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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永夜寒光 / 第二章 上路

第二章 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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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太喜欢跟团旅游的,经常要等人、赶趟,时间不自由。不过加拿大只有大城市里有交通工具,出了温哥华,有条柏油马路就不错了。我又不会开车,那就只能报团。洋人开的旅行社评价都不错,线路安排也合理,就是价格贵一点。想了想,我来这边是第一次出游,走马观花也没什么,就报个便宜点的吧,攒了经验再来。
  华人开的旅行社报价低得多,主要是和国内旅行社合作,靠推销商品赚回扣。反正我对加拿大还不熟悉,去土特产店看看了解一下也不错。如果被强迫购物,随便买一点,以后带回国送人也好。毕竟在这人生地不熟,只找一个到刚认识的中国女生一起出来玩,要是被一群洋人包围还是有点虚。这样想着,就报了华人团。早该想到的,最坑中国人的还是中国人啊!谁知道能出这些幺蛾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确定出发,赶紧准备东西。加拿大学制,寒假短暑假长。寒假只有12月中到元旦这两个星期,其实就和中国放春节假一样,只是为了过圣诞节。考完之前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些,现在手忙脚乱收拾行李:保暖内衣、手套、ugg绒靴。说来好笑,这ugg绒靴还是出国前亲戚送的,说是加拿大冷,那的姑娘人脚一双。可能在寒冷地区确实是吧,但温哥华是个例外,不怎么冷,穿绒靴的也很少。办公楼附近会看到一些西装高跟鞋,最普遍的还是T恤、帽衫、牛仔裤,怎么舒服怎么来,无所谓土不土。平时也用不上,这会这双洋气(明明很土?)的ugg倒是派上了用场。
  看来看去还少一件厚外套,这也是在温哥华用不上的物件。跑去商场,咬咬牙,狠心花了1000多加元来上一件加拿大鹅羽绒服。颜色只有红蓝黑,没有任何装饰,还立了规矩绝不打折。店里乌央乌央的全是中国游客,这可还没到春节呢!这么一件可就抵人民币6000块了,好家伙,跟不要钱似的抢购。看来中国人民手头确实充裕了,咋伟大祖国繁荣富强没富到我头上呢?嘿,这种事还是别细想,越想越糟心。
  从加拿大鹅店里挤出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够暖和。上网查了天气预报,落脚城市班芙:零下18度;黄刀:零下25度。北京最冷的时候,零下5度也就到头了,温哥华更是很少见到水结冰。这么冷是个什么概念,我可一点谱都没有。有备无患,又在户外用品店里买到一件高科技材料上衣,材料叫啥中文我都听不懂别说英文了,估计就类似潜水服那种。虽然上身质感不如棉绒舒服,但是薄薄一层就能保持体温,可是件实用的好东西,可惜没有配套裤子。
  上中学的时候外婆老是教育我:“年轻的时候可得保护好膝盖,不然老了就只能坐轮椅让人推着走。”丧失行动自由的生活,想想都憋屈,所以我从来不干那“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事。哎,对了,外婆?回到家中翻箱倒柜,果然,出国的时候带出来的大箱子里有一条毛裤胡乱团在一边。那是外婆勾的,非得让我带着,其实这边根本用不上。不过这也是她一番心意,而且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是个念想,就用它裹了笔记本电脑,免得箱子托运的时候把电脑磕坏了。等进了那林海雪原,肯定得捂个里三层外三层。毛裤穿在里面别人看不见,何况那种气候条件还嫌土不多穿才真是作大死。
  除了衣服,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了。保暖水壶,一小袋饼干,车程长的时候垫垫肚子就行。毕竟是跟团旅游,又不是去无人区探险,用不上什么专业装备。思来想去,又挂上个微单数码相机。专业设备不会用,手机拍照效果又太差,就这个正合适。转头就到了上路的日子。啊呸,上什么路,听着就不吉利,是踏上旅程。七点发车,我这样的大学生是很少早起的。生怕迟到,设了五个闹铃,五分钟响一次,狂轰乱炸,总算按点赶到集合地点。
  公司总部在列治文区,这地方被我们戏称“解放专区”,九成居民是近几年中国来的新移民。已经先到了几个国内来的小旅游团,一撮一撮围着闲聊。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正在和一个年轻点的女孩晒自己的“云老公”;一伙二三十岁的男青年在侃天说地吹牛皮;还有些个上幼儿园或者小学的小孩,离了自己家长,凑在一堆打闹。除了国内来的,另有个本地华人基督教会的小团,正拉着其他人传教。我这样的散客是比较少的,差不多都是和我一样刚来读书不久的大学生。
  “Thor!”是和我一起报团的Helen,她也先到了。呼,就我这懒筋,没迟到就不错了。“还是叫我雨田吧!”我靠过去。多数中国留学生都会取个英文名,而其他国家来的一般都用自己本名,原因问过不少人,都说不清。我猜测,可能因为最早到西方国家的中国人主要是香港人,而香港又曾是英国殖民地。取个英文名,比叫“阿贵、阿香”听着更像上等人;就像现在国内的发廊小哥小妹,不能叫“大力、翠花”,得改叫“Kevin老师、Annie老师”;当然这都是我瞎猜的,摆不出史料证据。
  我出了国,也跟着中国人习惯取英文名。常见名挺无聊的,那会正在追《雷神》剧,感觉索尔老帅了,就用了他的名字。用男人的名字倒是无所谓啦,反正取中性名字的女生也有的是,可上了几堂课才知道这事有多不靠谱。有个冷笑话,讲中国人取英文名叫Astroboy,就跟洋人取个中文名叫葫芦娃一样。我用了北欧神话雷神的名字,大概就跟洋人取个中文名叫雷公差不过。既然其他国家的同学不取英文名,为啥我们中国人非得取,以后还是让洋人学着念Yutian好了。话说回来,北欧的Thor是俩手一边一大锤,中国的雷公是左锲右锥,看起来差不多嘛!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看手机,七点十分了,车还没来。一个有点谢顶的方块脸大叔走过来招呼:“各位,不好意思,咱们这车啊,出了点故障。还请大家再等一会,啊。”虽然不太满意,但是着急也没用,所以谁也没抱怨。七点二十,车终于来了,司机帮大伙装拉杆箱,陆续就坐。本以为没多少人愿意在最冷的季节进雪山,没想到56座大巴车居然坐满了。这个大叔就是导游,车一发动,他做自我介绍,也没说叫啥,让我们叫他孙导。然后就开始介绍此次行程的自然人文状况。
  “我们从温哥华出发,啊。沿着横加高速公路路向东,经过美丽的奥卡纳根湖、灰熊国家公园和冰川国家公园,行进至落基山脉,啊。然后从西海岸的英属哥伦比亚省穿越到内陆的阿尔伯塔省,参观班芙国家公园,啊。再一路北上,穿过贾斯珀国家公园,抵达冰原地区的西北领地黄刀市,如果运气好可以看到北极光,啊。”讲得是没什么问题,可这说一句就来个“啊”可有点尴尬,让我想起《忐忑》那“啊啊啊啊哦”。
  因为车上还有几个听不懂普通话的香港人和菲律宾人,孙导又用英文讲了一遍。这英文水平,真不是Chinglish可以形容的了,连中国人都听不明白,而且还是说一句就“啊”一声。中文一句话完了加个“啊”,最多就像是教导主任开大会训话。英文还加“啊”,可真是尤监尤介——大写的尴尬。那几个听不懂普通话的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讲英文,还请旁边人给翻译。坐他旁边的妹子也是好心,委婉地讲:“听不懂中文的我们自己翻译就成,您不用讲英文了,咱们省点功夫多做介绍。”也不知他是没听懂话里啥意思,公司有规定,还是脸皮厚,依旧继续着那怪英文和“啊啊啊”尬讲。大伙听得忒别扭,开始底下说小话,咔哧咔哧啃薯片。有小孩坐不住了,在过道里乱蹦。大概孙导看出来大家不耐烦,就说休息一会,关了麦克风坐下。
  车开了不到两小时,出发的时候下着毛毛雨,这在温哥华是日常,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不经意间,窗玻璃上的小水滴变成了长雨点;又过了一会,雨点中混入了冰渣;到这会,只听得车顶噼里啪啦,玻璃完全被冰雾笼罩,只有划过水痕的地方可以一窥外面情况。好家伙,是冰雹,小的都有玻璃弹珠那么大。冰雹砸下来的噪音十分吵闹,有个熊孩子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听着这声音害怕,呜哇呜哇的大叫,更让人觉得心烦意乱。很快,噼里啪啦又发展为叮铃咣啷,然后只听一声“咻——”,大巴熄火了,车里立刻安静下来。
  半分钟后,大巴再次发动,但只是缓缓向前蹭,没多久就驶出高速,停在路边一个小停车场。有人小声议论,早上出发的时候就坏车,这会可别又坏了。导游拿起麦克风,叫大伙下车上个洗手间,十五分钟后集合。我想着高速路一开就几个小时,虽然没觉得憋尿,还是去上一下吧,也跟着下了车。脚刚着地就是一滑,幸好手还抓着车门上的栏杆。地上看着像是白雪,其实全是雪化了再冻住结的冰。一步一出溜,根本没法前进。因为温哥华不冷,车里又有暖气,我只穿了普通外套,羽绒服在箱子里暂时没法拿。这一下车,好嘛,身上有点冷倒算了,满头青丝在狂风中凌乱,还时不时有大颗冰雹打在头顶略微作痛。算了,反正也没觉得憋尿,就等下一个休息站再上厕所吧。
  这样想着,我又回到座位上,只有几个着急的向洗手间溜冰而去。十五分钟一晃就过,上厕所的也都准时滑冰回来,司机却没一点准备发车的意思。大家又这么坐着等了五分钟,几个小团的领队清点一下自己的人数,都到齐了,就问导游怎么不发车。孙导支支吾吾,嗯嗯啊啊,嘻嘻哈哈,就是不回答。一看那硬挤出来的假笑,我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妙。一个坐在后面的大哥冲吼道:“怎么还不走啊?是不是车又坏了啊?”
  此话一出,车内议论纷纷,马上有人大声应和道:“你别不说话啊,现在什么情况?”孙导假装没听见,举着手机下了车。又过了二十分钟,他可算回来了:“哎,游客朋友们。咱们的车呢,故障灯亮了,啊。根据规定呢,司机师傅必须检查。请大家不要着急,啊。我已经给公司打电话,稍后会再派一辆车来接咱们,啊。谢谢大家理解。”有些人开始嚷嚷表示不满:“那什么时候能来啊?”孙导还是支支吾吾,被连问好几遍,才犹豫着回答:“咱们现在还在大温哥华地区,公司开车过来呢,两个小时也就到了,啊。请大家稍安勿躁。”
  我们作为游客,车坏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干等着。车熄了火,暖气也没法开。过了一个多小时,即便关紧车门车窗,车里还是渐渐凉下来。大伙纷纷穿上了外套,那之前瞎叫唤的熊孩子钻进妈妈怀里,当妈的心疼地给他带上毛线帽。老坐着更冷,我站起身,在过道做高抬腿提升体温,又使劲搓手。前面的大姐看我似乎冷得厉害,便讲:“洗手间的水是热的,你要不去洗洗?”“真的?那可太好了!”反正现在车里也没比外头暖和多少,又不知道来替换的车啥时候能到,有的是工夫去洗手间。这回长记性,先戴上帽子,又抽紧松紧带打上结,确保头不会吹病,然后下了车。
  溜滑的冰面虽然难走,因为不着急,可以慢慢往前蹭,倒也不是大问题。洗手间离车大概有200米的距离,要穿过大半个停车场。四周环顾,除了我们这辆大巴,只有三辆私家车,车顶上的积雪原封不动,有30厘米厚,看来好久没挪窝了。除了洗手间,再没有别的任何设施,也没有收费机器或者管理人。这个停车场多半已经废弃了,即便还在用,也很少人来。看一眼手机,没有信号,上一个有信号的位置定位显示在大温哥华地区远郊,那估计现在是在城市和无人区边缘。
  厕所旁边有几棵人工种的矮树,这个季节当然只剩枯枝。惊艳的是,枯枝上结满了冰,足有5厘米厚,枝桠末端还垂下冰柱,是在冰水顺枝流下的瞬间结成。大风吹过,结冰的树枝互相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几十个风铃同时奏乐。在加拿大南部,城市以外都是原始森林。这个停车厂显然也是伐木铺成,厕所背后就是山头,漫山遍野冷杉树。要区分人工和自然树木非常容易:除了作为国家标志的枫树,几乎只有针叶林;笔直向上窜,起码高过十层楼,而且都是一般高。看过一个纪录片,说树林和人类社会一样,是有意识的集体。这些冷杉树笔直朝天窜,是为了争夺阳光;而一边高,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脑中胡乱想着,已走上洗手间门口的小石路。背后突然传来夸张的撞车门声,接着又是一声微弱的“唔”。我下意识回头一看,停着一辆吉普车,驾驶座外面,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坐在冰面上,左手撑地,右手扒着后视镜,在努力爬起来。我见他吃力,便走过去,想拉他一把。他却摆摆手不要我扶,双脚收回,口中“哼,哼”使着劲。看他这样子实在费劲,我又伸出双手,想插进他腋下,把他拖起来。他却似乎很讨厌别人帮忙,左手一挥,把我挡开。既然他不要我帮,我也不好硬上手。但要把他撂在这不管,也不合适,只有在旁边看着。挣扎了半天,他“哼——”一声闷吼,总算是站了起来,也不看我,揉着后腰向厕所走去。
  我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否受了伤,本来也是要上厕所,就跟着他进了洗手间。进门的洗手区域不分男女,打开水龙头,水还真是够热,而且这里怎么也比外头和坏车里暖和些。我舒舒服服把手冲了个够,又捧水洗脸,搓搓冻红的鼻头。这种冻僵了的时候得到热水,恨不得把鞋也脱了站进洗手池子里泡脚。
  那个摔倒的男人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摘了挡鼻子嘴的毛围巾和头顶的皮绒帽。此时我才看清,他也是亚洲人面孔;头发胡子花白,有点长乱,估计平时不怎么打理;满脸皱纹,颧骨突出,双腮干瘪,看来是个不怎么保养的老人;目光却十分坚毅,给人以硬汉的印象。他抬头一瞟,意识到了我在看他,却也不打招呼。从包里掏出一小片纸和一个小罐子,倒出点小碎片一卷,又滑了跟火柴点燃,放在嘴边抽起来。看来是土烟,在国内的时候见过外公抽,在加拿大却还是头一次。这边人抽大麻更多,烟较少,土烟更是没见过。本地规定建筑周边6米内禁止吸烟,不过这没人管,我也犯不上在这没人地方批评教育一个陌生人。
  看他没什么事,我也暖和够了,就出门准备回车上。谁知出门一看,坏掉的旅游大巴竟然不见了。是不是换的车来了?可左顾右盼,也没见着别的车。我想着可能是冰雾太大,一时没看清,又走回原来停车的位置。车确实开走了,车轱辘的脏印一路延伸回到高速路上。旅游车上只有同来的女同学认识我,想起来下车的时候,她在座位上睡着了。可能导游粗心,没点清人数就发了车。这可坏了事,手机又没信号,我上哪求援去?
  冷静,冷静,我告诉自己,越是遇事的时候越不能慌乱。此时给导游或警察打电话是不能了,如果继续在冰雹里站着,热量流失太快。洗手间里还算不冷,于是我赶紧又走回去。推门一看,那个老头还坐在那,似乎在摆弄什么物件。看有人进门,立刻又收回包里。此时我没心思管他了,也坐到长椅上,反复查看手机。这平时无所不能的高科技产品,此时却是毫无用处。信号是一点也没有,试着拨打传说中一定能通的112国际救援电话也没用。除了玩小游戏消磨时间,它就是一块废铁。当然这会我肯定不会玩游戏,得省电,如果运气好突然连上网了呢?
  心突突跳了一阵,想到过会小伙伴就会醒,发现我不在;而且吃饭的时候也会数人,最多就是被忘个几小时,旅游团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心跳也渐渐平静下来。一扭头,那个老头却在看我。对了,没准他的手机在这有信号呢?“(英语)不好意思,我的旅游团把我落在这了。我的手机没有信号。您的手机有信号吗?请问可以借用一下,打个电话给我们导游吗?”老头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看得我直别扭,也不说话。可能他也不是本国人,听不懂英文?要是会中文就好了,不然别的语言我也不会啊。事实证明,我运气不错。半晌,他低吼了一句:
  “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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