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番外 两个疯子

　　暴雪急舞，填充天地一片苍茫，肆虐的狂风被覆雪地势所阻，起起伏伏，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纯白的世界，唯一的异彩则是黝黑枯死的树木，只剩小半截露在雪地上的枝杈模样狰狞，仿若张牙舞爪的鬼手在迎接天降的雪花，一切都显得那么死寂荒凉。
　　吱吱吱吱…脚踏积雪的声音微弱且富有规律，由远及近。
　　原来是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在雪中步履蹒跚的行走，她每一步踏出，地面积雪都要淹没到她的膝盖处，因此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慢到若没有雪地里黑色枯枝作为参照，在一片苍白的世界里，很难看出她在移动。
　　少女模样甚是狼狈，杂乱的头发拌着冰雪糊在脸上，硬邦邦的像个造型怪异的帽子，还有“盔甲”一般被冰冻住的衣裤，以及早就裹成雪团不见原本样貌的的鞋子，这些无一不在说明，她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
　　她每踏出一步都固执的将头微微上抬，保持这个姿势以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前方，好似能透过漫天的暴雪看到她想要到达的地方。
　　她的情况很不好，稚嫩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酡红，若仔细观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神略微有些涣散，此刻她还没有闭眼没有倒下，是一股极强的意志在支撑着她。
　　即便如此，这年幼的女孩也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在这极端的环境里不知是先到达她的目的地，还是死亡率先降临。
　　然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在风雪中跋涉的同时，还肩挎一根挂满冰凌的草绳，另一头拖着由几根枯枝简易编制的“雪橇”，“雪橇”上蜷曲着一块人形“冰雕”，在雪地中滑行颠簸。
　　“冰雕”被风雪覆盖，模糊可以辨别这是一名小小少年，年纪大概十岁左右，少年双目紧闭，嘴唇乌黑，短小淡薄的衣衫虽看起来华贵不凡，却多处破碎且不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冰花，不知是死是活。
　　少女停下面无表情的回身看了一眼，像是生怕遗落了冰雕少年，待看到一切如故，她伸出冻的红紫的小手捧起积雪吞咽几口，略作休息后左肩挎草绳拖着冰雕少年再次上路。
　　时近傍晚，肆虐的狂风慢慢减弱，满天的暴雪骤然停歇，天空的阴云褪去，西斜的太阳洒下落山前最后的余晖，金红色的夕阳透射在一片苍茫的冰雪世界里，美轮美奂。
　　唯美画卷中，少女拖着雪橇费力翻过一座低矮的雪坡，一片冰封的圆形火山湖呈现在她面前，冰封的湖面上积雪与冰面形成条条纹理，一道接着一道，宛若登天的云梯。
　　少女看到这一幕，僵硬的脸上不可抑制的露出激动的神情，她拽着草绳一路滑下去，待踩实冰湖之后，用尽力气向湖中心撒足狂奔。
　　脚下踏过一道道冰痕，嘴里呼出一口口白气，落日的余晖给她后背打上色彩，在冰面投下剪影，此情此景，没有激动，没有炫丽，画面透着凄凉。
　　回光返照般的一口气散去，少女双腿一软，狂奔中双膝重重跪在冰面上，昏迷般趴伏在冰湖上滑行了一段，而后又被身后的“雪橇”撞中，再次被推行一段距离后两者双双停了下来。
　　时间静静流淌，夕阳缓缓开始没入地平线，少女噩梦惊醒般猛然抬头，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处在冰湖的中心位置。
　　她双眼一点一滴恢复神彩，颤颤巍巍的起身，环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人在湖中心慢慢移动，像是调整方位，要找到这片冰湖正中心的位置。
　　少顷，中心位置站定，少女从怀中取出一截断刀片，摊开左手掌呆呆望上一阵，犹豫过后，刀片划过掌心，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掌握成拳垂下，滴滴血液沁入冰面，与雪花融合，殷虹。
　　她向前跨出十步，转弯绕圈，以起始站定的点为中心，以十步为半径，她在冰面上用血液划出一圈血圆。
　　圆内一个血色十字，各对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少女立于圆形十字中心点，不正常酡红的脸上显现出病态，嘴唇毫无血色，死亡愈发的近了。
　　既已决定就不再犹豫，她又划破自己的右手心，面朝东方双膝跪地，整个人匍匐在冰面上，前伸的左手摊开朝上，右手摊开朝下，血如泉涌。
　　少女将头埋在冰面的积雪中，撕心呐喊：“血契为媒，四方纳乾坤，方寸化天地，越家四十三代后人越离召唤白龙娘娘现身。”
　　声音回荡在环形火山口冰湖上方，一层层回音由清晰变的嘈杂，再化作轰鸣，最后引动整座冰湖的震动。
　　咚…咚…大片冰层在水下撞击的声音，引动冰面剧烈颤抖，本就酷寒的气温再次下降，四周的积雪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化作冰凌，仿佛一圈涟漪扩散出去，波及整座冰湖后向外延伸无穷远处。
　　嘭…厚达半丈的冰湖由水下被冲破，水花抛到天空后瞬速结冰，混合被顶上天空的坚冰四溅飞落。
　　一道粗长的白色影子在飞舞的坚冰中尤其显眼，它摇曳着躯干，仰头冲向天外，一朵朵冰霜在它躯干上凝聚成花，随后飘零散落。
　　这是一条纯白色的巨蟒，每一片鳞片都白色纯粹，长若三十丈，粗也有几丈许，夕阳照耀，熠熠生辉，朵朵冰花绽放，如梦似幻。
　　白蟒窜到百丈高空，肆意的游走，就像久困的蛟龙，享受遨游天际的自在。
　　在下方，少女自始至终都未曾动弹一下，她还保持着匍匐的姿势，一面朝上一面朝下的双手还在往外溢血。
　　天空游走的白色巨蟒仿佛觉得玩腻了，腰身一摆从高空俯冲下来，百丈距离眨眼便至，在距离少女头顶一丈多的位置又骤然停下，冲击的气浪吹散冰湖上的冰凌与雪花，露出湛蓝色的冰面，露出殷虹的血迹。
　　它绕着少女盘旋游走，以极其夸张的角度张开紫色内壁的蟒蛇口，口中蜿蜒探出一名女人，她没有腿，有的则是覆盖着白色鳞片的蛇躯，深深藏在白鳞巨蟒的口腹中。
　　这“女人”上半身不着存缕，满身粘稠的白色液体，湿漉漉的头发成墨绿色，一对三角眼中有着淡黄色的竖瞳。
　　她又往外伸长一截，吐出细长分叉的蛇信，捕捉着空气中的味道。
　　像是蓦然察觉，她将目光焦距到趴伏在冰面上的少女身上，藏在大蛇腹中的蛇躯再次探出一截，够着少女，贴近她的耳边，恰似耳鬓厮磨的说道：“也只有这肮脏的血脉才能让我从沉睡中惊醒，也只有越家独有的邪恶气味才能激起我杀戮的欲望。”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贪婪又解脱，接着自语道：“奴役我几万年，没想到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莫非你们忘记越家在三千多年前已经亡国灭种了？还是说就凭你？也想要继续奴役我？”
　　少女直起腰，目视近在咫尺的竖直蛇瞳，轻声说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越家人，我来只为和你做一个交易。”
　　蛇女闻言，瞳孔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缩，可未等她开口，少女再次说道：“我知道你可以自己解开越家先祖给你种下的奴印，但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再一个三千年也不知够不够？你也知道越家现在只剩我一人，所以我可以解开你的奴印，只需顷刻之间。”
　　“哦？好像我根本就无需选择。”蛇女摆出夸张惊讶的表情，轻笑着吹出一口白气，白气一分为二，分别融入少女划破的双手，双手的伤口瞬速止血结疤。
　　她觉得帮少女止住伤势是善意的表达，故而追问道：“说吧，你想要从我这里换什么？”
　　“我不想死，所以换你庇护我百年时间，助我得到足够的力量自保，到那时我解开你身上的奴印，从此你与越家两不相欠。”少女一字一句的回答。
　　“两不相欠？嘎嘎…好，依你，不过一百年太久了，你根本就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蛇女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笑的娇躯乱颤，披散着墨绿色的头发，像个疯子。
　　它伸出分叉的蛇信，逐一舔过少女的双眼，疯笑的越发厉害。
　　巨蟒与蛇女体外寒气逼人，被蛇信舔过的睫毛与眉头瞬速结上冰霜。少女表情僵硬，瞳孔中倒影蛇女恣意疯笑的模样，脸上毫无表情，淡淡说道：“如果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安然的给你解开奴印，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而且我还给你带来一份礼物，再加上他，可够？”
　　“嗯？礼物？我喜欢礼物，要比你对我还要有诱惑力才好？”蛇女止住疯笑，被勾起了好奇心，控制盘踞在空的巨大蟒躯靠近被遗弃在一旁的“雪橇”。
　　这里唯一的异物就是这简陋的不像话的“雪橇”，以及上面冻成“冰雕”的少年，何为带来的礼物，目标很明确。
　　十息过后，查看“冰雕”少年的蛇女猛然回头，讶然道：“是他？你居然？哈哈哈…你是怎么找他的？一个个翻天覆地的想要找到他，现在居然被你当做交换物品送到我的面前。”
　　少女侧头看去，淡淡的回道：“你先回答我，用这份礼物换你庇护我一百年够不够？”
　　蛇女像是变脸的小女孩，比之身旁的少女还要年幼，她调皮的嬉笑道：“虽然对我没什么用，不过礼物我很喜欢，一百年，成交。”
　　说完，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女，期待接下来的回答越离奇越好。
　　“惊逢大变，他想带着我逃走，奈何明知毫无生路可言的情况下，我不想跟他一起蜷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窝囊的死去，所以就只好舍弃他，成全我自己！”少女若无其事的回答，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缔结契约了吗？”
　　答案没有想象中的离奇曲折，更多的却是简单、疯狂和狠毒，可蛇女更喜欢这个回答，她张嘴吐出一卷画轴，递到少女面前，笑道：“这是契约！哦，对了，你也是个疯子，我喜欢疯子。”
　　语落，夕阳彻底西沉，天地陷入黑暗，当朝阳东升时，有些东西或许没变，有些却变了，而且改变是永久的，命运只会向前，不拐弯，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