因为,那个玩偶,是扶桑群岛特产的达摩。
  “夜燕寻访的是死亡的呼吸,一如盈月普世,却非荡尽污垢。灵魂契于肉.体,终究是会随荆棘鸟的鸣叫归去。万物不循常定,但囿于命理与胁迫的秩序。”
  公羊凃不再出手,也没警惕的注视着阴云,而是遥望夜空,漫不经心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可昼夜轮替,人世诡谲。白日自有白日的粉.饰,可剃不尽夹杂的虚伪与冰冷;黑夜自有黑夜的放纵,可逃不过暗藏的汹涌与杀机。”
  公羊凃言及于此,停下了脚步,收回了眼神,正视眼前的云团,
  冷言冷语道:“星空之下,函夏虽大,可未必有你的容身之所。不畏畏缩缩躲着,想必心中早已找到比生命更为悠久的意义了吧?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是为了这个么?”
  阴云听罢,像是被雷殛一样地停止了动作。然后一点一点瓦解了自己软.绵绵的身.体,飘散于空中。循环相顾的世界,重归了一抹被修正的阴云。
  弥散的云雾中,一道老朽又缓重的声音传出:“阁下对我扶桑的俳句颇有涉猎?不过,有些词不达意便是。今日前来,侬自当身负要事,确实来说,还真是甚于生命的存在。”
  阴云流散之际,在夜色下,影雾缭绕中,渐渐现身了一位白发苍颜的老头。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细细品味,这不才是凡人渴求的真谛么?老朽不才,浊.世之中亦不能免俗,年轻人,谁不自比人上人不造?挣扎仆生,晚年方才勘破,活着,啊啊,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应付,令人无暇喘息的伟业啊!”
  老者微佝着背,咳嗽了两声,看上去却并非那般平凡或是鄙陋。从服饰来看,更能显现扶桑民.族特有的严谨与阶.级骨性。
  袖括绵长,露布扁平,差袴素白,这是一套只有前辈、老干.部才有资格穿着的狩衣。加上浅踏,立乌帽和蝙蝠扇,老者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那是源自九牧,再经过自我演变的独属职业——阴阳师。
  公羊凃悬停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他顺口接话道:“诚如你所说,活着啊,在腐臭混浊的泥淖里,能抬头残喘几口,已实属不易。函夏之大,也需不着我来越俎代庖。用你们的话来说,幸福感这种东西,会沉在悲哀的河底,隐隐发光,仿佛砂金一般。”
  公羊凃款款言之,感人肺腑的表达着自己的慨叹。语气渐渐放缓,显得颇为真挚,他最终闭上了嘴,默默沉浸回味着。
  “只不过,烟花终究应当绽放于朗夜,星空下的道.德律与灯火同样泛滥而散漫,你又何必要在归属之地降下.阴云?”
  再开口,公羊凃业已气势浑然,杀机溢满地针对着小老头,仿佛下一秒刀剑相向也毫不奇怪。
  对此,老者视若罔闻,继续喃语,似是解说,似是缅怀。他的袖袍轻抖,露先飘扬,而蝙蝠扇则合拢握在手中。
  “侬乃湖月镜藤斋,作为湖月镜家族的前代家主,以及阴阳寮的前任阴阳博士。阴阳之学,渊博,穷变而大衍无垠,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你们九牧函夏了。在战国时代,以齐国人邹衍为首的阴阳家孕育了阴阳说。它把「阴」和「阳」看作事物内部的两种互相消长的协调力量,认为它是孕育天地万物的生成法则。”
  湖月镜藤斋满脸仰慕的说着,情绪也有些激动,沉哑的声音变得高吭起来,“阴阳学派的理论真是赛高!它是如此细致入微,就像从神明大人的视角解读这尘世的寻常,孰为非常!纵使天狗吞月,天照长眠,也有阴阳普照如常!”
  语.音刚落,老者没再畅言,反而长叹一声,悠悠然莫不神伤。
  “怎奈何生不逢时呐!生命的争夺,在漫漫长夜里不过是一抹阴影。反而最为无情的,便是道统的存续吧!在众人的言语中,有信念在迸发,而无数火花四溅时,无外乎我的火炽熄灭你的冰冷罢了。实质,是思想最为纯粹的产物,可惜在初生的时刻,便只剩下临近的死亡宣判了。人间已失格,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道独行吧!”
  湖月镜藤斋敛容肃穆,一边言语平淡的说着,一边观摩着打开的蝙蝠扇,上面有着飘落树梢的、等待碎落泥土中的樱花瓣。他痴痴的看着,仿佛直视着死亡。
  也许死亡,正是被孕育着的生命的花瓣。
  在天台风势渐起时,湖月镜藤斋意味不明的哈哈笑了两声,继续谈道:“福、祸有如搓在一起的绳索。式微的阴阳学说重新洒出传播的种子,于是,在偏隅的某片群岛上,它再次找到栖身的沃.土!光阴流如水,青石壁瓦间,自然遗落演绎的新篇!阴阳道,终于结出与世长存的果实。不得不说,这真是神明布威,利泽世间!”
  看着沉迷而无法自拔的湖月镜藤斋,公羊凃着实没想到这家伙会癫狂偏执到如此地步!他凝重而凛冽气势渐渐收敛,人也无奈的打了个哈欠。
  撇了撇嘴,公羊凃皱眉打断道:“那么,人世的悲欢于我何干?你真想等到那些家伙到来?他们倒是不介意同你‘密切’交流呢!”他双眸紧锁对方,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认为被扰了兴致的人还有心情听那元凶喋喋不休?”
  张口正要继续的湖月镜藤斋,闻之,淡定地合上了嘴,但面色却是生冷地看着公羊凃,他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而是一针见血的说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你又何尝不自知,自我早已侍奉黑.暗。辉煌的文明,怎能缺憾倪墙操戈的颂赞?那可是毁灭与新生的交响绝章啊!”
  公羊凃一僵,咄咄逼人的姿态在超出预期的事实面前,有些溃败。心中思绪流转,外里却是坦然一笑,“看来,老先生不仅老当益壮,对我九牧文化也知之甚深呐!不若等我料理完那败犬,再同你好生交流一番?”
  扶桑老者平视公羊凃,突然微笑道:“我可能今天才认识你,可对权桑,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权桑?公羊凃略感困惑,但见湖月镜藤斋注视着权宇朔倒地的身.体时,这才反应过来。
  他内心怒火中烧,暗骂权宇朔那黄口小儿死有余辜!以至于得体的仪容也顾不上维护了。
  公羊凃额上血管贲张,咬牙切齿道:“现在觉得,让那混球就这样死了,确实有点便宜他了!”
  藤斋轻扇夜风,怡笑道:“恐怕阁下的愿望是要落空了,不管怎样,权桑生命的尽头,还得交由我好生看.护。”
  他一合扇,正色而言:“侬之所以弃阴阳寮而出,无外乎阴阳道之发展罢了。寮中众人墨守陈规,师心自用,以为传承祖辈渊源,恪守正统,已是无忧。真是天大的笑话!同为阴阳博士,那几个老不朽的,不是蝇营狗苟,就是贪寿长生。倾轧争斗,果真是文明盛产的果实。”
  湖月镜藤斋嗤笑不已,夹带三分感慨,“我不否认,前辈们的推演研习实属不易,或者说,正是他们的津津索赜才奠定了阴阳道中兴的基石!作为后辈,岂能固步自封?阴阳之道,浩瀚无垠!革新开源才是对祖上的殷切肯定!”
  公羊凃一门心思揣度着藤斋与权宇朔之间的联.系,见老者娓娓道来,也就按耐静候,保持着背手倾听的姿态。但又有几人能表里如一呢?
  藤斋清清嗓子,又沉浸到回忆之中,“谈及研创革新,自然是少不了溯本求源这一步骤,通.过它,不仅能看到事物开端的最真.实的阴阳与天地道法,从而触类旁通,得偿所愿。而且,在一代目理念的照射下,继承者们方能不至于走上穷途魔路。”
  “正是秉承这样的思想,侬漂渡九牧,且有一旬。在齐鲁探寻良久,终有所得。毕竟,文化如熔炉,终始为一体,但锤炼其中的,仍有众多无名无份、苟.且.偷.生的道统碎片。”
  老者平淡的语气,又藏着多少求索的艰难,与历.史背后的苦难?
  接下来的一席话,湖月镜藤斋仍旧是情绪不明,“侬以为自己走在朝圣的路上,每一步,都像是神明大人的指引。每一步,都像是对阴阳道的开拓。侬固执的认为,中落的流派必有其奉死捍卫的传承者,阴阳学说也不例外。虽然侬一直求而不得,但所获所感已然丰.硕,修行之旅可以算是日渐佳境……直到遇见权桑。”
  藤斋一手持扇,一手下意识的摩挲着。脑袋微微回撇,眼神的余光不带色彩,扫过半天没有反应的躺着的权宇朔。然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正当侬稳步前行时,侬以为,开拓的道路不存在宽窄之分,脚下行进的,便是正统的存续与孕育。如果侬这一生都是かみさま(神明)指示的,那么,かみさま(神明)不过是魔鬼的化身!它让我看见阴阳道的希望,但前途的拐角,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囹.圄!”
  湖月镜藤斋登台已久,未尝表露丝毫的失态。可谈及此事,他也变得举止失度,仿佛像是虔诚的信.徒,终日祷.告。可临到头了,气若游丝的信.徒方才得知,自己一生虔信,换来的不过是永坠地狱的宿命与鬼戏罢了。
  “这就是宿命吧!侬与权桑,恰巧作为邻居入住了同一间公寓。幼稚的他毫无意识,侬自然察觉到隔壁的举动。他像每个阴阳生一样,用稚.嫩的手法操.弄着诡魅的式神,神色则是说不出的自得与惊喜。他的阴阳术法不像九牧历.史的遗产,更像是扶桑群岛孕育的阴阳道法。以为在异国他乡恰逢后.进晚辈,侬自然下意识地对他多加注意,不曾想,那便是噩梦的开端。”
  “头几个月还没注意,不仅是侬忙于求古仿今,权桑也并非常驻住公寓。随后,神出鬼没的他,展现的阴阳道竟与道统似是而非!他既不会木灵御币,集古兵要,唤神刻鬼也与寻常不同,至于卜卦,幻术更是一概不通。侬以为,这算是在九牧的异域上长歪的樱花树罢了。只是到后来,权桑的境界仿若日进千里,而他手中的阴阳术,除了依稀的残躯,内里早已迥然不同了!纵然侬研创革新,可施法行度中全然印刻了阴阳道的灵魂。这是在是耸人听闻!”
  藤斋抽.了抽气,直至现在,都无法摆脱当时的阴影。
  “于是侬全面暗中追查他,侬不相信,真有人是无师自通,仙人转.世。可每每锁定了他的踪迹,一转眼,人竟莫名消失了!这简直就像是屋里修了座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一样。”
  “当侬试图扣问他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万无一失的胜算了。只能这样看着他,像上天抛弃的遗民一般。”
  老者紧.握的双手终于松开,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心中的执念在作祟,不想死后化作般若。侬仍旧没有放弃追查……直至今日。不得不说,离谜底越近之时,所见的真.相越是迷离。”
  湖月镜藤斋拿着纸扇指了指公羊凃道:“欧罗巴的巫师也好,后来衍生的法.师也罢,侬都曾见识过。说你像个巫师,你却并没有向那群怪物一样把自己身.体搞得不成.人样;说你像个法.师,你又摆脱不了以奇珍异物为媒介的限.制。”
  老者一脸正经的看着对方,语气却是轻.松寻常,“果然,当阴暗得以沐浴光.明、行走人世之时,它不是拥有了和光同尘的伪装,就是完成了代天普世的谋篡。”
  公羊凃心中嘎噔一响,某些早已认定的念头变得越发决绝。面对湖月镜藤斋,他只是呵呵一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见此,湖月镜藤斋收回蝙蝠扇,顺势终结了这个话题,转而言之:“如阁下所言,世人悲欢,于侬何干,阁下的秘密也就不由侬来探寻了。至于今夜阁下一直想要送去归西的权桑,就容侬带走了。既然天神不爱世人,那么,侬自当另选天神!”
  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终极目的,以及心中抱有的决心,老者扇了扇夜风,等待最后的谈判。倘若言语的艺术终究无法打动对方,能用的,也就只有行动的艺术了。
  夜空中,星星依旧闪烁,点点光芒,对映着万家灯火。天台上,依旧是两人的对峙。
  “说实在的,我对你所说的,毫不关心。至于你要带走躺下的那个人,也不是不行。”
  公羊凃的声音飘荡在空中,明确的传达到藤斋老头那儿。
  “本是同根生,所以勿论肉.体,抑或灵魂,请一并带走。”
  湖月镜藤斋微微颔首,捋了捋稀疏的胡须。
  “你所求的也不过分,所以顺便我也可以帮你个忙,告诉你些渴求的秘闻。”
  老者一合扇,一挑眉,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不过人情往来嘛,有往就有来……”
  “阁下愿意商谈,侬自当盏茶相奉!虽不知阁下有何所求,但能相助,请阁下……”
  一道声音打断了藤斋,语气由缓而骤,似能激起风雨。
  “吾等死守之秘,先生拿走便是,旦凭离去,留下项上人头即可!”
  语.音刚落,公羊凃身形影绰。天台边缘不知何时种上了一圈小草,随着夜风摇曳,发出点点荧光。
  英吉利诗人雪莱说过:“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于是,在这个风霜沉重的天台上,小草吸风饮露,迎来了自己草长莺飞的季节。
  它们抽.出坚韧的枝条,以掩耳不及的速度齐刷刷的向半空汇去,为天台搭上棚盖。只是这棚盖,不再韧拔,反而坚如玄铁。
  湖月镜藤斋抬头看了看荧光攀爬的翠绿苍穹,正襟敛穆。他拇指协握蝙蝠扇,双手秉持不知从何而来的笏板,向看不见的天空微鞠一躬,嘴上却生冷的对着公羊凃说道:“果然,天不遂人愿!但也不妨碍我对上苍的恭谦。既然阁下古道热肠,再三邀请与侬座谈,春风沂水。这份盛情,侬自然难以推辞,也就顺道诚邀阁下,与侬纹枰论道!”
  也是话音刚落,只见地上悄然浮现十字宫格,纵横交叉,十九横线。俨然平地一副棋盘。
  公羊凃见自己正站立于星位之上,感叹一笑:“这人呐,内里真是肮.脏!我俩算是臭味相投吧!”
  一方占天为狱,一方画地为牢。所谓人发杀机,天地翻覆。人.世.间,何处不是浩.劫?
  幽绿的草枝构成的新天泛着蓝白色的荧光,犹如呼吸般律,哺育着自己笼盖的天地。于是水泥地上便破土而出大片大片的草簇,将冰冷的天台装扮成充满绿意的钢铁丛林。
  影影绰绰的公羊凃如同裹紧苞衣之中,彻底淡去了踪迹。消失时,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老者,那是猎杀的讯号!
  湖月镜藤斋对此但是视若罔闻,或者说,他对公羊凃的挑衅及暗藏杀机毫不在意,反而全身心都投入到手中的一块小小象笏。
  象笏斜指虚空,感.召天地。于是,平.滑的玉白纹理上出现了墨线勾勒,玄妙图谱。
  中间最为醒目的一点,便是藤斋脚下的天元星位。另外着有异色的一点,正好标注着先前公羊凃脚下的星位。
  只是此刻,异点像是短路的信号,时断时续地出现在谱线的各个气位上。
  老者袖括一甩,拿着象笏的手在空中做提子状,然后运气落子。
  于是,地上的十字宫格便点亮了一点,自此处,散发出迷迭的气息。地上的草丛簌簌摇曳,某些地方更是蔫儿了。
  没待藤斋随意出手,天上的草棚便稀稀拉拉的垂下枝蔓,枝蔓呈螺旋状下坠,直至埋入草丛见,钻至地面下。然后,草丛便迎来了第二春。它们由原本的墨绿色蜕变成朱.红色,柔顺的叶片收缩为锯齿状,分.泌的点点血珠,那是贪婪者的涎液。
  与此同时,下垂的螺旋枝条分叉出细密的枝杈,向着其它同类攀爬,直至相互缠绕着对方。
  天地之间的枝条,有规律的闪烁着鲜红的荧光,如同错综复杂的血管,流淌着看不见的死亡。
  藤斋任由公羊凃动手,嘴上还喃语道:“想要狩猎,需先巩固兽牢,是这样么?”
  随后,他方才又落一子,“只是不知道,这牢.笼是否坚固呢!”
  落子成小尖。小尖处有绿光点燃,光火纳于石盒中,静静燃.烧。
  灯名青行灯。
  点灯之处,必然缺乏光.明,而光.明,则是真.实的代言词。于是,象笏上异色标记的星位,不再那么恍惚难测。而眼见的真.实,有时候,离虚妄只有一步之差。
  之前的落脚点,后退一步,便出现了躲在苞衣中的公羊凃。
  此外,点灯之处,必有不平之事,而光火,能够焚烧污垢。所以,青行灯照射下的横亘在天地间的枝蔓,像是旧黄纸堆,一点即燃。
  漫漫火炽,冲天之势,燎尽光.明,燎尽黑.暗,燎尽人.世.间的有无穷桎。
  烧红,是别样红,映出藤斋无悲无喜的脸,映出公羊凃沉浸陶醉的心。
  旺.盛是一时的,所以冲天火炽,眨眼即逝。天域地牢之间,又只剩下一片虚无,除了袅袅青烟与片片灰烬。
  公羊凃意犹未尽的咋咋嘴巴,从苞衣中走了出来。他难以自抑地鼓.起掌来,“先生道法果然精妙,看来我这点手段也是无济于事呐。不过还好这钢铁丛林耐烧,不然一把火就直接谢幕了,那还不可惜了?哈哈!是吧,先生?”
  公羊凃豪无半点沮丧,湖月镜藤斋也没丝毫自得。双方似乎都把这当做是理所当然。
  “只是世间万物,轮.转于风火水土,岂会平白没了踪迹?那飘飘洒洒的,正是轮回的本季。”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半空中沉浮的洋洋灰烬齐刷刷的如雨落地。朱.红草丛眨眼又化作了灰白尘海。尘海中,轻轻的发出一声鸣叫,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沸腾。
  不论什么季节,草丛都不仅是草丛,它更重要的,是作为栖息地这一身份。在寒冷的冬季,大多生物都会选择戢鳞潜翼,虫群自然也不例外。可一旦上苍播撒了复苏的种子,生命内核里躁动与跳脱将再次绽放!
  灰白尘海中,无数的生命在赞颂,它们躁动,因为它们终于得以新生!按耐不住的它们齐齐飞舞,想欢呼,想庆祝,想馈赠嗜血的礼物!
  白色虫海在空中变换着形状,显得格外灵性。至于灵性的生物,学会伪装则是第一要务。
  在听不见的号令声下,它们发起了冲锋,以万马齐喑的气势压向藤斋。
  藤斋非但没有恐.慌,双眼更是满含惊喜,“阁下的手法倒也不是那么不堪入目嘛!”
  直至此刻,端倪已现,湖月镜藤斋哪能还看不出来其中的本质?
  公羊凃的占天为域与自己的画地为牢虽然表现形式不同,实际上是殊途同归的,都不过是世间事理的因果循环罢了。
  藤斋见猎心喜,一边持笏提子,一边低声念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今夜注定是值得铭记一生的时光啊!”
  尘海中兀自印刻的十字宫格,落子为挡,于老者身前,力图阻止对方破空。
  老者身后不远处的权宇朔的身.体忽然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宛如新生命破壳而出,迎接混浊却真.实的世界。非是宛如,实际上,权宇朔的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都绽裂开来,从中划落出颗颗鸟蛋,伴着血肉横躺。
  鸟蛋仿佛汲取着血.腥但营养的碎肉与血渍,然后便膨.胀至鸽子蛋般大小。无数鸟雀破壳而出,吃尽遍地碎壳,犹不饱腹。
  鸟雀生性啄食虫蝇。看见铺天盖地的虫海,入肉雀们群起并飞,扑向自投罗网的的吃食。
  虫鸟相争,鸣声交加。于是,天地间又成了捕食的猎场。偶有漏网之虫冲向目标,可不待它靠近湖月镜藤斋,老者轻轻扇动的蝙蝠扇,便卷起了柔和的晚风,夹带着索命的芳.香。虫儿闻之,无不溘然坠地。
  没过一会儿,场中几近没有虫蝇。入肉雀们乖.巧的站立地上,啄理羽翼。
  咕咕叫着的鸟雀们,怕是吃的再也飞不动了。毕竟,最后的晚餐,怎么也不能亏待。
  在声声哀鸣中,入肉雀齐齐打着摆子,啪嗒啪嗒的倒地不起。
  灰白尘海,自然是狰狞而不客气的笑纳了盛筵。
  姑且还算是的天台上,除了窸窸窣窣碾碎肉骨的声音外,又是一片平静。
  平静,只是为了衬托,让下一次的喧嚣更为声势浩大而深入人心。一如环境演替,不在平息中积累地衣苔藓,又怎能狂野的衍生出森林?
  尘海敛去灰白,再度归为血海。血海丛间,灰蛇草线,伴着嘶嘶声吐着蛇信,化身最缄默的猎杀者,伏延千里。
  饱食已久的草簇终于能够恣.意生长,作为育土,各色争奇植株随.心.所.欲,它们蔓延着,装扮着一沉不变的死寂,将奇艳芳华大刺刺的显现出来,奔放如玫瑰女.郎,乖.巧如床.上舞姬,都有好好掩饰住蠢蠢瘙.痒的杀意与千奇百怪的狩獵技艺。
  曼陀罗的熏香夹杂淡淡的兰芷吐息,营造着醉生梦死的销.魂幻妙。枝藤缠绕,毛刺细微,扣结着环环生死劫。艾草相互服帖,只消轻轻摩擦,便可鼓动出阵阵烟雾,麻痹神.经,腐蚀肌骨,顺带掩护不知凡几的绵绵接.触。驴蹄草摇曳着矮小的身影,随着摇荡送出仅有的几瓣赭红萼片,联动着食人花无声无息吞吐的牛毛针钎,跳出一曲针叶散华。**嘴唇暗送秋波,吻的令人窒.息;巨花魔芋喷.涌尸气,闻之令人僵劲……
  半空,风声鹤唳。片片区域如被隔离,抽成真空。死亡的窒.息在向某处汇聚。而别的区域,似乎收纳了太多空气,开始变得凝重,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有的不断积聚成球,一旦爆发,绝不啻于炮火;有的塑铸成锋,一经吹拂,便是割.头如割草;还有的搅风搅雨,盘动水势。
  水自天上来,飞泻挂几尺?青风吹皱,便可荡漾堆叠几层云雾。而最为神异之处,莫过于天际线的狭长分明,将天色一分为二,半边云阴沉,半边云烧红。阴云暗沉,如有神怒,闷声敲响几处,青雷欲吐。烧云霞光潋滟,彤红圆.润,光耀撕.裂几处,神火将罚。
  而无论是阴云抑或烧云,都饱含雨露,只待倾盖,或是风雨霜刀,或是风雨灼炤。
  天地间,风火水土交相共鸣,轮替演变,在钢铁丛林里奏响杀.戮圆舞曲!
  作为唯一的观众,湖月镜藤斋看的如痴如醉,“侬自以为的创研革新看来也是坐井观天了,世人千千万,怎可能完全的不落窠臼?阁下的技艺,已经不能用把戏形容,说是艺术也无可非议。”
  “只是,可能还欠缺什么吧……”
  他颇为残念的说着,手上动作不停,象笏上的线条光点随之变换,看着好不惬意。
  天元星位一旁落子,为并。珍珠白的棋光一现,横亘的死亡不攻自破,窒.息与压抑还未逼拢,便已随风飘去。
  再是顶棋入宫,自有厚重、敦实感扩散开来,气息源自一个独眼和尚,青皮大脚,满脸苦涩,斜躺在地上,沉稳的敲着木鱼。声声跌宕,饱含劝诱舒缓,使得局促暴躁的空气与寒风如闻黄钟大吕,积蓄的爆裂与重塑的刚硬如汤沃雪,全然消释。
  轻落几子,点作爬势。以爬做活、连络,解除敌方压.迫。于是,复杂的接踵而来的攻击似乎找不着方向,胡乱的喷散开来。至于遗留的针叶霜刀以及挪不开的催命芳.香,藤斋的蝙蝠扇微微闪现,上面寥寥勾勒的条纹画篇倏的灵动起来。扇面撑开,在空中兜绕盘桓后又落回湖月镜藤斋的手中。只是此刻,扇面上,又多了各色植株,墨绘优雅,丹青古色,熏罗生烟。
  再是提气为关,敲子成冲。连关交错,将灰蛇草兽分化其中;飞冲气合,放阴仄蛇带潜伏猎杀。
  然后跳子飞挂,腾空断夹。百目妖娇羞环伺,人面树扎根茁.壮。毛女发鬼倚树斜靠,魑魅魍魉藏纳阴笑。
  承接诡谲棋势,藤斋反倒一脸闲适。他手持扇柄抖腕上挑,洋洋洒洒,像弹弹珠一样,又像是信手落了几步闲棋,全然不在意雷火对棋局的侵蚀,与天劫将至。
  而地上的横竖十九线上,再添妙笔。
  飞枷空角,再绕子套劫,弃子不顾接不归,倒脱靴,封拆四关做劫材,有眼杀无眼。
  镇势已成。
  山峦连脉的棋子发出象牙白光,在光影照射下,成串的旧黄纸片如雪花飞舞,无名幽火纵燃,天地间光火煌煌,如神敕.令,音色漠然的吟哦环绕天际,似六.月飞霜的哀泣。
  天地钟神秀。阴沉青云也成了闷葫芦,一声不吭,闷闷不乐;彤红烧云也成了倔小孩,顽固不训,爱理不理。
  天劫,不攻自破。两抹重云,娇.艳如画,恰似挂在天际的浮世绘……徒剩美丽。
  人生也许不如棋局,但棋局却是比拟人生。棋局扑朔,险象环生,攻守之势,转置只在一念之间。但转置本身,又何尝不是另一层扑朔?
  双方仍在博弈,相互兑子,再相互落子。场面炫目纷繁,有来有回,看上去像是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可是公羊凃的脸色有些发白,还透着些许僵硬。抛除不能谈及的限.制,布下这钢铁丛林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就阵地战而言,此法实属杀阵。虽没有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也没有横扫八荒的铁剑横刀,但它胜在无与伦比的技巧林敏与层出不穷的花样攻势。但凡猎物没有在第一时间挣脱牢.笼,或者压根就不在意牢.笼的禁.锢,那么,它将面.临全世界的针对。每一次的疏忽,都将为骆驼压上一根稻草,直至最后一根稻草的落下。
  只是,湖月镜藤斋早就勘破了此中玄妙,之所以沉稳安定,是因为,他也深谙此道,或者说是宗师也不为过。
  他随心散漫的应对,虽是一种表现的姿态,但这姿态里,蕴含.着他满满的自信!以至于据守不攻,喂子问手,将攻势营造的声势惊人为丝毫无虞。
  在第一波铺天盖地的袭.击后,公羊凃就知道,这样耗下去自己仍旧是无可奈何,但他依旧导演着还未落幕的大戏,不知是垂死挣扎?还是暗藏玄机?
  藤斋先生步步落子,从容不迫,棋法精妙绝伦。中.央开花三十目,花团锦簇;棋从断处生连路,绝处逢生。象牙尖穿,矩断虎飞,二子扳头,入腹相争,曲立横斜,腾挪收束。
  虽然角斗还未结束,但公羊凃已经被全面制衡了。
  可是,他的脸上却忽现笑容。
  “先生棋技高绝,真让我好生佩服……不过,你半真半假的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怕是为了掩盖自己不能离开天元这一命门吧?”
  藤斋听后,不怒反笑:“哈哈,被你看出来了!天地为棋局,可我不仅仅是个棋手,同样还是个棋子呐!而棋子,又怎么能随意移动呢?”
  “不过也不重要了,这棋势,差不多成型了!”
  象笏上黑.线白子,层次分明。四角挂星,中势盘结,只见活龙隐现,只差点睛!
  “好久没摆出来了啊,阴阳四角龙盘式!”
  湖月镜藤斋唏嘘不已,看的公羊凃眼皮直跳。不留给后者布置的余地,老者轻手点下最后一子。
  阵成!如有龙吟!
  看着组建攻势,试图续命一波的公羊凃,藤斋一边敲扇,一边说着:“倘若真是万里浮空,想来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我拿下了吧?”
  公羊凃的占天为域,终究是从地上的草丛衍生而来。换句话说,它仍旧借用的地上的力量。
  那么,画地为牢的湖月镜藤斋,在一开始,便注定会主.宰这场对决!
  盘龙升.天,气.焰.嚣.张!一声吟啸,森严壁垒便块然碎裂!坚如玄铁的枝蔓大块儿小块儿的落了一地。龙威一震,遍地草丛便化为了涂炭,只留下灰黑污渍,作为曾经存在的证明。
  公羊凃神魂受创,加上气压冲击,直接被拍飞在地上,大口鲜血吐出,神情萎靡不振。
  他抹了抹嘴,压回了喉间上涌的气血,笑了起来,“咳咳!先生的手段了得,给了我颇多建议呢!咳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费了好大劲才说完话的公羊凃喘着气,浑身乏力,面色黄中透白,俨然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样子。
  他的毫不掩饰反倒让藤斋有些警惕,老者兜手后退,走到权宇朔绽裂开来,不成.人样的的身.体旁,作势欲走。
  “想来阁下应该深有感.悟,望下次在见时,能重新认识一番!”老者用保守的言.论话别,悄悄做了大胆的试探。
  公羊凃对他的将要离去不甚在意,比了个请君随意的手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了。今日指点,一定铭记于心,还望来日再当讨教!”
  不在多说,湖月镜藤斋转身丢出两只纸鹤,将权宇朔捆绑到其中一只身上。他眉头微皱的走向将一只纸鹤。
  「空城计?九牧的历.史对此可是大谈特谈,很有可能!」
  走到纸鹤身前,藤斋便停下了脚步。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腔,又同时闭嘴了。
  湖月镜藤斋凝视着躺在地上,不顾形象的公羊凃。
  公羊凃舒适的靠在凉凉的地上,望着星空。
  “先生果然还是心有不甘呢!都到这一步了,再怎么还是想看看吧!”
  “哈哈哈!阁下所言极是,毕竟都到这一步。何况将受伤的阁下遗弃在这,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阁下还是到我家去疗养伤势吧。”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公羊凃枕着头想也没想道:“好哇!既然先生这么热情。不过……”
  他语气一转,饱含疑问,“不知先生可曾听过请君入瓮一词?”
  局势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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