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叫余言

　　“沾染黄泉水须得尽早去阳光下暴晒解毒，要不然时间一长秽毒入髓，世上再无药石可救。”一名管护语气不咸不淡的提醒余擎。
　　不是这名管护心肠好，而是小哑巴如今也算是一名堪虚会标奴了，碍于他的身份特殊，管护不管心里到底情愿不情愿，都必须保证他在堪虚会开始前的人身安全。
　　余擎没有想太多，表情郑重的朝管护道谢，又一一作礼告退，随后背起拿着自己牙齿发呆的小哑巴徒步远去。
　　安小涵眯眼望着余擎和小哑巴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起伏地势背面失去踪迹后，才慢悠悠转过头来，对冯二泉说道：“带你胞弟下去好好安葬，冯一逢师弟那边，此事我会代为转告。”
　　冯二泉抱起冯三琥的尸体，答道：“多谢玄士大人，还烦请大人代为转告我兄长一声，就说替幺弟报仇的事就由二泉独自来完成，让他不必过于悲伤，以静心修炼为主。”
　　微微螓首，安晓涵挥手示意冯二泉离去。
　　等三名鬼奴统统远去，安小涵对余下的两名管护说道：“赶快调集人手把这片区域打通，在明日清池洗骨任务开始前必须完成。”
　　“遵命！”两名管护同时大声应答。
　　安小涵满意的点点头，可她刚准备离开，却听其中一名管护语气弱弱的说道：“玄士大人，奴才觉得这陷阱有些蹊跷。”
　　这名管护刚说完，就感觉到安晓涵一双阴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并伴随着一声源自于鼻腔里发出的浓浓不满闷哼。
　　蹊跷？当然有蹊跷，在场三人的心里都很清楚这个陷阱不可能是体若麻杆的小哑巴弄出来的，只会是已经化作尸体的冯三琥所为。事情的大概过程，只要稍微发挥点想象力，都不难猜出来。
　　只是碍于他身处东苑的大哥冯一逢的缘故，都选择无视，当做没发生。
　　可以在“下等人”面前颠倒是非、无中生有、挑拨离间的安小涵冷笑几声，现在也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想法，说道：“听你的意思…是让我追究玄字部外门弟子冯一逢胞弟的责任？或许说是应该好好深究一下，看看今年的堪虚会标奴冯二泉有没有牵扯其中？”
　　这名管护浓眉大眼，看起来忠厚的很，说出的话恰恰相反，道：“玄士大人误会，奴才说的不是陷阱出现的蹊跷，而是陷阱下面的两只竹柳背篓出现的蹊跷。大人请试想，这冯三琥把小哑巴骗入陷阱后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携带的竹柳丢下去？为了救人吗？这绝对不会！冯三琥平时是表现的张扬疯癫，但也至于干出这种动机前后矛盾的蠢事。”
　　安小涵若有所思，淡淡道：“嗯？你继续说。”
　　浓眉管护仿佛是受到鼓励，精神一震，心想这到底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不够细心，观察力也欠缺，刚好可以在她面前表现一番，修复修复“主仆”关系。毕竟会在她手底下做事至少三个月时间的，之前无意间的不少顶撞冒犯，难免会在她心里留下芥蒂。
　　最主要亲眼见识过她的做人“底线”，实在担心以后会被她寻机打击报复。
　　想到这里，他清清喉咙，说道：“所以冯三琥肯定是自愿去救小哑巴的，欲想至敌人于死地，可恰恰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放弃，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发生，那就是受到敌人的利益诱惑。”
　　安小涵狐疑道：“你是说冯一逢的幺弟受到小哑巴的利益诱惑？一个聋哑之人！他拿什么诱惑？”
　　“大人难道忘了这几批鬼奴的特殊地方了？”浓眉管护循循善诱。
　　“你是说...三年前景玄天朝破灭？”安小涵好像想到了什么，目光闪动。
　　管护一拍手，赞道：“玄士大人果然聪慧，这三年来送来地狱的鬼奴大部分都有些背景的，在景国亡国以前，他们或是显赫权贵世家子孙，或是传承千载宗门弟子，身上有些秘密也很正常。比如这一次，如果一开始冯三琥就被什么玄奥功法、神通秘技所引诱，再到后续的发展…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而且奴才还知道，这冯家三兄弟身世也是相当不凡，在景玄天朝破灭之前，冯家传承过三千年，世代牧守桑海，就连我们青渊门都在其治理范围内，权柄着实不小。虽说现在冯家随着景玄天朝倾覆而破败了，可最基本的眼光还在吧，能让身份背景如此雄厚的‘世家子弟’冯三琥动心救人，这小哑巴拿出的‘诱惑’不可谓不珍奇啊！”
　　听到这一番分析，安小涵再次望向小哑巴和余擎消失的方向，轻笑一声，说道：“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这不阴不阳，不实不虚的回答让浓眉管护心里没底，不知自己挖空心思的讨好，有没有起到应有作用。
　　另外一名管护看场面有些冷，同时心里也对安小涵的为人没把握，再想到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怕再多说点什么，当即补充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三年补充过来的鬼奴身上的‘干货’确实不少，奴才们也实实在在从他们嘴里得到过一些功法密录，刚才李管护的一番所言，可能性非常大。”
　　对于奴才来讲，这话说出来有点豁出去的意思，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二人心里确实没底，生怕安小涵记恨他们，所以才用这自爆其短的表忠方式，以期待安晓涵扭转对他们的观感。
　　安小涵是把控人心的高手，对于这些小把戏心里自然清楚的很，然而她却没有与奴隶经营人际关系的时间与习惯，只见她头也不回的脚一踏地面，起起伏伏跳跃间，飘然而去。
　　徒留两名管护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所谓小人损人不利己，莫如是。
　　另一边，小哑巴趴在余擎的背上，一边往前行进，一边听着两人近在咫尺、余擎却要大声“吼”出来的话，道：“倒是连累你了，这陷阱明显是为我设的，差点让你丢了性命。嘿…冯家兄弟胆子倒大，明知我已经参加堪虚会，他们居然还敢打这种主意。”
　　小哑巴摇摇头，含含糊糊的回道：“你不是把我救出来了吗？不算连累。”
　　任谁都听不明白的含糊话语，余擎好似能够听的真切，他笑道：“以这样的方式把你就下来，也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是坏，你现在也已经成为一名堪虚会的标奴，哎…你有所不知，去堪虚会跟自杀其实并没什么分别。”
　　小哑巴拍拍余擎的肩膀，示意让余擎将他放下来，然而余擎回头望了一眼，笑着摇摇头，说道：“你是伤员，就是有这待遇。”
　　争辩不过，心里也不想争辩，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关爱的温暖，小哑巴细细体会着其中滋味，含糊道：“其实我是会唇语的，你们说话，我都能看的明白。”
　　“哦！你还会这本事呢？看不出来啊！哈哈….”余擎好像没听懂小哑巴的弦外之意，只是在替小哑巴多了一种本领而高兴。
　　小哑巴脸色有些黯淡，看到余擎如此信任他，越发的对自己曾经的卑鄙为人而内疚，徐徐说道：“余大哥，你能和我说说什么是开灵吗？好像成为玄修士就必须开灵是吗？”
　　“对，想要成为一名玄修士，就必须开灵。人的眉心有一个穴窍…”说到这，余擎手指弯到后肩上，点点小哑巴的眉心，然后继续说道：“这个穴窍名为祖窍，也称为天地二桥之一的天桥，只有通过‘开灵’的方式来打开这处窍穴，这样才能沟通天地，吸纳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玄气修炼。”
　　“开灵很难？”小哑巴认真的听着，问出自己心中疑惑。
　　余擎呵呵一笑，答道：“难倒不难，就是开灵需要的材料太过昂贵稀有，所以青渊门才在地狱里搞出个开灵试炼出来。一方面抑制开灵鬼奴的数量，一方面挑选善于搏杀的好苗子培养。呵呵…想得倒美，就这小气样，还自称三十六邪派、七十二左门之一呢。”
　　“你可不知道啊，想当年景玄天朝统御八方，其所属境内足岁少年统统是免费开灵测验，想想那盛景，哪里好相比较。哎…要怪怪自己没赶上好时候！”
　　“对了，说到开灵，你要好好准备准备，开灵试炼也是残酷的很，每年的方式不一样，所以我也给不了你什么经验提醒，但是只要记住开灵试炼绝不会太轻松的就对了。回去我就将家族祖传功法前编中的锻体强身部分说与你听，还剩三十七天，你体质太弱，一定要多多练习，能赶多少是多少。”
　　说到这里，小哑巴明显感觉到余擎的情绪有点低落，善于观察的他心里自然清楚余擎在担忧着什么。无非是怕他通不过开灵试炼，这样一来他就没有资格开灵，更没有机会成为一名玄修士，到最后只能以一个普通鬼奴的身份去参加危险性非常高的堪虚会，这与自杀确实没有什么分别。
　　可小哑巴不这么想，他觉得能够活过今天，在未知的明天就会有无限的可能。也只有继续活下去，才会有资格抱有“未来”的权利。
　　再则，他知道自身的秘密正一点一滴被揭开，那道突然出现在他心底里的神秘声音如果算作开端的话，由一颗乳牙引起的怀疑就是延续。
　　这些因素无一不在增添他未来的不可测性。
　　故，小哑巴不想纠结于这些还处在未知状态中的忧虑，他率先避开话题，说道：“余大哥来自哪里？我猜是景玄天朝，对不对？”
　　余擎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说道：“你真是猜的？”
　　小哑巴见沉闷的话题终于绕开，回道：“是我猜的，我很聪明的。”
　　说着，还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拍拍自己的胸口。
　　这一刻，小哑巴才第一次流露出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性情。
　　两人原地谈笑一阵继续上路，走着走着，余擎忽然问道：“对了，还没问过你的家曾经在什么地方？”
　　小哑巴不以为意的回道：“没有曾经，我也没有家，估计原本就没有。”
　　余擎追问道：“那你名字呢？也没有？”
　　早就习以为常的事不会影响到现在心情正好的小哑巴，他回道：“我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名字。”
　　十岁自雪域高原开始记事，三年辗转非人经历里，小哑巴确实没有名字。
　　“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这样…我给你取一个。”
　　“好啊！”
　　“你随我姓余，嗯…这名嘛…你不会说话挺不方便的，希望以后你的口疾可以好起来，能够说清楚话，图吉利，名就取一个言字，余言…你看怎么样？”
　　“余言？我是余言？”
　　“…”
　　昏黄色的空间里，逆流的黄泉河相伴，一名腿瘸的少年背着一名聋哑少年，这是多么怪异的组合，然而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谈着、笑着，浑然忘记他们正身处在被称之为“地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