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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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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霭的王.权”,三楼,天子癸阁。几十方的屋子中,缄默与刻意的平静在笼罩的黑.暗里,显得格格不入,这自然是公羊凃因回忆而勾出激愤所造成的。
  他由着鸦群逃离赵顶山后,在附近高楼处用金蝉脱壳摆脱了追踪者——鸦群的洪流喷.射乌压压的云雾,试图阻挠追击者的视线,实则本体业已转移至作为掩体的云雾中,悄无声息地离去。
  居移气,养移体,大概是修性不够,公羊凃拍了拍腿,重重呼出一口鼻息,刚显红.润的脸又变得阴晴不定,正当他压抑着胸喉中窜.动的痒意时,欧式花雕的门上传来了轻轻的,谨小慎微的叩门声。
  “进~”,公羊凃淡淡地说道。
  然后,房门被轻推开来,之前的招待双手端着承载四物汤与红茶的托盘缓缓移步至公羊凃身前的茶桌上,他的身后,则是一名管家模样的古朴老人,他一身黑色的衣服搭配着雪白衬衫,精致的领结看着一丝不苟,而复古夹鼻眼镜与笔挺的脊梁,更衬托他忠厚谦逊的管家气质。
  管家任由招待服侍,自己则直接走到公羊身前,躬身问好。在招待服.务完毕退离房屋后,方才开始了解释说明。
  “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姓庞。不知先生如何称呼?”管家面色和蔼,谦和地问道,视公羊凃如今的狼狈姿态如无物。
  “公羊。”公羊凃一边品尝的祁门红茶,一边淡然的作出应答。
  见眼前的客人如此姿态,庞管家优良的教养使得他依旧保持着礼貌,“听说公羊先生想……”庞管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盯着公羊凃继续说道“成为本店的‘正式’会员?”
  招待引来了一位新来的客人,还直接扬言要成为“真正”会员,于情于理,庞佗都得来察看一下。
  慢条斯理地用调羹搅拌了下杯中红茶,虽然衣着很不得体,但此刻的公羊凃显得格外神秘、尊贵。
  “庞管家”公羊凃说着,随手将茶杯抛回托盘,只见它从空中缓缓地落入其中,竟无丝毫溅出,看得庞管家骤缩瞳孔并为之侧目,“我的意思你现在应该懂得吧?”公羊凃终于瞥过头正视庞佗。
  此刻,庞管家银烁的鬓角下划过点点细汗,“他也是主人他们那样的……齊祂?”暗自揣测着,他再次将视线关注于公羊凃破败的衣物,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庞老毕竟有着多年的处事经历,须臾间便完成了心中的思绪百转,然后明面上以更为谦逊的姿态应答。
  “既然公羊先生登临寒店,我们自当不胜荣幸。至于会员,当然也没问题,实际上,三楼分为内外阁,即内会员与外会员……”庞老看似一位耄耋老人,但他矍铄的精神与温润的谈吐都表现出这个管家生活的精致,也就不难看出,店主的能耐了,公羊凃略微赞叹着。
  在庞管家的娓娓诠释下,公羊凃随即了解到,所谓的内外阁,并非空间上的的两重阁楼,而是形而上的涵义。内外会员,皆是三层座上客,亦享受三层幽谧豪奢的种种服.务,而独独一点不同的是,内阁会员,捅破了一层纸。
  然而,就这一点,便是标志着两个世界的天堑。
  庞管家一边介绍着,一边自燕尾服中掏出透如薄纸的七寸移动终端,用手一挥,将其唤.醒,而后调出界面,递给了身前的贵客。
  “并不是质疑公羊先生您,但这些东西,还是需要走明面上的程序,也就是……”眼见客人毫无表示,大剌剌地接过了这核心资料,纵然多年的经历赋予了庞佗有恃无恐的信心,但他终究还是看不惯对方空手套白狼的姿态以及……吃不准某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愚蠢。
  然而,言语未毕,便被公羊凃打断了:“怎么,没拿出什么像样的入会凭证,怕我吃干抹净不成?”
  他放下茶杯,视线从还未瞅几眼的屏幕移向庞管家,戏谑的眼神暗压隐隐的不屑。
  历经水准线以上的波云诡谲之世事的人,不是真正谦明温润的,又怎能不对每个萍水相逢者心生轻蔑与未明高格?然而,孰是孰非,却也不是三言两语概以言之的。
  看着庞管家抱歉而尴尬的笑了笑,公羊凃适才被打搅的不悦也就消散了。只见他随意翻手而抛,又一块儿玉器凭空而现。
  庞管家顺势只手着之,素白手套轻捏,细细打量起来。
  以阴线刻,斜刀琢磨,马头,牛鼻,鲨鱼嘴,目雷纹眼,羊角,蛇颈,单人足,虎尾。鲜沥红沁,古朴包浆,高古龙玉随光映照而泽润流转,似是注满幽血的空明容器,勾.魂摄心,如有魔性。
  庞管家越是赏玩,越是痴愣,目光自眼镜里直直凝视着掌中物,连鼻息微重也未曾察觉。
  “回神啦!”懒洋洋的声音似是自幽谷传来,终于惊觉了神拘于玉的庞管家。
  公羊凃言语上看似表达着对对方表现的戏谑,内心却是暗暗讶异,毕竟,宝物超尘,终须慧眼盘珠。
  看着绅士装扮的庞管家再次被自己搞得窘蹙,公羊凃终于收了收心绪,道:“这方高古龙玉乍看其实只是块儿值钱的古物,实则不然,相信你也发现了它的不凡。我称它为盘阳玉,盘阳者,即盘养也。”
  公羊凃细缓沉稳的介绍与视而不见的姿态确实消弥了庞管家的尴尬,而庞佗自己也仗着老不知羞的作态顺势听着对方的介绍,只是拇指仍在无意识的摩挲着高古龙玉,或是盘阳玉。
  “这盘阳玉,用法与功效都浓缩在其字眼之中了。先说用法。”公羊凃一副教书先生的做派,摆出了自己深入骨子里的习性。用手勾起祁门红茶呷了一口,一口,再一口,任兰香幽馥之气自鼻尖散去。
  “该玉闻像泽润,自是不用文盘了,而武盘,乃至意盘则是其中的重点。平日栓于腰裤抑或挂于胸颈,该玉自会温养携玉之人。”
  “此外,每日紫气东来之时或皎兔高照之刻,须得武盘意盘,使人,玉,阳,阴,共济调和。假以时日,养玉之人自可身.体行健,神蕴内藏,驱灾远疾,福至延年。”
  言尽于此,先不管庞管家有何看法,至少公羊凃对此眉间一挑,暗自哂笑。当然,不是此番种种所说是什么妄言。
  然而,公羊凃,以及那些他也不自知的芸芸之人,对于他们而言,福至延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但变一日出云雨,便绝终生离人域。
  人域之外的,也就无间炼.狱了吧。至于这盘阳玉……
  低叹了口气,公羊凃方才稳住心绪,再次看向了庞管家,等待着对方的应答。
  庞管家下意识抬手扶了扶眼镜,试图掩盖眸中一闪即逝的半分欣羡与半分踟蹰。表面上强装镇定自若,风轻云淡,不发一言,只摩挲古玉,内心暗暗忖度着其间种种。
  顷刻间,昏暗的天子癸阁重归宁静,转而滋生了淡淡的气场。
  两人,一站,一坐,目光各自,而心湖平静,他们都在等着,看无风,会吹起谁的涟漪。
  屋内似是刚刚陷入寂静,却又无法明了时间清晰的流逝,只是,僵硬,在暗自催生着。
  这一场对峙,也许会走向谁也不想看到的穷途。
  室内恰好幽静,仿佛正是为了印证那一句“于无声处起惊雷”似的,传讯声微妙而宜恰地作响。
  面上虽清平冷寂,场中已云卷长空。
  庞管家自然一笑,微微抱歉道:“不好意思,有吩咐。”
  见他指了指耳廓上悬挂的外端耳.机,公羊凃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角,示意他随意。
  庞管家随意捞了捞袖口,露.出了手套之上的表状物,随意的点了两下,便要接话。
  三层阁楼,窗外的淡淡声嚣与浅浅光影打进来,反而映衬出丝丝幽兰的韵味。
  公羊凃对此全无挂念,手中物与眼中人到更能成为他瞳孔中的影像。
  即便是悠哉闲情时,人还是会惯性地着眼于他所认同的世界。
  看着庞管家淡然随意地接通了传讯,随之姿仪未改而神色敛穆,间或微微颔首、轻声应是,公羊凃玩味地勾起了嘴角。
  勿论仪表或谈吐,庞管家都不像是跑腿打杂的,能让他如此作态的……
  语毕,庞管家似是如故,谦容体贴,严谨干练。他直入主题,“接到通知,其它阁楼的客人还有需求,我也就直说了,公羊先生的东西很好,自然当的上本店的入会凭证。那么,先生又有什么‘相应’的需求呢?当然,交换物自然视作这盘阳玉了。”
  庞管家眼神诚恳有礼,除了若有若无地咬了咬两个字,其它皆符合自身英伦管家的身份。
  对此,公羊凃心里微微嗤笑。
  显然庞佗是怕他不知所谓的提议,不想再费口舌,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为难对方?
  除了之前种种,公羊凃对今夜的发现颇为满意,聊及正事,他自然也没有再做出些抢白的言.论。
  “简单,就这个,垂杨柳合桩。”公羊凃信手在终端屏幕上点了点,向庞管家示意道。
  显然,早先公羊凃便通览了其中展示的所有奇物,并在心头下了决定。
  许是真的有所要务缠身,又或是觉着,多个宾客多条门路方能细水长流,庞管家没在意易物间略微亏损的价值,只是点头赞同。
  “那行,您的需求自然是我们的应求。这玉,我就带走了,至于东西,您再稍等片刻,自然会有人为您送来。”
  说到这,庞管家稍作停顿,带着半分交易达成后的愉悦看着公羊凃,“如无其它事物,我就先出去了,毕竟店小客隆,许多事情还是需要我去.操持的。
  “没事儿没事儿,忙你的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顺便帮我加点茶水。”公羊凃顺口敷衍着,一副一心坐等货物的样子。
  听罢,庞管家端起桌上的茶杯,返身便要离去。
  就在他离门几尺时,脑后又传来声响,“哦,对了,忘给你说了。盘阳玉这东西,头七日,只可配饰,不可盘养,且需在卯时滴血而沁。不多,一钱血量足以。”
  啪嗒,庞管家停住了脚步。
  吱呀,庞管家打开了房门。
  像没有听见房内客人的提醒,庞管家提步走了出去,只是回身关门时,他深深的礼视着公羊凃,片言未发,直至对方的身影透过狭长的门缝,逐渐模糊,消失。
  公羊凃呢,仿佛全然没注意来自身后的视线,他只是斜靠在椅子上,欣赏着墙上排列的,那些艺术家的自画像。
  视线从提香的瞥视、委拉斯开兹的凝视,库尔贝的蔑视一一划过,直至停留在鲁本斯的自画像上,公羊凃似乎真的品鉴着画中种种。
  只是,画内画外,两道神色,都透露着意味深长的迷离感。
  庞管家在廊道上走着,一侍从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拿去为客人加水;另一人则手捧锦色华贵的玉椟,承接庞管家递来的朱玉。
  在通往其它阁楼的这段路上,庞管家一副寝不聊寐的样子,缘由自不是公羊凃那人本身,而是刚刚接到的嘱咐,不,应该说是命令。
  东家有令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刚才竟然是少东家来的传讯。自己接通的刹那,少东家便命令道,“答应他,不管什么条件。离开后不用你再插手,忘记这件事,后续自有人跟进。当然,向我爸报告也没用,但你还是先做好自己的本分再说!”
  态度嚣厉,行.事刚愎。就是这样的少东家,东家的少东家。
  对此,庞管家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在东家的嘱托下,他不得不忤逆少东家的各种愚蠢行径。
  是的,愚蠢行径。庞佗对他唯一的评价就是“竖子不足与谋”,而心底,更多的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庞管家每念及此,都不由哀叹,如此英明的东家怎会有这样轻狂的继承者?他真的惶恐,东家的大好基业就葬送在其子手中!
  毕竟,离真.实越近,便越是透寒与血.腥,齊祂们的圈子是真的吃.人的世界!
  自己再如何深得信任,尽言之,不过家奴尔,真敢当众反驳少东家,使家丑外扬?
  拖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庞管家涩然一笑,心想,少不得事后又要再招惹少东家的呵斥与厌恶了。
  天字癸阁,不知过了多久,大繁至简的朱玉门扉,再次被人启扣。
  见屋内传来应允声,一组人员在组长的指挥下将东西托了进去,小心翼翼不为过,甚有谨小慎微之态。
  一行人皆着黑色衣服,神情木讷,目光通透,气势内敛,却不沉闷,给人说不尽的干练与井然。
  然而,不管对谁来说,他们都不是重点。因为,在场之人无不瞩目于这些人托抬的木桩。
  组长则姿态十分底下地向眼前的客人请示,毕恭毕敬,屏声息气。
  本来,服.务人员就应当以客人为贵。而在这儿,在三楼当班的人员,更是将其做到了极致。他们员工准则本就没几条,而头三.条,却反复一句话。简言之,三缄其口,悉听尊便。
  组长让组员在客人的指示下将木桩轻手轻脚地放好,见客人没再招呼,便向其请辞,带着组员默默离开。
  他最后一个退出房门,不带一丝声响地掩上.门。转身,方才长出一气,同时心中暗暗庆幸今日招待的客人脾性温和,除了气场冷冽,就是有点……沉默?
  组长也没多想,顺手在额头擦了擦,只感觉一手冷汗,这是神.经紧绷后骤然松.弛的正常反应。
  组长的表现放在别处当真浮夸,但若是一组人员个个都这般模样,那可就没人以为可笑了。
  尽管放松了下来,一伙人仍旧闭口不言,轻声躡步,直至行远方可。
  非似洪水猛兽,真是洪水猛兽!
  以往血.淋.淋的教训,那种一言不合始料未及就或离奇或惨烈的死相,以及无处申报的绝望,都深深刻印老人们的脑海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签了合同,拿了好处,怨愤给谁看?
  何况,人命本就贵贱不一,真要申.诉,指不准下场会有多难看。
  但每次在鬼门关徘徊后,谁又能麻.木.不.仁而不心向希冀?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此外,还多了六截木桩——垂杨柳合桩。
  木桩约莫一人抱合粗细,三尺有余四尺不及。粗砺的纹理随意而颇有闲趣地密布表皮,时而缺损了小片树皮,却不显伤.残,不露倾颓。
  细细涓流蜿蜒流淌,顽石浸.润其间,流逝的潺.潺与光年,不增.粗燥,反衬圆.润。
  那是一种时间打磨出的葱茏,水润光泽未被攫取,反倒积重,非是馥郁,自是袅袅。
  此外,令显桩之神采处,莫过于,立根不松。
  圆桩触地,自显落地生根,浓郁苍劲,仿佛一树成林,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已缄默任蹉跎。
  湖岸千峰。嵌岩隐映,绿竹青松。
  大抵如是。
  暗室幽闭,却有扶风荡漾。
  垂杨柳合桩呈六棱边形,环绕中,阁中人起身走动。他缓缓踱步,面色全无,看不出在琢磨些什么。
  拂手轻拭,桩台干爽.透彻,给人说不出的昂然飘逸。
  环行一周,顿足片刻,他便返身倚坐下来,闭目,收心,游神,以待通冥。
  清脆含羞而微不可闻之声悄然作响,无根之木,竟然稀稀拉拉地伸出了嫩枝,翠叶。
  暗香浮动。
  动,缘有霖霖逸风。
  风,伴有叮叮泉流。
  此时的垂杨柳合桩,扎根平地,似夜空中的哨戒班,守卫着曦光牟星的交映;似野地上的云稼穑,采攫着水露雨雾的滋.润。
  但更像是清幽老井周围的栅栏,历久弥新,受兹护兹。
  而此刻,桩内的“深井”再次焕发汩.汩源泉,融于一方天地,微带苍润,给予人以肉.身之将息和神魂的之欢释。
  桩中人渐渐沉寂下来,非是坐化飞升的沉寂,而是物我两忘的沉寂。浔阳码头夜风习习,撑蒿人载客横江,顺水行舟,山色烟雨自有真意。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若求身心臻无矩,自是需寻得忘机,以解愁忧。
  室内,柳叶摇曳,愈摇愈烈,似有悲吟夹杂其中,风声渐作。
  枝条晃荡,柳叶成刀。肃杀萧萧雨,晚来急骤。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室中人抱中守一,恍若未闻。
  渐响的呼啸中,六道齐齐的咔擦声细不可闻,木桩正中破裂,胳膊粗细、类似气生根的枝条倏地袭去,不卷风带响,一气呵成地束缚住中间倚坐之人。
  六根向缠,韧性与枯硬齐具,同时催生出细如绒发的假根群,钻探于肌肤,深入,再蔓延,恰似新添的血管,好不畸形病态,令人发慎!
  如贵客般姗姗来迟,又如主人般通悉随意,房门就这么打开了。
  斜靠着门框,墨玉色羽绒服着身,穿扮寻常而不掩格调,没有monocle,没有拐杖,也没有礼帽。但噙着笑意,眯着眼,以及微熏的酒意,仿若某家纨绔的人,不用说,正是权宇朔。
  本来狩猎失手的他心情抑郁,想到一家酒吧喝几杯。进门便吆喝庞管家服侍,等了半天也不见其人,火气更是焦灼。
  “庞佗呢?跟我爸干久了就觉得不用鸟我了?还是过来招待我跌他份了?真他.妈长本事了!”权宇朔骂骂咧咧着,啪的摔了一个酒杯。
  四下侍从都知道少爷的脾性,没敢搭话,只是赶紧扫走了玻璃渣。
  这时,最开始招待公羊凃的侍从恰好过来,听闻少爷怒骂缘由,赶忙低身解释。
  听着他的描述,权宇朔询问了几句,不禁哈哈大笑,只是笑声透着阴寒。
  他咬牙说着:“这就是天.道好轮回么?丧犬,我看你还怎么跑!”
  看着眼前之人,皮肤撕.裂,却滴血未流,真是畅快!悄悄按耐心中的情绪,权宇朔关切地说着:“真是缘分呀!大叔!之前道别,我还遗憾的不行,没想到你直接登门拜访,我真是不胜感激呀!不过,不好意思,没有盛装相迎,也没有大排场招待,如此随意的告别人间,还真有点遗憾呀!”他盯着公羊凃,面色谦明,语意森然。
  “哦,忘了问了,你觉得眯眯眼的样子是不是很棒呢?毕竟,眯眯眼都是怪物呢!”权宇朔依旧淡然地说着,不过,他眯着的眼,显得越发做作。
  再怎么狭长细小的眼,一直眯着,也不好受。
  他设想了许多应答台词,什么“算了,被世界淘汰的你不懂也很正常,不过,现在是真的要被淘汰了”等等。
  然而,垂杨柳合桩中束缚的人,不发言,低垂首,除了微微颤.抖的身.体,再无别的反应。
  场间再度陷入了沉默,似曾相识的情景又做重演。
  臆想中的夸耀场面并未出现,现实的景象更像是无言的嗤笑,豁地戳.穿了某人的华丽掩饰,死生之间,恐极失禁,卑躬屈膝……
  那抹阴影分光掠影,浮现脑海,让某位少爷的情绪百味陈杂,顷刻间涌了出来!
  两步跨到阶.下.囚面前,权宇朔怒喝道:“还他.妈装?跟臭老九.学气节?真以为我不会动手?死人的价值是不高,但千金难买我喜欢,你这虚伪的做派,真,他,妈,恶心!赢家那是叫格调,输家,不过是傻吊!我还想着放你一马,哼!吃.屎去吧!”
  他语气一泻而出,深吸了口气,方才平缓了情绪,转言又道:“既然你喜欢作,就一定要保持住哟,千万,千万,不,要,怂!”阴仄之情溢于言表。
  眼角瞅见壁挂,他又咧嘴一笑。
  “告诉你个事哦,我对那些西方画家神交已久了。像提香,委拉什么兹的,作品都颇有.意思。不过,我最爱的,还是鲁斯本,他……”
  虽然平时的涵养使得权宇朔略微有些常识,可把人家名字记错,记混,实在谈不上什么神交久矣。
  毫不知情的权宇朔继续浮夸地“感叹”着:“没能和他们活在一个时代,真是遗憾呀!不过没关系,今.晚,在他们的注视下,我将完成属于我的一幅绝世佳作!”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
  “啊!想想都,赛高!”脸色洋溢着陶醉。
  而后转过身去,权宇朔掏出了黄白纸片,在上面虚划了两下,阴风便聚来。腾的一下,幽火窜出,乘风更盛。眨眼间纸片燃尽,火苗尤不自觉,灼上指头。
  权宇朔连忙甩手,不知是羞愤还是悸.动,怒斥道:“滚!它妈.的找死?”
  幽火于室内飘荡,渐渐敛息。其内莫名出现半实半虚之物,形如婴儿,眼中余白,咧嘴邪笑,发出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就是恶童小.鬼。出生的婴儿皎若白纸,无是无非,至于性善性恶,谁能料之。是故,举世皆恶而不以为之,举世皆善而不以行之,乖张随性,反复无常。
  至于行.事风格,更是手段残.忍至极,令人目不忍视。而死在它手中的,五成仇敌五成主。即便如此,仍有络绎不绝的人自认能驾驭有方。
  见它伴着清脆笑铃之声向自己扑来,权宇朔手持克邪之物镇方印,向它压去。
  “滚过去,孽畜,真不长记性,口粮在那儿!”
  恶童小.鬼急忙退后,可惜柔.嫩的小手已然留下炽痛的烙印。听到主人的怒喝,它也只是无邪地呀呀笑着,完美的掩盖了眼神深处的怨咒。
  转过身看那束缚之人,小.鬼吮.吸着手指,仿佛闻到了奶香,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幸福的表情不加掩饰。
  也许,折磨便是场沉醉不知归处的盛筵吧。
  不用主人再加催促,本能的呼唤使此刻的小.鬼对身外世事充耳不闻。
  权宇朔不掩兴.奋,讥诮地进行着注目之礼;小.鬼嘟着小.脸,两眼放光地飞扑过去。
  场面陷入刹那凝滞,也许下一弹指,便是猩天。
  只是,欲.望使人着迷,一如,骁马易失前蹄。
  沦陷,在心扉枯掩之后,梦魇与杀机,藏夜幕,得鱼.水。
  仿佛心脏在扩缩,稳健,却不张扬;宏深,却不高调。犹如涡纹,暗流涌动,恰似星空,包罗万象。
  但不管怎样,都是那么的不起眼,即便是众星璀璨,那也是黑灿灿。
  幽室与欲壑相衬,它完美的匿于表里。
  不是狩猎的森蚺,而是带刺的毒漆。
  啪的一声,小.鬼腻上了桩中人,吮.吸似的贴上咫尺的肌肤,尽管卖相难看,盈齿的饥饿与食欲自不会挑剔什么。
  都在等待,那齿肉交.缠的美.感,与猩红绝伦的鸣奏。除夕夜章的序曲,即将起调。
  屏息的场面,轻响着,次拉的撕.裂声。
  本该清晰的声音,刚一出现变闻之不见。一如针尖轻戳气球,刺破之声自然瞬间被淹没。
  桩中人炸裂开来,却又了无踪迹。
  所以接踵而至的,是如同爆裂气球般的,平地惊雷。
  那是种异样的声势,所以惊雷非是形容它的响度,而是它的音调。
  一股波动自中心扩散,不带声响,却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在小小房间里,来回荡漾,似乎穿不透门墙,调皮地像孩子般疯跑。
  渐疾,渐剧。却不损坏任何事物,也就显得渐渐飘忽。
  不刺耳,也就没有嗡鸣,只有恍惚之感。
  而地上,慢慢浮现出潜藏的花纹法阵
  待回过神来,凛冬的夜风便拍在了脸上。权宇朔这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房顶。然而,下.半.身躯却像嵌在钢筋中,难动分毫。
  他脸色铁青,四下打望,除了风声相伴,霓虹为伍,场间空无一人。
  天字癸阁,小.鬼愣怔,吧唧坠地。它揉了揉肥.臀,不哭不闹,只是轻讶一语,肚子里满满的困惑与难过,到嘴的美食,怎么就像泡沫一样,啪的不见了呢?
  没等它反复思考,室内的细微声响便吸引它的注意。
  那好像是……一幅挂画?它撇头瞧着,好奇着。
  准确来说,那是一副油画,鲁本斯的自画像。
  画像中,如贞子一样,爬出来某个存在。他动作轻缓,如挂空浮云之飘荡,一点点地展.露自己的全貌。终地,他重新脚踩大地,方感世界真.实可触。
  坐地小.鬼就这么瞪着,大眼汪汪,拇指含于口。它疑惑的小.脸再添狐疑,总感觉眼前的存在,似乎……特别眼熟?
  轻声咳嗽,公羊凃方才缓过劲来。虽然事先有所预料,但那失重感与模糊感仍旧使人无法适应。
  他稀疏的眉角微微下撇,悬提着疲怠与倦色。
  值得忖度的,是是否过去跟权宇朔斩断纠葛。
  当然,场间还有某些事物需要应付。
  小.鬼撑地站了起来,晃了晃身.子,摇摇摆摆地向公羊凃小跑过去,咿呀笑语与无邪童颜,宛如婴提。
  公羊凃又咳了两声,静静看着走过来的小.鬼,真如老叟偶遇蒙童,无爱亦无碍。
  而后,他吐出二字。
  月透窗纱,林影婆娑。
  一语低沉,清泠空透,荡尽十里魍魉。
  “还装?”
  小.鬼面露困惑,慌忙间,步伐扰乱,重心不稳,啪的便扑倒在地。
  依稀可见,它将倒未倒时的惊慌。
  只是不见,它垂首掩面时的惋惜。
  没有成年人跌倒后的尴尬与窘迫,仿佛真如婴儿,它的面上只有疼痛——这个意外带来的唯一产物。
  弹了弹衣袍,缓过劲来的公羊凃颔首直视眼前的小.鬼,尽管只见一鳞半爪,他也不会真的以为对方只是小小雏鹰。
  清了清嗓子,公羊凃缓缓开口,语气柔洽,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那个主人现在囹.圄难逃,自顾不暇,还盯着我.干嘛?别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都露馅了。”
  “反正,他现在没空管你,我也懒得理你,你还一门心思琢磨我?天高任鸟飞,你还不赶紧溜出去为.所.欲.为?跟我耗着干嘛?”
  公羊凃对这鬼物是不屑一顾的,不论姿态还是语气,都处于高屋建瓴的架势。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莫名地叨叨喋喋。
  这是怎样的鬼魅呐?
  看着听完自己所说后,舞着肉.嘟.嘟小手,开心咿呀的小.鬼,公羊凃心里莫名柔.软的三分,随即赶忙警醒自己。
  「这鬼物,真不可小觑。」
  公羊凃最后深深注视着它,如芒似箭,身形却坠入泥潭般的下陷,渐渐被吞没。
  确定对方远去以后,恶童小.鬼木着脸,痴痴地目怔,良久。不知何时,它将拇指含.入嘴中,锋锐的利齿撕拉咬下一块肉来,嘴角,似有清涎。
  然后,它诡异一笑,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叫,转眼,却不见踪影。
  癸阁之内,略显狼藉,但终于回归了宁寂,只是空气中,腥臊与凝滞久久未曾散去,在些微尘光中飘荡。
  酒吧之外,是夜色的狂欢。因为天空的深沉,鬼影阴云就显得别样的莫测,隐匿地审视着,悲欢与俦仇。
  新莞路,这条宜民生养的老旧街道,在霜重与团聚的烘托下,往日生意兴隆,门庭若市的各家饭店菜馆,此时,说不上.门可罗雀,但即便有着三两食客,灯光打在装璜与佳肴上,能见的,只是由一个个茕茕寂寥人所组成难尽相思。
  门外岁末花火夜,门内他乡怎算乡?
  其中,有家门面尚可的面馆。地段算不上极佳,但毕竟是实打实的百年招牌,所以酒香不怕巷子深,往日慕名而来的客人不少,周边的熟客更是无数。
  只是,一年将尽之夜,食客本就不多,大晚上谁还会不去酒楼饭馆,跑来这儿吃一碗面?
  是故此刻,这家小店理应关门才是。
  店里,中式黄纸灯笼吊灯,几近关闭,独留一盏,投罩在里锅炉最近的那张黄檀木桌上,仿制的黑釉油滴碗大如玉盆中,像锅炉一样冒出朦胧水雾。
  水光混杂处,爽.滑圆.润的白玉韭叶面随筷子挑.动,出没油辣红汤,上下翻飞,呲溜一下便进入食客的嘴。
  食客是个青年,除了双额突出,似有龙角,也算是想想清秀了。此刻,他正一门心思地同碗中面斗.争着。
  青年固执地将根根面条挑出,一次性吸.入口腹,绝不咬断。然后品味着唇齿舌腭里的别样绝赞。
  这家店用的面碗大如玉盆,算是百年老店的特色,黑碗盛白面,红油汤相间,引得食客食指大动。
  只是,给这个青年用这仿制黑釉油滴碗,并无其他缘由,只是够装。
  因为他每次,都要点个半斤以上。
  店主是个近五十的男子。他收拾整理着刀具,关停了锅炉,将调料碗摆放整齐,擦.拭着工作台,神情悠哉,嘴上跟青年有一聊没一聊的交谈着,一如往常,并没有被店外的寒瑟与烟火影响。
  他时或瞥了眼青年,看他垂涎欲滴的夸张吃相,老脸微漾自得与愉悦。
  他守店至此,不正是因为青年每日早晚必定光临么?
  看见他如此全神地吃面,自己仿佛找到了传承百年老店的意义以及得到了人生从业几十年所求的最高礼赞。
  青年将最后一口面汤饮尽,放下巨碗,摆好筷子。他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颔首闭目,念念有词。
  弹指之后,见青年做完仪式,店主顺口调侃道:“吃我一顿饭不用这么虔诚吧,咱这儿也不是耶稣当.道吧?”
  闻之,青年嘴巴张了又合,欲语还休,只能腼腆地笑着,抓了抓头发。
  看他尴尬成这样,店主顺势转移了话题。
  “面怎么样,还成吧?”这看似询问的语气,实则饱含.着自己绝对的自信。
  “当然!面条爽.滑可口!百吃不厌!真的,周伯,这面条太好吃了!”
  青年亮眼放光,嘴角清涎似乎又要溢出。
  店主满足的哈哈一笑,手头上则收拾起今.晚最后一套餐具,心头上却是琢磨着青年的声音。
  虽然不止一次的听见,但每次听他说话,都觉得,他的声音细.嫩婉转若黄莺,清脆稚蕊似童婴。
  「怕是一般女性的声音都不如他啊。」
  收拾利索后,店主见青年掏出手.机看了眼,撇撇嘴,挑挑眉,然后收好手.机,转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周围。
  店主怕他看出自己今夜迟迟未打烊的意图,连忙打岔道。
  “小骨啊,怎么还不走呢?你伯母刚刚催我回去呢,我看今.晚也没什么生意了,也正好回家去。”
  骨姓青年笑嘻嘻的接话道:“周伯,我这不忘付钱了么。
  “都要除夕了,算了算了,咱俩也不是陌生人,这顿算我请你好不?走吧走吧。年轻人晚上狂欢注意着点,安全第一……”店主做出了属于他年龄的事情——唠叨。
  但他如果不是真的很关心小骨,他屁都不会多放一个。
  没有嫌弃或打断,听完后,骨姓青年仍旧掏出了钱,不容拒绝地塞到了店主手中,此刻恰好的显示了青年人相对于长者的优势。
  “周伯,我知道了,晚上会注意,不会出事的。但是我胃口这么大,不给钱会把你吃破产的,那我以后到哪儿吃面去。”
  见小骨如此坚持,店主也就作罢,笑骂道:“想的美你,只此一顿,不要算了,以后求我都没机会了给你说。”
  骨姓青年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没跑几步,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店主大喊:“周伯,谢谢了,今.晚辛苦了,早点回家吧!”
  店主闻之,老脸微红,心中却觉得夜色下的寒气稍减。
  脱.下厨衣,正准备狡辩一下,掩饰自己时,周伯忽又听到青年不正经的嬉皮声。
  “不过周伯,下次汤料记得多放些罂.粟.壳哟,不然不够香呢!”
  瞬间,店家脸上的笑容便被愠怒代替,将厨衣抄成团,追赶出去,作势欲扔。
  “小混.蛋,瞎说什么!你有种站住,看我不收拾你!”
  仿佛知道自己说的话会引发怎样的反应,所以骨姓青年说完不待店主有所反应,掉头便跑,比之前更快了三分,留下调侃的笑声,在空中荡漾着。
  跑了两步,店家便站住了,微喘了两口气,嘴上嘟囔着“这臭小子”,眼里暗含的却是与生气相反的欣忭。
  转身收拾干净准备关门时,手.机突然响起。周伯见是老婆打来的,连忙接通。
  “死鬼,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饭都给你热了好几遍,你是想把我们母女俩饿死么?别是在外面鬼混呢吧!”
  看着全息屏中老婆愤怒的姿态以及怀中女儿可怜巴巴模样,店主头大如斗,脚冒冷汗,“乖女儿,爸爸错了,爸爸马上回来!老婆,你听我解释呀……”
  喧嚣都市,自有平凡人事,莫不是敛去繁华后的淡淡温馨。
  喧嚣,永远只是尘世的一部分。在它的掩盖之下,又是怎样的风雨征程?
  ……………………
  冷风贯堂,霜露深重。往常,临近午夜的天台自是寂静寥落,与星月为伍,更遑论除夕之夜,有.意愿的自然共度天伦,没想法的也可狂欢夜市。
  所谓的天台故事,大多只是画本里的剧情。
  然而,今年的渝雾市,城北区,某栋大厦的屋顶,将上演影视作品里所谓的天台故事。
  大厦天台,处于不高不低的环境,不离地面.临近的午夜欢庆,不近穹窿飘远的星月宁静。所以,偶尔在这有个一两个人,也不怎么值得惊奇。
  比如说此刻,天台上,便有半截人,半截活人。
  而下半截,则埋在地里。
  权宇朔这时,表现的十分淡定。这是经过之前的系列尝试后,由激愤,怨怼进化而来的淡定。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多是胜券在握,还是束手无策。
  他平静的等着,毕竟到这个地步,怎么也该迎来高.潮吧?
  所以,听到背后传来奇异声响时,权宇朔并未回头,兀自沉着脸,面无表情。
  他在等,等对方先开口,毕竟公羊凃不像自己,还是个黄毛小子,会干出点血气之勇的事情来。这毕竟是,大人的残酷,也是,大人的苦处。
  一人站着,一人埋着。站着的不一定是胜者,埋着的也不一定会为寇。
  一人现开口,一人后接茬。开口的不一定是劣势,接茬的也不一定有优势。
  就像此刻。
  “虽然你对我的杀心不能算是我对你的必杀之由,但你毕竟家大业大,犹如稚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再大的利益,也应该摆在生命无虞之后。”
  公羊凃盯着权宇朔的半截背影,声音乘风而去,散了淡淡气势,聚了潇潇冷冽,像是对生命的审判。
  见对方并未有丝毫自己期待的反应,公羊凃心中更是疑窦丛生,经过之前的遭遇,可以断定,对方的实力理应不啻于自己。宁肯相信对方能毫发无伤地挣脱出来,也不能信对方束手无策的困居其中。
  还未理清思绪,公羊凃便听到了对方的答话,只是其跳脱的语气,令自己越发感到不对劲。
  “大叔,一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不要扯什么放虎不放虎的。今天你跑了,明天我还能再把你抓.住?我家又不是主.席家。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呐,还会在乎这些?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公羊凃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某些猜测,也早就料想对方不会被自己唬住。只是,见他气焰如此嚣张,终究,很不爽。
  没待公羊凃做出反应,权宇朔乘胜追击。
  “终日打鹰,今日反被啄了眼。反正我也认了,大家各退一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伐?”
  “再说,真要搞个鱼死网破,我就立在这,你敢来么?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在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想着弄我?你这话说的,不怕闪了腰?”
  公羊凃心中咯噔一响,如江河决堤,豁然贯通,察觉到自己进了盲区。
  以权宇朔的性格,知道自己实力有损,哪还会在那儿喋喋不休?
  何况自己是以敌强我弱的处境做的假设,但事实如果反过来呢?而且对方哪能真的洞悉自己此刻的状态?
  他越想思绪越是发散,终地决然打翻了之前的揣测。审视的眼神转而不见,嘴角则微微勾起,噙着无尽的自信。
  权宇朔心中咯噔一响,暗骂自己蠢货。
  虽然是背着身.子,但权宇朔早就悄然施术,暗中揣摩着对方的种种神色。
  的确,权宇朔正处于劣势。一时之间他也拿这个古怪的陷阱没辙。
  他的二转职业【诡媒阴阳师】需要媒介,没有媒介的他实力还不如正统阴阳师。此外,他伏击战的能力是远超遭遇战的,何况在现实世界,权宇朔并没有将全部身家带出来。
  他原本凭借自己呕心沥血,不断完善的“鬼林”,在现实世界狩猎弱者,无往不利,以至于自己并没有准备过多应变对策。
  当然,真想逃出来,也不是没办法,甚至逆转局势,强.势反杀,也未必没机会。但那代价……想想都心寒,真不如死了算逑。
  也就是说,陷入困境的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求死不得。
  他试图唬住公羊凃,之前展现的实力与对方尚未摸透的家世便是最厚实的资本。
  只要对方把自己放出来,自己自然有机会逃脱。然后嘛……
  哼哼,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就该交换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追踪一个人,不要太简单。
  然而失策的是,乱放嘴炮自己,似乎露馅了。
  所谓虚与委蛇,过犹不及,正是如此。
  心里揣着三分失措,语气却是兀自平稳,之前淡淡的色厉内荏完全敛去,仿佛此刻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吧,我承认,再和你肛下去不仅讨不了好,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好不容易能安稳休息,我可不想搞得伤痕遍体,能无伤打‘野’再好不过,不行就撤。真逼急了,那我只能说我走投无路了,来收我人头吧!”
  他丝毫不提赔偿之事,使得真真假假的言.论听上去更加真.实。
  公羊凃收起了笑容,拉平了淡淡皱纹。
  没有再生疑惑,权宇朔的话反而替他破除了迷障。
  自己此刻,不该执泥于自我博弈,而是好好地盘算,如何掠走最大的利益。
  至于今夜之后?人生漫长,总需纷扰排遣寂寥。
  追杀,对于他们这种人,早已是家常便饭。或者说,庙门前的石狮子——谁怕谁!
  “利益,不及生命,那只是弱者的自我怜悯。说再多,不过是为了漫天要价罢了。何况,尸体,并不能带来最大的利益。”
  公羊凃看着回头撇过来的权宇朔,理了理晚风吹乱的头发,语气一转,分外中肯。
  “倘若收不到账,扒一扒尸体,也是在所难免的。”
  离欢腾迷乱的午夜不远,天台之上,寒色凝重,冰冷的交谈正在进行。
  权宇朔不露声色,只是轻轻耸了耸肩,看不出情绪有何波动。他叹了口气,抱怨道,似乎是触景伤情,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发激动,以至于声音也高扬了三分,在高空乘风,扩散开来。
  “那你想怎样,我可没带多少东西出来,不然会被你给威胁?给你打个支票说回去再给你你也不会答应。至于钱,钱这种东西,花出去才有价值,存着又不能生崽,对于我们来说不更是这样么?再说,我狩猎一次也没多少油.水,那些都不过是不到二转的杂碎罢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日子有多苦,他们能贡献多少出来?别说装备道具,能摸出几百希我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剥离的祭~品……啊~~!”
  权宇朔突然大喊,似惊叫,似咆哮。沉默了两秒,又“哀嚎”道:“我真是日了狗了,现在想想,这真他.妈是万本一利的傻.逼行为,装什么狗屁的逼啊!现在爽了吧,全赔了!”
  刚把自己骂完,权宇朔就倏地转头怒视着公羊凃,用盯罪魁祸首的方式盯着他,咬牙切齿地叫喊着:“你个老逼别过分,威胁我?还扒尸?人没死,没断胳膊断腿,能喘气就不错了,有个球的损失?给你讲,最多八百希,或者青铜级,自己二选一!老大一个了,别给脸不.要.脸。否则……否则你来扒扒试试!”
  说完,权宇朔长喷鼻息,轻哼一声,转而轻蔑地看着公羊凃。只是,黑夜也遮不住他尚未平息的涨红的脸。
  对此,公羊凃一言不发。
  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好不惬意。
  听着权宇朔刚一张嘴没说两句,他就大概知晓对方想干些什么了。听到后面就越发肯定,心中不由冷笑,「小子,压价就压价,但也别演的太浮夸了!你装个穷光棍也比在这声嘶力竭好吧!」
  看他他自己对自己破口大骂,公羊凃不由逗乐,嗤笑不已。
  只是对方忽然转而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只为给出如此的赔偿……
  盯着权宇朔尤未平息的脸色,他突然怒极反笑。
  那是一种,带着洞悉一切的心情,看着对方卖弄风.骚,哗众取丑的感觉。
  就像丈夫捉奸在床,妻子还无辜、委屈地狡辩说对方是自己请回家的催乳师!
  当一个人的情绪被挑.起时,他或许就不会太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公羊凃咧嘴呵呵笑着,眼神却如刀锋出鞘,用手指着对方,以高屋建瓴的姿态否决着,“你二转的身价就这?任务都当白做了?我也不欺你年少,一句话,一千二百希,再加鎏金级……”
  公羊凃声音未落,却已敛息。于是,天台上,还剩下呼呼的大风与夹杂的沉重鼻息声。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也许最致命的,恰好也有!
  看着对方不说话了,权宇朔心中既酣畅又苦涩。
  当一个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时,最开心的,莫过于让敌人也感同身受了。
  权宇朔一脸幸灾乐祸,语气尤愤愤然。
  “那不行,去你.妈.的狗屁赔偿,谈不拢拉倒!我倒想称称你现在还有多少斤量。”
  然后,他用强调的语气,咬字不清地说道:“但最后,一定是我给你‘收’尸!”
  公羊凃这才回过神来,他只感觉自己气炸了。没在做作,这是真的满脸愠怒,只是眼神还余留清明。
  “小畜.生,吠什么吠!跟我叫板?自始自终这都只是你在使鬼蜮伎俩,现在尝到苦头了,就想耍无赖?我们这些人呐,自.杀.戮中绽放,在猩红中成长!幼稚的人可是活不长的!看着夜色正好,今.晚还是躺着做人吧!”
  权宇朔听罢,无奈撇撇嘴,语气却兀自尖酸:“来呀,妈.的谁怕谁,谁怂谁是狗!”然后顺势怒拍地面,瞪着公羊凃。
  时间渐渐逼.迫午夜,地上夜游未归的行人熙熙攘攘,压抑着情绪,等待七六年岁末的钟声,敲响七七年的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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