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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温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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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后的第三天的早上,袁耽依依不舍地一直把桓温送到横江渡口,两人相约在袁耽明年回建康述职的时候再会面。
  横江,即长江横贯马鞍山境的一段江面,因大江出天门后折北横流而得名,这段江面可是要比芜湖辖区的那一段宽广得多。对于滔滔万里的长江来说,流程仅五十余里的横江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过因为有秦始皇渡牛渚、孙策经略江东、晋室永嘉东渡以及苏峻之乱等经典故事发生在这里,上承天门之谢涛,下衔扬子之浩波的横江以及正对东岸“千古一秀”采石矶的横江古渡,不愧是与瓜洲古渡齐名的南北襟喉。
  当渡船行到中流的时候,只见广阔的江面上恶涛如山,白浪如雪,意气昂扬的桓温突然想起了“中流击楫”的典故。话说建兴元年(公元313年),晋愍帝即位后,以司马睿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命其率兵赴洛阳勤王,而司马睿正着眼开拓江南,根本无意北伐。当时逃难渡江到了建康的祖逖劝琅琊王司马睿说:“晋朝大乱,主要是由于皇室内部自相残杀,使胡人乘机会攻进了中原。现在中原的百姓遭到敌人残酷迫害,人人想要起来反抗。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派我们前去收复失地,那么北方各地的人民一定会群起响应。”司马睿其实并没有恢复中原的雄心壮志,但是听见祖逖说得慷慨激昂,也不好推辞,只好勉强答应他的请求,让他做了一个豫州(在今河南东部和安徽北部)的空头刺史,拨给他够一千个人吃的粮食和三千匹布,至于人马和武器,则叫他自己另想办法。祖逖带着随同他一逃难的几百家乡亲父老,组成一支还乡团,准备横渡长江打回老家。船到江心的时候,祖逖拿着船桨,在船舷边拍打起来,他向大家发誓说:“我祖逖如果不能扫平占领中原的敌人,决不再过这条大江。”他慷慨激昂的声调和豪迈的气概使随行的壮士个个感动,人人激奋。
  桓温从祖逖身上不禁又想起了祖约,祖逖“中流击楫”的时候祖约应该也在船上,可是后来祖约却是上了苏峻的贼船,不但变成乱臣贼子的一员,还连累了哥哥身后的名声。想到这里,桓温心里有一种很吊诡的感觉。接着,桓温又想到了小时候温峤跟他讲的关于祖逖最好的朋友刘琨的故事:刘琨当时的名气比祖逖还要大,他当年只带领着一千余人辗转离开首都洛阳,于元嘉元年春到了达饱经战乱后已成一座空城的晋阳。刘琨在强敌环峙的环境下安抚流民,发展农业生产,加强对敌防御。只不到一年的功夫,晋阳就恢复了生气,成为了晋朝在中原的少数几个残存抵抗势力之一。可惜后来刘琨失势后,他与其子侄四人都被幽州刺史段匹磾所杀害。桓温扼腕叹息为什么英雄的结局总不是那么的美妙,于是一边以船桨在船舷边击拍,一边唱起刘琨的《扶风歌》: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
  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
  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
  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
  烈烈悲风起,泠泠涧水流。
  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
  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
  麋鹿游我前,猿猴戏我侧。
  资粮既乏尽,薇蕨安可食?
  揽辔命徒侣,吟啸绝岩中。
  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穷。
  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
  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
  桓温在船上旁若无人地曼声吟唱,语调悲壮低昂,引起了一众旅客的围观。一曲歌罢,竟有旅客把几个碎钱打赏给他,桓温哭笑不得,不过也略感安慰——还是有人能够体会我击楫的心情的吧!
  当渡船到达对岸的采石下江口,已是接近申时。
  采石矶原名牛渚矾,关于它名字的由来存在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古时这里因有金牛出渚而得名。后来在三国吴之赤乌年间,石矶院僧人掘井得到一块五彩石,于是此地改名为采石矶。第二种说法是,在三国吴时,这里曾出产五彩石,其形状如蜗牛,又有“金牛出渚”的传说,故取名为“牛渚矶”,后改名为“采石矶”。采石矶三面环水,西南麓突入江中,与南京燕子矶、岳阳城陵矶合称“长江三矶”。其中,采石矶又以山势险峻、风光绮丽、古迹众多而列三矶之首。采石矶历为大江南北的重要津渡,既占据长江之险要,又锁钥东南,是建康的天然屏障,所以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古来江南有事,从采石渡者十之九。”秦始皇曾自此渡江往钱塘。
  桓温从采石矶背后的码头上岸后就远远望到了牛渚河岸边横江街上横江馆驿站的高大招牌,他见此就牵马到了驿站登记入住,他在分配到的房间内稍作整顿之后,心想现在才是申时,还可以趁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往采石矶游览一趟。于是,他便向驿卒讨了燧石线香和另外一些供品,然后打上背包出了驿站,迈着强健的脚步往连接采石矶的拱桥走去。上得采石矶,桓温见山上松翠欲滴,山形酷似蜗牛,就寻路直奔翠螺山顶峰。
  翠螺山原名牛渚山,据说古有金牛在此出渚。其西北临大江,三面为牛渚河环抱,高数十丈,像一只硕大的碧螺浮在水面上,因此,此山得名为“翠螺山”。这翠螺山林木葱绿,蔚然深秀,西麓突兀于江中的悬崖峭壁就是著名的采石矶。西北临江低凹之处,被称作“西大洼”,北边山脊梁叫“蜗牛尾”,山势非常险峻。
  桓温顺着曲曲折折的山路拾阶而上,一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的拿着茱萸等物。虽然已过寒露时节,但见松竹滴翠,红叶似火,桓温在清冷的空气当中倍觉清爽。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桓温就已经登上了翠螺山的峰顶,在这里远瞰宽广的大江湍然不息地滚滚奔流,其气派,其遒劲,无不体现出一种人类所无法抗拒的造化之力。桓温从这长江的意象入神,一时豪迈之气和功名之心呼之欲出。
  桓温在磅礴的激情当中沉浸很久,直到日影西移,夕阳如橘。随着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桓温才记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于是他往西南方向下山,一直走到临江的一片峭壁。站在峭壁边上往南面看,只见滔滔江水穿过天门一泻而下,猛击着脚下的峭壁,卷起的浪花时而翻腾到与峭壁齐高的位置,气势非常壮观。
  温峤出身于太原温氏,他原是刘琨的参军,长期在北方与石勒作战。当洛阳沦陷后,温峤作为刘琨的代表向晋元帝劝进,后来就留在了江南发展。当年苏峻之乱平定后,朝中议论温峤居功至伟,要把他留在朝中辅政,温峤心想既然先帝在生前就已经把政务完全托付给了大司徒王导,自己与其在朝中当个附庸,倒不如在外藩当个方伯来得爽快,便推辞了朝臣们的好意,执意返回江州。不过温峤看到建康在经历变乱后残破不堪的样子也着实过意不去,于是便为朝廷筹借了一批物资,又为宫廷添置了一些日常的器用,这才返回武昌。当温峤路过采石矶的时候,见水深不可测,都传说水下多怪物,温峤好奇心发作,就叫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不一会儿,只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这些妖怪们奇形怪状的,还有乘牛车穿红色衣服的。这天夜晚,温峤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看样子显得很愤怒。以前温峤一直有龋齿,这时刚把牙拔下不久,又被水怪所惑,因此而中风,到达镇所后不到一旬就逝世了,终年四十二岁。
  桓温是从袁耽口里听到关于温峤燃犀的故事的,他觉得这个说法有点玄乎,便亲自过来这个峭壁瞧一下。桓温睁大闪耀着紫色光芒的双眼紧紧盯着夕阳斜照下的江边,良久,良久,还是一无所获,就连小鱼小虾也见不着一条。桓温后悔当初没有向袁耽问清楚是否晚上才可以照见水怪,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手上没有犀角这等贵重的物品,即便是留到了晚上也不会出现什么奇迹的。桓温不甘心地又看了水底一阵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便从背包中拿出线香和纸钱,在石壁旁对温峤遥奠了一番,桓温向温峤保证自己一定要在官场上发奋图强,绝不辜负他的一番殷切期望。
  桓温对于温峤这个平生第一个赏识自己的人是怀有深深的感情和敬意的,温峤不但早早就预言了自己长大之后必有出息,更在自己成长的过程当中给予了不少的人生指导,就连他父亲桓彝出任宣城內史一职,也得自温峤的极力荐举。要不是温峤过早地去世,他恐怕还用不着铤而走险地刺杀江播的三个儿子。
  在凭吊完这个燃犀的遗迹之后,桓温看天色已晚,就赶紧赶回横江驿站。在回程的路上,桓温颠来倒去地反复念叨温峤所首创的“宁神静泊,损有崇无。”八个字的《回文虚言诗》,他突然大发宏愿:到了建康之后就要收集所有温峤的文集,认真地去理解一遍他的从政思路。
  第二天一大早,桓温略微吃了点东西就赶紧出发了。因为他计划不是走最近最顺的道路去建康,而是先往东经过丹阳、秣陵再继续北上,这就是苏峻当年进军的路线,完全符合了军事上避实击虚的原则,但是这要多绕了二十里路。
  虽说小丹阳离横江驿站只有区区的六十里路,但由于路况不好,桓温骑马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镇上。这小丹阳镇虽格局不大,但是商业也算繁荣,桓温穿过市集的时候可以看见零零星星的小商贩在交易。传说当年吴泰伯南奔的第一站就是此地,后来吴泰伯向东北方向迁徙,建立都城朱方城,历史上最早称“丹阳”的就是这里,后来就变成了丹阳县,因为吴泰伯的缘故,他的发轫第一站就被称为了“小丹阳”。苏峻之乱后两次献计拦击苏峻的陶回就是“小丹阳”的本地人。
  当初苏峻不应命进京就职的时候,尚书左仆射孔坦和司徒司马陶回就向司徒王导建议可在苏峻尚未进军以前阻截阜陵并守当利口,令苏峻军不能渡江,并可凭借朝廷兵多的优势而一战决胜。又言即使苏峻不进攻,守军亦能进逼历阳,但一旦苏峻先到,人心就会惊慌,难以与苏峻抗衡。王导虽然同意了这个建议,但却未获当时负责总决策的庾亮的接纳。不久,苏峻将领韩晃和张健渡江后攻陷了姑孰,并夺取了当地的盐米以作军粮,庾亮才开始感到后悔。
  咸和三年(公元328年)二月,苏峻即将到达蒋陵覆舟山,陶回预料苏峻将绕过重兵驻守的石头城,陶回又对庾亮说:“苏峻知道石头有重兵守卫,不敢直下,必定会朝小丹杨南路步行而来,应当伏兵截击,可以一战而擒。”庾亮这次还是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不久苏峻果然从小丹杨经由秣陵进军,其间还迷失了道路,随便碰见了个当地人就抓起来让他来当向导。当时苏峻部队连夜进军,队形稀稀落落的很不整齐,很容易被趁机击溃。庾亮事后听说到这番情形后,又后悔了一回。不久之后,朝廷军队在与苏峻军队的交手中遭到了大败,陶回便回到了小丹阳,聚集义军,汇集起一千步兵,与陶侃、温峤等并力攻击苏峻,此外还击败了韩晃,因功被封为康乐伯。
  桓温在小丹阳找了家路边小店歇脚了半个时辰后继续往秣陵方向前进。这秣陵的名字非常有来历。楚威王灭越后,站在石头山(今清凉山)上向西北遥望,看到卢龙山(今狮子山)一带,紫气直射北斗星方向,一直照亮到天际。楚威王大惊,认定此处必有“王气”。于是命人在卢龙山以北的江边埋金,以镇住“王气”,并因此将此邑命名为金陵。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回归,至金陵邑时,几个陪同的望气术士见金陵四周山势峻秀,地形险要,方山顶部平整如削,四角方正,像上天盖下的印章,就对秦始皇说:“金陵有天子气。”秦始皇一听大为不悦,当时的秦淮河本名“龙藏浦”,是金陵邑辖区内一条重要的内陆河,原本并不流经现今的南京城区,秦始皇令人将水流汇合处——方山附近的长陇挖断,于是水流改道向北流贯金陵,企图把这里的王气给冲泄走。此外,秦始皇还把“龙藏浦”改名为“秦淮河”,将“金陵邑”改为“秣陵县”,秣是草料的意思,意思这里只能养养马,属于一种蔑称。然并卵。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张纮建议孙权将治所从京口迁往秣陵。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孙权在金陵邑故址的石头山(今南京清凉山)筑城,名叫石头城,作为驻军和屯粮之所,并且改秣陵为“建业”。既然有了新的建国大业,那么秣陵这旧名字虽然有点埋汰,给别的地方用也无所谓了。黄龙元年(公元229年),孙权在武昌称帝,9月即迁都建业,在玄武湖南岸筑宫城和都城,文献记载“建业都城周二十里十九步”(《建实录》卷2)。西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武帝司马炎废建业之名,恢复为秦汉旧称秣陵县。太康三年(公元282年),晋武帝以淮水为界将秣陵县一分为二:北名建邺,意在抹杀孙权“建业”原意,公元313年,因避讳愍帝司马邺之名建邺改称建康;南名秣陵,秣陵县治就设在这秣陵关。
  从小丹阳至秣陵关有差不多七十里远路途,这段道路比原先从采石矶到小丹阳的道路似乎更差劲,只见道路两旁的灌木野草不顾行人车马的践踏,依然野蛮地向道路中间侵占,使得这原先在秦始皇时代所建的宽约五十步的宽广驰道变成的人与自然交锋的战场,交战的结果是平分秋色——人力既不能把灌木杂草清除,灌木杂草也不能完全把驿道埋没,这样一个结果也揭示了秣陵这个故治所的政经地位严重衰落的事实。桓温怕马匹被野草下面的树枝和枯藤所绊倒,走得格外的小心,一路走走停停,有的路段不得不下马行走,有的路段甚至与当地乡人的土径交织在一起,很难分辨那一条才是正道。当年苏峻进军建康的时候就曾经在这段道路上迷失了,一万多人的队伍在树林中乱哄哄的扰攘了很长时间,只是后来抓到了一个当地人作向导才重新回到正道,可是队伍的建制已经被打乱,要是这个时候受到攻击,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桓温午时从小丹阳出发,直到过了酉时才到达秣陵关附近,这时夜色已经很浓,除了天上的月亮和繁星外,桓温还可以看到远处隐约的灯光,已经疲乏不堪的他精神一振,鞭打着困马继续前行。
  桓温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规模不大的驿站后,一颗焦躁的心方才安顿起来。桓温把行李卸下来后想弄点吃的,可惜这驿站冷冷清清的,啥也都弄不到,据说这个驿站还是秣陵当地最大的富商所经营的,桓温只好要求烧点热水。当美美地用热水泡了一顿脚后,桓温开始躺在塌上回想当天的路途。他觉得今天所受的困顿是非常值得的,苏峻选择走的这段路与邓艾偷渡的阴平相比简直如同儿戏,不过也同样符合军事的原则——避实击虚。在军事上执行起来越是困难,失败的风险越大的计划越是能够出乎敌方的预料,这就是所谓的“奇兵”。不过,能善用奇兵的将帅不但要有与众不同的奇思妙想,更重要的是要有强大的执行力,只有那些能够把部队磨砺得如同利刃一般的将领才能够把奇兵运用自如。苏峻虽然军事上的冒险得以成功,但是从他在进军过程当中迷失道路以及发生队形混乱的情形来看,苏峻也不是一个一流的治军之才,他如果碰上一个厉害一点的对手也难免失败。
  桓温心想,这小丹阳至秣陵的这段道路这么难行,就算不派大军埋伏在这里,只需派一支中小规模的驻军扼守在这要道上,也能很大的阻滞敌军前进的速度;最起码也要派一些斥候兵在这里监视敌况,如果预先有这样准备的话,以后组织防御就不会那么的被动了。桓温对于自己能够领悟到一些军事上的诀要很自得,加上路途疲乏,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经过一夜的酣睡,桓温醒来之后倍觉精神爽快,他收拾妥当并用过朝食后就去换了一匹新马,然后就牵马离开了驿站。他打算对这个传说中的秣陵县的旧治所好好观察一下。不过桓温这一路走过是大失所望:这秣陵关的格局陿促,房屋破旧,行人稀少,别说是与作为宣城治所的宛城相比了,就算是连泾县这种小县城,也是颇有不如的,难道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熟悉建康城中每个角落的桓温心想,如果说建康城算是正宫的话,这秣陵关恐怕连冷宫都不如,对于这个秣陵关曾经是过去汉代金陵县的治所的说法令桓温感到深深的怀疑。草草地把秣陵关的周边巡游了半圈后,桓温不再逗留,策马继续北行。
  秣陵关往建康的道路比起小丹阳至秣陵关的这段道路好走,且路途只有五十多里。桓温走走停停,沿路还不时地观赏一下风景。桓温心想:“如果苏峻的叛军能够在秣陵关以北集结起来,那么再想堵住他也就不太容易了。”
  正午刚过,桓温就已经抵达四年多以来一直魂牵梦绕的健康城。桓温把马匹归还给城外的驿站后,背着行李从南篱门步行直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过去最为熟悉的长干里了。
  时值深秋,草木凋零,天地间肃杀之气遽然会聚,四年一别的建康城,好像一下子从一个能歌善舞的青春歌妓一下子变成了蓬头垢面、鹤发鸡皮的老丐妇,使人顿觉一派的萧瑟苍凉。
  桓温深深惊讶于这场自相残杀的兵燹所带来的巨大破坏力,这个距离苏峻之乱平定后已经过了两年半的健康城,至今仍然处于一片的欲振无力的衰败当中:不但满目是破败不堪的房屋建筑,而且路上人车稀少,根本无法将之与四年前那高楼宏宅节次鳞比,行人商贾来往如潮的长干里联系在一起。
  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大赌局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成为了输家,不但建康城里大半的人家倾家荡产,而且很多人连性命都陪上了。苏峻为什么不是引军北伐而是发动内乱?为什么同属汉人的力量不能用于一致对外而是用于内讧?难道当政者的愚蠢当真是不可避免的吗?面对灾难加临的时候天下苍生就只能引颈就戮吗?眉头紧皱的桓温脑子里面盘旋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在进入建康后的一路上,用尽了他所有的脑力和心血也无法想明白其中的十之一二。
  桓温从长干里往东转入东长干巷,找到了曾经熟悉的袁家老宅。当他被袁家仆人领着走进袁宅的时候,一颗本来已经逐渐冷却的心却从新怦然跳动,望着这熟悉的老地方,几许青春、几许欢笑、几许失落曾经在这里度过,可是现在,房屋虽然没有遭到严重的损坏,可是伊人已嫁,所有的开心记忆已成梦幻泡影。当往日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景不可抑制的重现脑中的时候,桓温不禁一阵的蓝瘦香菇。
  桓温四年前离开建康的时候袁耽还未结婚。当袁妻出厅会客的时候,桓温经过客套一番后就把袁耽的家书递给了袁妻。一副淡定娴静的大家闺秀模样的袁妻看过书信之后,微笑着对桓温说:“彦道说他去历阳上任的时候行色匆匆,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起名字,这次难得你过来,就想请你帮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
  桓温受宠若惊,连忙问道:“孩子在哪里?我先看看再说。”
  当乳娘奉命把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抱出来的时候,桓温连忙上前把这孩子抱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一番。说起来也怪,这孩子一点也不怕这个满脸胡子的陌生人,还冲着他欢快地举着双手。桓温看这孩子脸色白皙,面貌斯文纯净得如一轮明月,浑不像袁耽那副豪雄不羁的样子,想来更多是受了母亲方面遗传的影响。桓温抱着孩子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说:“就叫袁质怎么样,文质彬彬的‘质’。”
  袁妻听到这个名字也很感满意,并且客气地表示希望桓温以后能够当孩子的师傅,桓温满口的答应。接着袁妻就叫来管家,让他带桓温去别院看房间。
  袁家的别院离正宅才隔了几间房屋。陈郡袁氏,属于顶级的门阀之一,以阳夏(太康)为世居,袁家的家风是由汉司徒袁滂开始形成的,其作人原则“纯素寡欲,终不言人之短。当权宠之盛,或以同异致祸,滂独中立于朝,故爱憎不及焉。”其子袁涣也继承其父风范,“当时诸公子多越法度,而涣清静,举动必以礼。由于子孙后代一如既往地继承了祖先的家风,虽家世显赫,但善于明哲保身,因此历经多次的动乱依然屹立不倒,从来没有遭到过灭族的危险。在其谦恭清素家风影响下,其政治态度、思想文化乃至婚姻关系上都有一套实用哲学,这也是这一家族始终能够位列一等高门的重要因素。袁耽算是袁氏家族多年难得一见的一个异类,可是他的后代又能隔代遗传到其祖先的强大基因,实在令人惊叹。
  袁家的别院多用于接待陈郡袁氏亲朋的往来应酬,里面还有安排有个别仆人的侍候,以往桓温也曾经来这里玩过。袁家的管家把桓温带到别院后给他安排了一套厢房,并且说女主人吩咐了,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到正宅去找他帮忙,桓温连声称谢,就这样暂时地安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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