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雨夜寻幽

　　夜已深沉，湿风缱绻，细雨连绵。
　　地狱天坑西面峭壁上标有“丙申”字样的洞府内，余言侧卧假寐，细数时间缓缓流逝。
　　洞内十来名鬼奴发出的酣睡声此起彼伏，洞外清风夜雨洗刷着天地，声音细腻清晰又富有韵律。
　　余言喜欢独自一人听雨，在三年不堪回首的记忆里，他常常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落雨声，默默的“****”自己的伤口。
　　即使他后来患上耳疾，听力大幅度下降，也能从空气的变化，辨别外面是否又是一个落雨天。
　　他这般喜欢下雨，是因为在他浅薄幼稚的认知里，曾单纯的以为下雨必定是老天为洗涤这世界的黑暗与污秽。
　　可也仅仅是“曾经以为”罢了，每当大雨过后，他发现其实这个世界根本没发生任何变化，渐渐地，他知道自己的天真“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幻想。
　　好在，他已经在这被称之为“地狱”的地方，触摸到一个名叫“希望”的东西。
　　魂池事件过后，他被特许获得十天的修养时间，他沾染太多的黄泉水，后背已经大片腐烂不说，河水中附带大量的秽毒已经侵入他体内，这需要他每天置身在太阳下面暴晒，才能逐步祛除。
　　再则，安小涵拍在他胸口的一掌，也令他断裂两根肋骨，好在他已经成为参加堪虚会的余擎一组的正式队员，地狱管护碍于他的身份特殊，拿出不少续骨调养的药物出来，要不然光凭身体的自然复原速度，在六个月之后的堪虚会举行之前都未必来得及痊愈。
　　十天修养，今天是最后的一天，明日就要与其他鬼奴一般无二的下魂池。
　　其实对余言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因为这十天里，他每天都会坐在鬼奴用作集合的广场上晒太阳驱毒，而甲字洞四五百名女鬼奴走来过往的做着清理“西苑”的工作，时不时就会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因为在他所接触的女人当中，虽然为数不多，但不是疯子就是毒妇，再别无其他“种类”，故而突然被四五百名女鬼奴包围着“参观”，还是令他有说不出的别扭。
　　其实，这只是一名十三岁少年面对异性所表现出来的情怯而已，能有这种心态肯定是好的，证明余言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至少还能保持一个正常人的心态。
　　这些东西余言统统不懂，他也不想弄懂，他现在正全身心的盘算着等夜再深一些，他要赶在这最后的一天“假期”里，去验证一个猜想。
　　漆黑的“丙申”洞里，余言摊开手心，一颗乳牙跃然其上，透过黑暗，看向手心里的这颗乳牙，余言的眼睛里有光点闪烁。
　　夜再沉，雨下的更急了，浇灌天地的声音，都能让半聋的余言模糊可闻。
　　余言缓缓起身，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看到睡在不远处的余擎胸口起伏稳定，显然已经睡熟。再偏头看向对面一排石床上睡在最靠洞口的一名鬼奴少年，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黑暗也掩饰不住他眼睛里的厉色。
　　因为这个人在上次魂池事件过后，就开始若有若无的监视他，迫使他本该早就想验证的事情，一直拖到今天才实施，而且还必须选择深夜里进行。
　　赤脚走下石床，余言淌过两排石床中间已经积水的过道，轻手轻脚的来到洞外，又从腰间抽出两片早就准备好的布条，有条不紊的把两只手缠好后，再回头看看那名状若熟睡的鬼奴少年，邪邪一笑转头而去。
　　雨中天微微泛白，盏盏被镶嵌进悬崖峭壁上的灯火跳跃闪烁，于风中摇曳。
　　余言仗着细若游丝的火光踩在湿滑的木质栈道上，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行进，他没有用任何避雨措施，就以半赤的身体去感受这些来自“地狱”天外的风雨。
　　半柱香时间后，他刚脚踏实地来到地面，就看到一名身着蓑衣的管护，提着一盏带罩油灯迎面走来。
　　他知道这是执夜勤的管护，所以不等对方开问，就抢先比划着手势，含糊的说道：“雨夜寒凉，肚子有些不舒服，我要在洞内方便，他们都不准许，就将我赶了下来。”
　　管护来到余言面前，拎着油灯置于余言耳边，借着火光看清余言相貌，问道：“那个洞的？”
　　余言手指大概方向，含糊的答道：“丙申。”
　　管护再次上下看了几眼，摆手驱赶道：“原来是个哑巴！快去快回，记得别走太远，夜里恐有虫兽出没，丢了性命怨不得旁人。”
　　余言躬身作礼，摆出感激的表情，再次含糊的回道：“多谢管护大人，小子告退。”
　　沿着松软的碎石小径慢慢深入密林，大概走过里许路程，余言岔出两侧立有火台照明的主路，拨开密集潮湿的树杈枝叶，真正钻进浓密的幽林当中。
　　在枝杈藤蔓层层叠叠的幽林里，他每走过百丈路程，就必会全身埋在草丛里留下记号，静等三十息左右确保无人跟踪，再转换方向继续行进。
　　就这样兜兜转转七八次后，余言来到一处林中的空旷之所，这里有一池几丈宽长的沼泽，上方张牙舞爪的枝杈全成墨绿色，显然当白昼天气湿热的时候，这里也会有瘴气弥漫。
　　理一理缠在手上的布条，余言找来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再寻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制地面，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乳牙在上面摆好。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好角度，朝着这颗乳牙用力砸了下去。
　　只一击，乳牙四分五裂。
　　余言抹去脸上的雨水，细细拢起几乎碎成渣的乳牙，他将这些“牙齿碎末”贴近自己的眼前，想从昏暗的环境下看看这乳牙里面是否如他想的一样，隐藏着秘密。
　　半响过后，余言得出令人失望的结论，这仅仅只是一颗普通牙齿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特殊地方。
　　“难道是我太异想天开了？”得到这个答案，让余言一脸挫败，可渐渐挫败的表情化作更深的疑虑，只听他小声自语道：“如果…如果我身上真的藏着秘密，而这个藏秘密的人只想要让我去发现它的话，我自认为最好最隐秘的藏匿点就该是在牙齿里面。可是…如果这个藏秘密的人不想让我去发现呢？就比如我的小拇指皮肉下面的骨头上隐刻唤灵阵，借由唤醒那道神秘的声音主人，这中间我只是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
　　“而且还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我身上确实藏有其他隐秘，不单单只是在尾指骨上刻着一个唤灵阵。”余言赤身坐在雨地里，些许的寒意让他的头脑越发的清晰。
　　想着想着，余言的表情变得释然，他起身从头发里捋出一直藏着的碧游须，将这根曾经自行“游动”过，现在却静若死物的碧游须拉展开，一头系在沼泽边粗壮的树干上，一头塞进嘴里随便挑一颗牙系上。
　　往后退差不多一丈，绷直碧游须，余言嘀咕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把嘴里的牙全部检查一遍不就行了？反正牙齿还会长回来？怕什么？”
　　余言确实不怕，至少拔牙所带来的痛苦他根本没考虑在内，他只怕错过真正认识自己的机会，也怕错过能增益自己拥抱“希望”的有益因数。
　　至少他认为，这么做他一点都不吃亏。
　　弓腿、迈步、甩头！
　　碧绿色的细丝在雨中荡起一整条的水线，一颗带着殷虹血珠的牙齿被高高弹起，撞上一杆枝杈后，跌落进地面堆积的厚厚落叶上。
　　余言满嘴血污的回头，捡起在暗黄色调为主的地面颜色略显突兀的牙齿，他咧嘴呵呵一笑，将牙齿收入腰间裤带里面，再次将碧游须的一头塞进嘴里。
　　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彻底，不留以后会抱怨自己不坚决的机会。
　　雨下的愈发的大，雨滴敲打着树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当这种声响汇聚成一片的时候，就会化作震耳的轰鸣。
　　雨幕里，轰鸣中。
　　余言手里捧着一大把隐带血迹的牙齿，他咧咧怪异“空洞”的嘴，满不在乎的吐出一大口血痰。
　　能在短短盏茶时间内，接二连三的拔光自己的牙齿，余言妄为一直称呼别人为疯子，殊不知，他自己亦然。
　　下面就是检查战果的时候，余言取出一颗牙齿摆好位置，颇为不信邪的深呼一口气，高高举起手里的石块。
　　第一颗，砸下，牙碎，检查后空无一物！
　　第二颗，砸下，牙碎，检查后空无一物！
　　……
　　第六颗，砸下，牙碎，一枚米粒大小泛着血光的圆珠迸射而出！
　　刚要习惯性重复动作的余言眼睛一亮，眼疾手快的捡起血色圆珠，他兴奋的将圆珠贴近眼前仔细观察，发现这颗比米粒只大一圈的血色圆珠上面布满密密麻麻极度细微的符文。
　　正当余言疑惑这些细微符文到底代表着什么，血色圆珠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候，本是泛着红光的圆珠慢慢失去光彩。
　　十息过后，彻底变成暗淡无光的灰黑色。
　　没等余言从变化中反应过来，圆珠灰黑色的外表就在雨水的冲刷下自动脱落，露出里面略小一圈成透明状的石块。
　　透明状的石块形状怪异，像是一枚只有小拇指甲盖大小的圆环其中小半截。
　　收获“惊人”发现的余言虽然还是不知道这成透明状的石块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能费尽心思把这东西藏在他的牙齿里面，肯定不凡就对了。
　　如果真的只是平凡之物，三年非人的经历里，也犯不着引来那么多的“疯子”觊觎。
　　故而他的目光再次转到剩下还未砸开的牙齿上面，所料不差的话，这里面应该还有另外几块碎片等待着被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