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画中人

　　温热的血液灌满了格雷的喉咙，金属味的甜腻拨动着他的神经。这是吸血鬼独有的味觉，一个人在成为吸血鬼后只会对这种味道有所眷恋。他抚摸着怀里死去的牡鹿光滑的皮毛，心中默默地为它唱起催眠曲。他每杀掉一只野兽都会这么做，就像古老的部落猎人为他死去的猎物祷告一样。
　　他站起身来，在黑色密林间穿行。在他眼里，每一棵树都散发出琉璃色的柔和细腻的光泽，耳中是整个森林在夜晚的呼吸声。如果说作为一个吸血鬼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那就是对光和色彩的特殊感知和对声音异于常人的捕捉，这些让一切都被赋予了特有的美感。
　　当然，还有对周围事物敏锐的察觉能力。格雷停下脚步，看向一棵树。树后的人决定不再隐藏，他慢悠悠地出现在格雷面前。
　　‘’抱歉打扰了你的狩猎。看来原始生活过的还不错。‘’这个人说道。格雷看到他后，会意地笑了笑。是他的好友雨果.梵卓。
　　雨果望着墙上那幅装裱精致的油画。画中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我没东西招待你，我知道你很爱喝那种医院的血袋，你吸它们的时候就好像在喝母乳。‘’格雷打趣地说道，坐在角落。
　　‘’那也比你野蛮的撕开野兽的喉咙要强得多。‘’雨果开始在房间内踱步，企图找到房间内发生的变化。‘’你这个披着现代文明皮囊的野蛮人。‘’
　　‘’我永远不会在这点上和你争执，‘’格雷说道，‘’没有任何一只吸血鬼能自诩他是一个文明人。你该知道生食和熟食的区别。‘’
　　‘’你研修的人类历史学早已腐蚀了你的脑子，对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我记得你还特意跑去了宾夕法尼亚大学，还对我说你在那碰见了最令你钟意的女人。‘’雨果开始摆弄起一个装饰物。
　　‘’1946年。还有，我只是钟意那个女人敏锐的头脑。‘’格雷说道。
　　‘’我知道你的作风，你只是个书呆子。没有女人会真正爱上你。‘’
　　‘’这句话你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全世界的女人都应该喜欢你这样的，一个混迹在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全世界的女人。‘’
　　‘’太对了！‘’雨果打了个响指，‘’我虽然少比你在这世上几十年，但我的女人要远比你多。伯爵阁下。‘’
　　‘’该谈点正事了。收到我的信了么？‘’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专程来听你的讥讽与挖苦？‘‘
　　雨果展开一幅伦敦市地图，把它摊在桌子上。地图上有大大小小十几个被标注的点。
　　‘’情况的确如你预计的一样糟。近期被猎杀的人数在急剧增长。与之前不同的是，狩猎的区域居然向中心城区靠拢，比如伦敦城，西二区的诺丁山。而在这之前可是被一直控制在三区左右的位置。”
　　“我调查了十几个泛红区域，观察了受害者的尸体，它们并不是‘新生儿’的手笔。都是老手。咬痕干净利落，地上也并没有大片多于的血迹。据我观察这几个地点也并没有联系。哦对了，还有一个诡异之处，有几个死者甚至是上流社会的人，还有一个人居然和女王沾亲带故。‘’
　　‘’怎么可能？‘’格雷仔细地观察着地图，目光扫过几个点，‘’难道你的家族里有内鬼？‘’
　　‘’绝对不可能。父亲一直在严密控制着内部。每一个‘新生儿’他都必须要亲自盘查筛选，决定去留。近百年来一直如此。所以伦敦才这么太平。‘’
　　‘’有外来者的痕迹么？‘’
　　‘’暂时还没发现。‘’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是魔宴党的人。‘’
　　‘’这怎么可能。魔宴党在当年早已被铲除干净了。一个也不剩。就算他们的头儿重回伦敦兴风作浪，这些早已化成灰的渣滓也不能再从地里冒出来。除非…‘’
　　‘’你真的相信哈尔斯是主使？‘’格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雨果一时语塞。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个连精神都不太正常的凡人是他们的幕后主使。他没有这个能力。我总感觉还有一个人潜藏在幕后。一个吸血鬼。‘’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放下？‘’雨果沮丧地说道：‘’我以为这些年我能让你感觉好点。‘’
　　‘’不是你的错，雨果。‘’格雷说，‘’我只是自己还放不下而已。‘’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会帮你找出来的。我会尽全力。我不会说些承诺的屁话。但是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想法。直到近日，我的心里才更加笃定，有人在暗中帮他越狱。我隐约察觉到他口中的‘主人’不是什么他崇拜的邪神，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我会把这些告诉我的父亲，也让他追查哈尔斯的下落。希望他真的死了。‘’
　　‘’大概吧。我也希望他死了。‘’
　　‘’你应该离开这座城堡。你太依赖他了。‘’雨果说道，‘’是时候面对外面的世界了。伦敦变了很多，就算是午夜在一些地方也是灯火通明。‘’
　　‘’看来我不得不这么做了。‘’
　　雨果用困苦的眼神看了他最后一眼，准备离开。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前几天见到那个我们救下的女孩了。她长大了。‘’
　　‘’她当然会长大。‘’雨果淡然一笑，‘’她是不是你倾慕的类型？‘’
　　一个月后。
　　伦敦的一家市立艺术馆里，艾瑟尔站在一幅画前。这是一幅创作于1905年的画作，画名叫‘’漆黑的人”。
　　画中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面部有着圆润优美的弧线。他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惨碧色的眼睛却显得灰暗。他的领口还点缀着一颗镶金的红宝石。
　　艾瑟尔看得出神，她无法知道画中的人到底是悲伤还是快乐。画的作者是一个不知名的商人画家，他在画完这幅画后也没有透露他画的人是谁，但很显然，从那颗红宝石可以猜测出这个人要么是当时的贵族，要么是大亨的儿子。
　　艾瑟尔凝视着他的眼睛，她似乎感觉她真实地看见过它们。
　　1905年。巴黎。
　　一辆辆豪华的马车依次驶进花园，停在一栋华丽的别墅门前。里面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晚宴。这场宴会的主人是一位法国议员，他邀请各界精英贵族，党派人士聚集于此是为了纪念英法协约签订的一周年以及酬谢为两国合作作出卓越贡献的各界人士。
　　格雷和他的父母下了马车，父亲携着母亲的手款款走上台阶。他跟在他们的身后。父亲斯图尔特.海尔纳是一位医学博士。他曾多次出席英法联合举办的医学会议，法国政要也因此而看重他。他们进了大厅，布置华丽的大厅里人头攒动，觥筹交错。侍者们在人群中穿行。
　　一些衣着华贵的人不时地来到面前与他们攀谈上几句。这时走过来一对父子。他发现父亲看到他们后脸上出现了一些复杂微妙的变化。
　　‘’许久未见，海尔纳伯爵。‘’父亲摸样的中年人说道。
　　‘’的确如此，梵卓子爵。近来如何？‘’‘’一切都好。‘’
　　‘’给你们介绍下。‘’父亲把脸转向他和母亲，‘’这是伦敦的梵卓子爵，他如今在工商业颇有建树。这是他们的儿子。‘’
　　‘’雨果.梵卓。‘’那个年轻人点头示意。
　　寒暄过后，梵卓先生说道：‘’我和想和你商议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海尔纳阁下。可否赏脸到楼上的房间一叙？‘’
　　‘’荣幸之至。‘’父亲亲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告诉她自己要失陪一下。他看到母亲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他本来要陪着母亲，结果那个叫雨果的年轻人叫住了他。‘’我们两个也可以谈谈。‘’他说。
　　四个人上了二楼，来到门廊一个少有人来的拐角处。父亲们进了一个没人的房间。他们两个则站在门外等候。
　　‘’你叫什么？‘’雨果首先开口问道。
　　‘’格雷。‘’
　　‘’不错的名字。你父亲一定是拜读了王尔德的著作。那个画中人。‘’
　　‘’有很多人叫格雷。‘’他淡淡地说道。
　　‘’不错，可是出名的只有这么一个。‘’雨果笑着说道，他的声音很动听。
　　‘’如果这么说的话，你的父亲是雨果的读者。‘’
　　雨果的笑容更大了：‘’你大概猜对了。其实我本人就是，我经常拜读和我用一个名字的人写的书。还挺有意思。‘’
　　片刻的沉默。格雷开口问道：‘’你也是？‘’
　　‘’什么‘’
　　‘’吸血鬼。‘’
　　‘’我当然是。你看出来了？‘’
　　‘’你和我父亲有一样的体征。‘’
　　‘’你真机灵。你多大了？‘’
　　‘’十九岁。‘’
　　‘’你脸上的表情可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你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在忧愁什么？‘’
　　‘’没什么。‘’
　　‘’哦，拜托。别告诉我你天生如此。不过告诉你件事，你在我们当中还是很有名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你可能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人类和吸血鬼诞下的孩子。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吸血人’？我知道你不饮血。他们都在谈论如果你被转化之后，可能会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一个比吸血鬼都可怕的物种。‘’
　　‘’不要开这种玩笑。‘’各类面露愠色，‘’你知道我的身份给我的父母带来多大的麻烦么？你大概不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抱歉。我只是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不过你不是在因为这个烦恼吧。‘’
　　格雷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决定不理会这个轻浮的公子哥。过了一会，公子哥说道：‘’你这样不会觉得无聊么？‘’
　　‘’我喜欢清静。‘’
　　‘’这可不是一个青春期的男孩该说的话。走，我带你去下面转转，好好享受晚会的乐趣。顺便再帮你物色几个…’’
　　他拉着格雷来到一楼的交谊厅，在莺莺燕燕中穿行而过。衣着华丽的名门小姐们纷纷回过头打量着这两人。格雷有些感到手足无措。雨果还不时给他递过来一两杯酒。‘’来一点生命之水。它能让你放松。‘’在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她的衣着没有其他人一样华丽，她的首饰也未闪烁灼目的光芒。但她体态优美，举止端庄，有一种脱俗典雅的气质，而她的脸也比任何女人更有韵味。
　　‘’你好，华莱士女士！进来如何？‘’雨果拉着他走到这个女人面前。
　　‘’又见到你了，看来整场宴会最爱出风头的人还是你，你这个浪荡子。‘’华莱士女士假装嗔怪地说道，不过脸上却露出和善的微笑。
　　‘’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格雷.海尔纳。‘’
　　‘’你好，格雷先生。现在的青年才俊可是越来越多了。请坐吧，小伙子们。‘’
　　落座之后雨果向格雷介绍到：‘’这位伟大的华莱士女士是一位知名画家。她的画受到很多人的欣赏。不过这只是她的副业。她还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也是一个出色的商人。可以说是女性楷模。‘’
　　‘’少说恭维的话。雨果，你的话对我来说早就没用了。格雷少爷，不要听他的话。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没他吹捧的那么厉害。‘’华莱士女士在对各类说话的时候，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
　　雨果在一旁早已心领神会。他侧过身来对这位女士低声说道：‘’我还没说完呢，大画家。你对我给你带来的素材可还满意？‘’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年轻俊美却又如此忧愁迷茫的脸。你的眼神中充满了困苦，格雷先生。你好像经历过一些一言难尽的事情。你到底在伤感什么？‘’
　　格雷闪避过她的目光，他的拘谨与紧张写满在脸上。‘’还很青涩。‘’雨果在一旁打趣地说。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格雷先生。你能允许让我为你作一幅画么？不会耽误你太久。‘’
　　格雷勉强地答应了。华莱士女士露出喜悦的神色。‘’这将是我最成功的画之一。你们二位请跟我到楼上。那里有专门为我布置的画室。还要谢谢你，小雨果。你的礼物很棒。‘’
　　二楼拐角的房间里，两个人的父亲正在为一件事争执不下。‘’我不能回去，兰尼。我已经告诉你无数次了。如果你还要在这件事上和我争吵，请离开吧。我什么也不会改变。‘’斯图尔特坐在一张椅子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不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昆兰尼斯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议会现在已经批准了红派的行动。如果你执意如此，一家人都活不成！‘’
　　‘’如果我回去，那格雷怎么办。没有一位长老肯替他求情，放他条生路。没人肯那么做。结果只有一个。我必须要我的儿子活着。‘’
　　‘’可是如果不这样，你的妻子也会死！你现在已被定罪为叛逆者，只有回去认错才会有人替你求情，你的妻子才能活下来。放弃格雷吧，他的出生只是一个错误。长老们几百年来都不容许这样的错误。‘’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斯图尔特愤怒地说道。
　　昆兰尼斯早已无力辩驳。他坐了下来，把头埋在手里。
　　‘’你找我只为这个？还有别的要告诉我的么？‘’
　　‘’那几个恶徒差不多已经在伦敦了。听闻他们还要勾结当地魔宴党的势力。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
　　‘’一群渣滓而已。都不过是些暴躁的可怜虫。他们的头目据说还是个人类。‘’
　　‘’你还是要提防着点。毕竟他们势力众多。‘’
　　‘’你多久没有和议会联系了？‘’
　　‘’很久了。我不会出卖你的。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
　　画作好了。格雷看着画中的自己，有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画是完全的写实主义，每一笔都是如此生动逼真。可是，有一处格雷无法直视，那就是他自己的眼神。‘’太妙了！‘’雨果在一旁赞叹道，‘’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画中人了。和你的名字正相符。我好想买下这幅画。‘’
　　艾瑟尔看着这幅画出了神。突然身后一个婉转的的颇有伦敦口音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真是幅好画。只可惜这位画家只有这么一幅画还流传在这世上。我敢打赌她画别的应该也很不错。‘’
　　艾瑟尔回过头去。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他穿着深紫色的西装，西装上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纹络，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他金色的头发色调看上去比艾瑟尔的还要浅，很明显被细致地打理过。最令人意外的是，他手上还有一把黑色的长伞。
　　‘’你认识这幅画的作者？“艾瑟尔问。
　　‘’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年轻人问道，‘’你很喜欢这幅画？‘’
　　‘’还可以。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全世界仅此一幅。它是我捐赠的。我敢保证绝对是真品。‘’
　　艾瑟尔颇感意外的说道：‘’原来这幅画是您的！请问您是…’’
　　‘’抱歉失礼了，‘’年轻人微微地欠了欠身子，‘’我是雨果.梵卓，是这家艺术馆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