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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野望——桓温传 / 第十一章, 凭怀吊古

第十一章, 凭怀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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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袁耽在衙门略为交代了一下公务后,就派了一辆马车陪同着桓温到历阳各处名胜古迹游赏。他们首先到了衙门南面不远处的浣纱祠。
  桓温随袁耽进得祠堂,但见一椽瓦屋,四角翼然,粉墙曲院,衰草虫鸣,祠堂内有女塑一尊,香火不断。袁耽随之向桓温介绍了一下这个祠堂的来历:
  话说当年伍子胥过了昭关后,来到历阳县境的长江北岸,只见江水滔滔,汪洋一片,不知渡口设在何方,而身后却尘土飞扬,隐约传来追骑的嘶鸣声。他面对江流仰天长叹:“天亡我也!”遂摘下佩剑,准备在被追兵发现后杀出一条血路。这时他忽见一年轻女子手提竹篮,来了江边浣纱。伍子胥一见之下,一时也顾不得常礼,只见他走至女子近前,抱拳当胸,急切地问道:“大姐,请问渡口在哪里?”一连问了数声,女子还是埋头浣纱,并不理睬。伍子胥急中生智,横剑于颈,长叹一声,做出英雄末路要自杀的样子来。女子从水的倒影发现来人欲寻短见,便急忙起身劝阻道:“将军何必如此?”伍子胥乘势下拜,请求指明渡口所在。浣纱女子仔细的打量眼前之人,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然而,面目之中却透出一股豪迈英俊的神态,慌而不乱,觉得这不是一个平常之人,遂指明渡口方向。伍子胥再拜辞行,行了数步,又返身而回,向女子叮咛道:“追兵如至,请勿说有人过此。”这样来回叮嘱了三次。女子见他放心不下,答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军尽可放心而去,不要为此延误大事。”说罢,纵身投入波涛汹涌的江流之中。伍子胥面对江涛深深地拜三拜,挥泪而去。后人遂在江岸之畔建祠塑像,以纪念这位守信的女子,祠名浣纱祠。
  桓温听罢,反复地沉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八个字,叹息道:“就连一个浣纱女,都可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以死相报,我辈中人多有不如呀!”。
  袁耽道:“历来仗义的事情多出自操贱役的百姓,历阳这个地方古风淳朴,不是现今俗世的观念所能理解的,既然你对这段轶事有兴趣,我再带你渔邱古渡。”
  说罢,袁耽就带着桓温行往离浣纱祠不远处的渔邱古渡遗迹。话说伍子胥经浣纱女指点奔到历阳渔邱古渡口,适逢渡口无船。追兵由远而近,战马嘶鸣清晰可闻,形势十分危急。正在万般无奈之际,恰好从下游驶来一叶渔舟。伍子胥急忙高呼:“渔家,渔家,请快来渡我!”渔父闻声,抬头一看,见一须发皆白的老人,神情极为紧张,而后面尘土滚滚,马蹄声急。遂将渔舟荡进附近的芦苇丛中。伍子胥领会其意,亦迅即钻入芦苇。楚兵追至,见渡口无人,江中亦无渡船,随即勒马转头,向别处追去。追兵去后,渔父对伍子胥藏身的方向喊道:“月儿升起了啊,你何不渡江?事情紧急啊,快拿主张!”子胥循声登上渔舟。渔父见他面有饥色,遂登岸向岸上人家讨取饭食。子胥心中猜想,该不会领人来捉拿我吧。为了安全起见,他又返身藏入芦苇。渔父回来后,不见求渡之人,料他有疑,遂一面敲着瓦钵,一面呼喊:“芦中人!芦中人!……”
  伍子胥见他并无恶意,就大胆地走出藏身之所,上了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渔父荡开双浆,舟轻如燕,时辰不长,即渡到大江东岸。子胥摘下了自己的佩剑道:“丈人救我,恩重如山,无以报答。此剑乃先王所赐,价值百金,以作酬谢。”渔父笑道:“我闻楚王有令,得子胥的人头,赐粟五万石,封官上大夫。我不图上卿之赏,要你百金之剑何用?将军带着,当有用武之时。”伍子胥再三拜谢。临行前,慎重嘱咐渔父:“我虽过了江,但此地仍属历阳管辖。况此去道路艰难,危机四伏,望老丈切勿泄露伍员入吴。”渔父沉思片刻,点头称是。子胥未行数步,回首之际,只见渔父双桨倒划,将渔舟荡至深水之处,一脚踏翻,自沉江中。子胥心如刀绞,泣不成声,他单膝跪地,面对无垠的蓝天和浩淼的大江发誓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枉为人。这恩恩仇仇,伍员全部铭刻在心头!”
  当袁耽把渔邱古渡的典故略略说了一遍后,两人已经走到古渡遗址。这渔邱渡又叫千釜津,由于时代变迁,这个在春秋时代的渡口已经远离江边,不过一座刻有“渔邱渡”三字的石牌坊依旧矗立在街市当中。
  桓温走近表面斑驳的石牌坊,边用手抚摸这牌坊的基座,边想象几百年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袁耽看着桓温那皱眉敛神凝思的神态,担心打扰他的思路,就站在一旁等候他思绪的回归。等了好一会儿,桓温才回过神来,他不好意思地对袁耽说:“哎,我又灵魂出窍了。”
  袁耽说:“看你刚才出神的样子,是不是又悟到什么啦,拿出来分享一下嘛。”
  桓温说:“你们历阳真是一片神奇的热土,为了一个被国君追捕的逃犯居然有两条无亲无故的生命一前一后自我牺牲了,可见当年的楚王对百姓有多么的残暴不仁!”
  袁耽道:“你的说法与常人理解的略有不同,能否再进一步解释一下。”
  桓温进一步补充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在太平盛世,被官府追捕的逃犯多半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就算不是人人欲得而诛之,庶民百姓也会乐意举报其行踪,再不济也不会帮他的。但是如果官府不但不爱护老百姓,而是千方百计地压榨他们他们甚至残害他们,反抗无力的百姓就会渴望英雄的出现,暴政之下敢于反抗的人就可以被看做是英雄,陈涉就是典型的例子。要是真有敢于反抗暴政的英雄站出来,老百姓甚至愿意为英雄而献身。我觉得浣纱女和渔父在舍生取义这件事情上,对楚王苛政的怨恨应该会大于他们对伍员本人遭遇的同情吧。”
  袁耽频频点头道:“元子,你的这个见解很深刻。我相信你以后若是能够当政的话,必是一个能够获得百姓赞扬的贤官。”
  桓温客气道:“彦道兄抬举了。我现在的这个官职只是服侍贵人的衣食住行罢了,与普通百姓的民生可没有丝毫的关系。”
  袁耽道:“这也无妨,只要你能一直抱着怀柔百姓的心思,最后总能做成点什么事情的,也不必急在一时。好了,现在我要带你去一个祭拜大英雄的地方,你能猜到这位大英雄是谁吗?”
  桓温说:“在你们历阳地界上能够留下痕迹的大英雄应该就是西楚霸王和伍子胥吧?”
  袁耽说:“不错,我正想带你去一趟乌江,这里离乌江可有五十里地,得快马加鞭赶过去。”
  于是两人上了马车后就直趋乌江。袁耽在车上对桓温说:“我们这里还有一个类似楚霸王的英雄在这里待过。”桓温忙问是谁,袁耽告诉他是孙策。桓温非常感兴趣,就要袁耽讲一下孙策在历阳前后的作为,袁耽沿路就把他所知道的关于孙策的一些历史娓娓道来:
  孙策十八岁守孝期满后,想要从袁术手里讨回他父亲孙坚的几千名旧部来创业,就北上到徐州广陵郡江都县向张纮问计。张纮开始对这个毛头小子爱理不理的,逼得孙策只好先说出了自己拟定的三步走计划:第一步:找袁术要回老爹的旧部。第二步:投奔舅舅广陵太守吴景,在盛产精兵的丹阳郡拉起一支队伍。第三步:占据吴郡、会稽郡(江浙两省部分地区),西进荆州报杀父之仇,做一方诸侯。
  因为孙策的慷慨陈词,将原先不为所动的张纮打动了。他进一步拓展了孙策的计划:割据荆扬二州(相当于湖南、湖北、安徽、江苏、浙江、福建、江西的全境或大部分以及河南、贵州、广东、广西的小部分)。
  面对袁术这个著名的贪鄙之人,孙策有一件堪称无价之宝的筹码在手——孙坚在战乱当中得到并私藏起来的传国玉玺。孙策十九岁的时候亲自去找袁术谈判,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结果袁术得到了玉玺,孙策得到了九江太守的空头支票以及孙坚几千名旧部中的一千多名,孙策并且答应今后要为袁术效力。在惯会算计的袁术面前,就算是根光棍也得掉层皮,孙策能谈成这样也就很不错了,而且他所得到的一千多名老兵里还包括了程普、黄盖、韩当这些日后能够闯出名堂的著名老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回袁术其实是外赢里输。
  袁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传国玉玺后却不想把九江太守给孙策,就许愿说只要你打下庐江郡,我一定会让你当太守哦。孙策围攻了庐江两年,终于把城池给攻下了。脸皮够厚的袁术竟然又再次食言,把庐江太守的位置交给了自己的亲信刘勋。
  孙坚的老部下,吴郡都尉朱治找到了孙策,劝他趁江东混乱的机会单干算了。孙策就向老板袁术申请到江东拓展业务,袁术当然知道这小子想干啥,但考虑到江东的那边的几个对手如扬州牧刘繇、会稽內史王朗、吴郡太守许贡都是硬茬儿,让这个看起来挺麻烦的年轻人去跟他们对耗也不错,于是就同意了。
  这样,孙策率领父亲留下的一千多名旧部和自己的数百名门客就出发了。孙策出发后,一路上不断有人报名参军,当到达他的舅舅吴景的驻地历阳县时,队伍已经壮大到五六千人。孙策在历阳写信通知他的铁哥们儿周瑜前来会合。周瑜的堂叔丹阳太守周尚竟然把丹阳郡的精兵交给周瑜,让他挟带军需物资加入了孙策的队伍。孙策在历阳做足准备后就渡江攻击扬州牧刘繇的牛渚营,获得了许多粮谷和战具。这时,投靠刘繇的原彭城相薛礼正屯据在秣陵城,原下邳相笮融则屯据秣陵城南,孙策把他们击破以后,进击刘繇于曲阿,刘繇弃军遁逃。
  孙策进入曲阿后,劳赐将士,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部曲来降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勿强。”于是,旬日之间,投靠者四面云集,孙策因此又得兵二万余人,马千余匹。孙策治军严整,兵士遵守约束,鸡犬菜蔬,一无所犯。史称策“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将士用命,战无不克,威震江东,被称作“小霸王”。此后,扬州牧刘繇、会稽內史王朗、吴郡太守许贡、地方豪强严白虎等对手都被孙策一一消灭了。
  桓温听了袁耽讲的孙策创业发迹史后,不禁为之击掌喝彩,不过在赞叹之余,他又向袁耽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孙策的才能和武力固然强大到可以把大片江山打下来,但是要巩固好这么一大片地区恐怕不能单靠武力吧?”
  袁耽道:“孙伯符不只是一个武夫,他还很善于用人的。不过他的用人之道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重用那些从江右逃难来的外来人才,例如最受器重的一文一武张昭和周瑜,此外还有王朗和华歆等。至于那些出身于江左本地的士族,例如‘顾陆朱张’四大家族都不受孙策待见,以精通《左传》而出名的吴郡人高岱无意中得罪了他,还让他给砍了,当时为高岱求情的人还足足跪了好几里地哩。”
  桓温道:“这倒是与我朝‘衣冠南渡’后的情形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孙伯符被许贡的门客刺杀,他对当地人来得太硬了。”
  袁耽道:“是的,刚极则易断,孙伯符又自恃武功高强,才招致杀身之祸。我辈当引以为戒。”
  桓温道:“彦道兄,我再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孙伯符是外地人,到了江左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要是当初楚霸王不在乌江自刎,而是回到他所熟悉的江左本土,你认为能否有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呢?”
  袁耽笑道:“元子,你的这个问题提得好哇,这个假设性的问题不单是你,估计以后几千年以后都会有人不断地提出。不过,依我的估计,卷土重来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能够最终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刘季刘高祖的强大不单在于武力,而是能够使诸侯臣服、百姓归心。霸王不肯过江的时候,估计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号召力了,即便勉强能够再拉起一帮子弟兵,最后还是不免归于失败。就武功单方面比较,霸王胜汉高祖远矣,但要是从综合素质来看,则是高祖胜霸王甚远。”
  桓温点头称是,并且说道:“彦道兄高见,不亏是‘亚父’城的首长,对于这个结局,恐怕最难过的就是‘亚父’范曾了吧。”
  袁耽说:“可不是吗,就一个范曾也用不好,人家汉王手底下可是人才济济呢,霸王根本就不是汉王的对手,在后防烽烟四起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打了那么多的胜仗,也太难为他了。不过,霸王一死,不但对他自己来说是一个解脱,而且对天下的百姓来说也是件好事,否则兵连祸结,又不知道是再持续多少年的生灵涂炭了。秦朝是因为它的横征暴敛和严刑峻法而招致天下人的痛恨和唾弃,刘邦倒是善于笼络人心,对百姓也能够轻徭薄赋,老百姓活着不就为了一口饭吗?不支持他还能支持谁呀!”
  过了将近一个半时辰,马车到了乌江镇东南约两里处的凤凰山上的“项亭”。《史记?项羽本纪》有载:於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义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原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於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後,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袁耽下车后带着桓温来到亭前,对桓温说:“这里并不是霸王的归葬地。霸王的最终归葬地是在兖州济北郡谷城县。这里只是霸王的‘衣冠冢’。传说在项王兵败自刎后曾葬于此,又或因是葬了项羽的‘分裂之余’的残骸和血衣。墓成后当地百姓于此建亭祭祀,人称‘项亭’。”
  当见到公家的车驾停靠在亭前,当地百姓纷纷回避。两人进入亭中,看到亭子后面矗立着一个小山包,无碑无碣,想来这就是霸王的衣冠冢了。虽说明日才是重阳,小山包的四周已经满是黄花。
  当衙役把各项祭品摆放停当后,袁耽与桓温双手合十,对着霸王的衣冠冢拜祭了一番。行过拜祭礼后,桓温凝望坟茔,心里不胜唏嘘:
  想当初,心鄙秦皇。招兵买马,应声如雷。意气风发,百战百胜。
  叹后来,自矜功伐。众叛亲离,孤身穷途。黯然自刎,万人分尸。
  桓温在历史的隧道里穿越了好一会儿,他感慨霸王兴亡的瞬间如同儿戏一场,追昔抚今,那漫漫的前路究竟会有什么样荣耀和磨难在等待自己呢?
  袁耽等瞧见到桓温那飞越的思绪逐渐收回来后,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霸王英雄一世,虽然最后不免败亡,但好歹还有一个愿意为他而死的女人,他这一辈子的奋斗也值了。”
  桓温说:“霸王虽说后来失败了,但是推翻暴秦功莫大焉,看见这衣冠冢如此草草,也是一件憾事。”
  袁耽点头道:“确实是不应该这样,不过历阳战乱过后民生凋敝,要拿出钱来大行修葺也不容易。我会记住这件事的,等将来用度稍微宽裕一点就一定拨款给地方修整。怎么说‘项亭’也是我们历阳的一处历史遗产,不能草草对付。”
  听说太守大人到了乌江,当地官员不免前来叩见。袁耽在镇上和他们周旋了一番,用过当地献上的哺食之后,就拜别回程了。
  在赶回历阳城的路上,桓温忽然问起袁耽一个问题:“要是在鸿门宴上霸王真的下决心把刘邦给“咔嚓”了,霸王最后会不会一统天下?”
  袁耽思忖良久,缓缓摇头道:“应该也不会的,项王本来就没有一统天下的志向,也没有驾驭天下的这种能力。他终极理想就是荣归故里,谐美逍遥。哎,情场得意,赌场就难免失意,老天爷不会把所有好处都给到一个人的身上。”
  桓温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亚父’违背霸王的意愿把汉王干掉,大局仍将回到长期诸侯分裂割据的局面?”
  袁耽说“这倒不然,就算项王不想或者不能一统天下,但是时间一久,肯定会有一个英雄脱颖而出,以致一统江山的局面再度出现,毕竟自从秦朝一统后,再想回到过去就很难了,关于这一点,原本志在复辟的张良后来算是看明白了。”
  桓温道:“你的意思是天下分久必合吧?如今中原板荡,五胡乱华,我华夏祖宗的故地失落久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收复故土呢?”
  袁耽沉吟道:“这个我真的无法估计,‘北伐’当然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口号,可是因为南渡的士族大家已经在江左获得了太多的实惠,谁又愿意真的回到战乱频仍的故园立足呢。而且要想北伐成功,总要由一个不凡的英雄人物所带领。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在朝中看到有这样的人物的出现。”
  桓温说:“我瞧庾大人一直在为北伐做准备呢。”
  袁耽说:“庾平西之所以锐意北伐,不过是为了挽回他在苏峻之乱时候所失去的名声。如果是靠这种功利的想法而不是有祖逖、刘琨那种不复中原誓不罢休的慨然之志,我看这北伐断难成功。”
  桓温说:“你对北伐那么悲观,总不成将来我们被北方的胡人所征服吧。”
  袁耽说:“这倒不至于,这许多南下的世家大族在江左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加上南方水网密布,进取固然不足,自保还是可以做到的。我看这南北对峙的局面恐怕要维持很长的时间呢。元子,就看你将来能不能站出来打破这个局面了。”
  桓温不客气地说道:“彦道兄见笑了,我倒是有祖镇西和刘司空的志向,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将来是不是象他们两位一样壮志未酬就难说了。”
  袁耽说:“无论如何,有志向总比没有志向的好,温大人生前一直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桓温说:“明天就是重阳了,我正好要到牛渚矶凭吊温大人,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给我一点指点。”桓温在对温峤的缅怀当中沉默了一会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就问袁耽对于土断有什么看法。
  袁耽回答说:“我对这土断太熟悉了,咸和初年王司徒开始筹划土断,当时我正被他引为参军,得以参与其中并做了不少的事情,可惜后来这个计划让苏峻之乱给全打断了,否则如果能够推行成功的话可是一项利国利民的良政呢。”
  桓温继续追问道:“那现在为什么没有听到关于土断的消息呢?”
  袁耽说:“土断是百年大计,也是最终不得不为的大事,但是苏峻之乱对民生经济的破坏甚剧,现在正是要让在战乱中严重受创的世家大族恢复元气的时候,遽然推行土断会加剧内部矛盾的。”
  桓温争辩说:“侨人和土人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很尖锐,如果不及时开展土断的话,可能会发生很严重的后果。”
  袁耽说:“后果严重不严重,关键是当兵的支持谁。现在朝廷能够控制的军队当中战斗力最强的当属以北方流民为主体的扬州兵。只要取得当兵的支持,再严重的后果都是可以承受的。”
  桓温苦笑道:“这不是要回到秦朝暴政的老路上去?”
  袁耽正色道:“这怎么能说要回到秦朝法家的老路呢,现在暂时不搞土断只是权宜之计,士族大家从骨子里面是看不起北方的庶族流民的,所给他们的优待只是一种利用他们的笼络手段而已。一旦社会条件成熟起来,总是要推行土断的。不过推行土断政策的阻力极大,一定要由一个非常有意志和毅力的人来主导才能得以成功。”
  桓温“哦”了一声,似乎在认真思考袁耽在前面说的那句话。忽而桓温的思绪又到了西楚霸王那里,只见他摇头晃脑地轻吟着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桓温唱完之后还闭目凝神,似乎还沉浸在自己歌声的余韵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桓温把眼睛张开,向袁耽问道:“彦道兄,这‘项亭’是官修的还是民修的?”
  袁耽回答道:“‘项亭’历时久远,什么时候开始建的已不可考,不过从规模和格局上来看,应该是民间所修建的。”
  “为什么老百姓会愿意去纪念一个失败者而不是成功者呢,好像在历阳没有纪念小霸王的庙宇吧。”
  袁耽说:“历阳是孙伯符进军江右的前进基地,不过历阳确然没有纪念小霸王的遗址,其中的原因我倒没有探究。元子,莫非你又想到了些什么呢?”
  桓温想了一下说:“我觉得老百姓自己从来都是弱的一方,相对于成功者,失败者更接近于他们自己,所以在他们的内心里更倾向于同情失败者吧。”
  袁耽道:“有可能是这样的,你倒是很会从黎民百姓的角度看问题。老百姓当中有大本事的人确实不多。自古以来凡是有能力的人无论是谁都追求做一个伟大的成功者,可是以霸王之力,也终究失败了,也许真正的成功者一百年也就只有一、两个。元子,如果可以让你自己来选择,你愿意做一个象楚霸王那样伟大的失败者而得到后世的缅怀呢,还是愿意做一个无人记得的汲汲营营的获利者而自得其乐呢?”
  桓温道:“我因为自己曾经过了近三年的极度穷困潦倒的生活,所以深知民间疾苦,很想为社会底层做点事情。至于成败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想得那么多。我现在只是想,不管事情的成败利钝如何,凡事要凭自己的本心努力去做,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做一个真实的自我就好了。”
  袁耽摇头道:“在官场上可由不得你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事,你要是存在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失败因素。在现实的官场上,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上面未必认可;上面要你做的事情,往往又是违背你的良心的。为官之道首要是要懂得察言观色,趋利避害,因势利导,要能够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掩盖起来,要懂得暂时以长官的意志作为自己的意志,这样方能在将来施展自己的鸿鹄之志。”
  桓温听了袁耽的教训后顿时觉得象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开始觉得当官似乎没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般美好,但是袁耽毕竟是过来人,他说的话又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他反复在脑中咀嚼袁耽刚才所说的话,在车上沉默了很久。
  当公车回到历阳太守官署衙门时已经过了酉时,袁耽当晚还接连修书两封,一封让桓温带着交给他妻子,另一封则让桓温交给王恬。
  晚上临睡前,袁耽还把他所知道的在苏峻之乱期间建康附近所发生的一些故事和内幕摘要告知了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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