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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呢，受伤了么？”
那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但李复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眼前的这一张脸：
十四五岁，简单的少女髻，插着一支桃木的素簪，白皙的脸上还带着点点的婴儿肥，还有那小巧坚挺的鼻子，那上薄下厚微微翘起的小嘴，但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过那双眼睛。长睫毛下的那双眸子，仿佛是会呼吸，那一张一合的瞳孔犹如在说话，而刚才询问的温柔话语好像不是出自于嘴巴，而是这双眼睛。
抬头看着这张被背后的阳光描上了金边的面孔，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真暖。
暖得让人的脸都被照得通红起来。
“欸，怎么不说话？被打傻啦？”
少女微微笑着，在身边坐下。
“我是被......”李复不想被少女看低，连忙改口道，“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真的？”少女指了指他身上其他的几处淤青，“看来摔得不止一跤吧？”
这玲珑剔透的心思，让李复脸上的红都爬到了脖子上。
“其实，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这样。新人嘛，吃苦受累又遭罪。记得我小时候刚被卖到这儿，也总给姐姐们欺负，洗衣拖地倒马桶，冬天里手都冻破了，还要绞琴弦。但后来啊，我就遇到了我师父，日子也就越过越好了。人嘛，只要自己不放弃，总能过上好日子的。”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用手撩拨着池水，涟漪泛开在李复的心头。
“谢谢。”李复轻声答谢道。
少女转过脸来，笑容在脸上绽开：“我叫菲红，芳菲的菲，红色的红，你可以叫我菲儿。”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的菲红？”
“啊？！你竟然念过书？”少女大喜过望地瞪圆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我爹是塾师，我上过几年学。”
“真的？那你有空可得多教教我，我识字不多，很多琴谱都看不懂。”少女兴奋地说道。
“嗯。”李复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菲儿！”李复还没说完，就被两人身后的一声叱喝打断了。
一个母夜叉似的老嬷嬷叉腰立在身后，大声说道：“你还不赶紧回去练琴？要你师父回来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哼，她才舍不得呢。”少女站起身来，向李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我先走了，下回再见吧。”
少女的身影已经远去，到了嘴边的话这时才想起——
“......我叫李复。”
果不其然，吃过一顿苦头之后，身边的人似乎消停了些。
虽然少了挨揍的麻烦，但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像是洗衣挑水倒马桶之类的，李复还是得承包了。不过趁着到厨房倒潲水的空档，他倒是发现了之前那院子里过来领餐的人，还是每天准时领走一份白粥，这也就意味着秦彦昭至少还活着。或许是他们还没折磨够，又或许是秘密还没套出来，但至少条命还在，那希望就在。
可现在问题来了——究竟怎样才能接近那个院子呢？
李复感到很头大。
......
扶桑升朝晖，照此高台端。
高台多妖丽，洞房出清颜。
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闲。
美目扬玉泽，娥眉象翠翰。
鲜肤一何润，彩色若可餐......
紫嫣楼最大的包间。
一名美艳的歌姬，在乐班的伴奏下正在婉转轻唱。偌大的房间被四柱的巨烛照得亮亮堂堂，正中的八仙桌上珍馐满布，美酒佳肴无一缺少，两名男子坐在桌后。其中一位，身胖体广，面盆大的脸上稀稀疏疏地点缀下小眼睛、塌鼻子、薄嘴唇，还有两条鼠尾须，一边斟酒，一边斜眼打量着身边的另一位；而另一人，虽然身着布衣，但无论是眉眼神色，还是坐姿仪表，都看得出是高官贵宦人家，一手抚摸着搂着身边的美艳倌人，一手合着歌声在桌上敲打着节奏。
“好！紫嫣楼果然名不虚传。”一曲唱罢，布衣男子笑着说道，“一首《艳歌行》，唱得艳而不俗，丽而不妖，不错不错。”
“多谢韩大人夸奖。”胖男子献笑地向对方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下月的大典上，那压轴的一场可否落到咱家？”
身穿布衣的韩大人摇了摇头：“这事最后还得齐王做主。不过你放心，该说的话，我还是会说的。”
“有韩大人您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来，我敬大人一杯！”胖男子笑得眼睛都陷进了肉里。
韩大人应了一杯，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胖子：“冯四爷，你今晚请我来，可不是单单为了这一句话吧？”
“你们都先下去吧。”
冯四爷挥了挥手。等席上的歌姬、乐班、倌人都清空了，刚才那张笑嘻嘻的圆脸上立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齐王现在也管得越来越宽了吧？就连皇上生辰宴席上听什么都得他来定，不知会不会很快地，就连皇上的龙椅上坐的是谁也得他来定了？”
韩大人听了这大悖之言，也不见恼怒，只是慢悠悠地夹了箸菜，再慢悠悠地放进嘴里：“冯老四，你表面上是这紫嫣楼的东主，但背后是给谁干活，你我心里都有数。这皇上的事情，自有皇后、丞相他们去操心，轮不到我，更轮不到你们。”
“就连这龙椅上坐的是姓杨的，还是姓徐的，你都不操心？”
“姓杨也好，姓徐也罢，谁要想坐稳这吴国的龙椅，不还是要靠我们这些此地数百年的大族吗？操心？呵呵，没必要。”
见对方一口回绝，冯四爷也不急，又换上了之前的笑脸，只是笑得更深沉了些。
“这卧冰凰啊，最近可是越来越不好卖咯。”冯四爷把对方空了的酒杯拿到面前，斟满酒，却没送回去，而是挑了根筷子，蘸了点酱油，伸到酒杯里，“前些日子，原后唐的陆直音陆尚书举家搬迁了过来。硬闯北门，打伤守卫，没人敢说一句不是。这还没几天，听说今天早上，齐王已经在皇上面前保举他为中书令了。”
又一筷子醋给伸到了酒杯里：“还有上个月，洛阳十富之一的沈大官人，也是拖家带口地到了江都，听说那排场啊，车队都绵延十里，家眷千人，带来的金银财宝更是数不胜数。听说他有打算在姑苏置业圈地，那不是你们韩家的地盘吗？”
再是一筷子卤水伸到了酒杯里：“军中就更不用说了。自从齐王开府以来，北地将领孤身来投的有，带兵马归附的也有，听说现在军中那些个本地的兵卒，连长官喊话都听不懂，你说那以后打起战来怎么行？”
冯四爷轻轻地把酒杯推到韩大人面前，只见那杯里早已褐黑一片：“这夹东夹西的，还怎么喝得下去？”
韩大人默默地看着那被浑浊的酒，深深地思量起来。
冯四爷也不催，只是微微地笑着，看着，等着。直到听到对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才重新取来两个杯子，满满地斟上酒：“这酒啊，还是得原酿的才好。”
“原酿才是好。”韩大人笑容重新爬回脸上，举起一杯，“我敬你一杯。冯四爷，请！”
“韩大人，请！”
窗外，朦胧的月色似乎有点微微泛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