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对于自己一封辞职信引发的风起云涌，始作俑者向天盏完全没理会。周末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行程，和几年未见的好友吴十洲有个约会。
　　吴十洲是杭州人，向天盏中科大少年班同学，真真正正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和向天盏因为身体原因选择保研留在国内不同，他走的是顶尖工科院校毕业生最常规的路，本科毕业就去美国留学，博士毕业后就自然而然留美工作。
　　他性格活络，非常善于跟不同圈层的人打交道，大概基于这样的优势，他一个天体物理学博士做了两年研究后顺利转行成为华尔街投行精英。
　　这些年虽然分隔两地，但两人从未断过联系，吴十洲回国休假或办事，向天盏去美出差或访友，只要有交集点，哪怕行程再忙，彼此都会尽量抽空见上一面。
　　恰逢吴十洲最近到BJ出差，处理好工作后预留了几天回杭州走亲访友，就和向天盏约了整整一个下午再加晚上的时间，一副畅所欲言长谈的架势。
　　两人约在西湖国宾馆的茶室，人在里面抬眼就能看到西湖美景，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是个聊天说事儿的好地方。
　　向天盏算着时间已是提前抵达，却没想到刚停好车就接到吴十洲的催促电话，不禁好笑地摇摇头，还是一如既往多年未变的性子，和读书时候一样。
　　果然，他刚进到茶室就看到吴十洲笑眯眯地招着手示意他。他快步走过去，两人相视一笑，握拳轻碰了下算是打过招呼，亲切感扑面而来，纵然长久不见也没啥隔阂。
　　待向天盏坐定，吴十洲给他倒好茶，才好好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眯眯地说道，“呦，我们的天才总裁还是这么意气风发的样子。”
　　“好说好说，我们的华尔街精英也帅气依旧。”向天盏轻松地回了句。和在工作中的人设不同，在面对同学尤其是亲近兄弟时，向天盏一贯轻松惬意。
　　吴十洲大他一岁，读书时候就爱逗内向腼腆的他。
　　寒暄完毕，可以进入主题了。
　　“不过多谢夸奖。哎，给你个一手消息，你可以去论坛八卦。我马上就不是总裁了……也不对，还是会继续做，嗯，不过是做我自己的总裁了，哈哈哈……”向天盏摘下眼镜，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戴上眼镜看向吴十洲，眉眼含笑，“我刚递交了辞职信。”
　　吴十洲读书时起就爱泡各种论坛，技术类的，问答类的，行业类的……不限种类，极其活跃，是不少论坛的大V.
　　“啊？巧了，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儿。”吴十洲一愣，又仔细盯着他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我也不打算继续混华尔街了，改混硅谷去。啧……不愧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啊，连辞职都这么心有灵犀。”
　　“挺好啊，硅谷可比华尔街有意思多了。”向天盏有些意外，旋即真心为好友开心。他知道吴十洲是真的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对风投是真爱。
　　“那倒是……可比成天面对华尔街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脸好玩儿多了。”吴十洲懒洋洋地说着，转而好奇无比，“咋？你这好好的总裁不想当了？前几天还看到你的新闻呢，一片盛赞啊。怎么忽然就……”
　　“嗯，还能怎么地？公司大了最见怪不怪的事情呗。说好听点，思路上有分歧吧；说直白点，卸磨杀驴呗。公司未来几年的发展，大家有不同意见，老板选择了别人，可能为了安心吧，要把我下放到地区部。就……懒得干了呗。”向天盏垂着眼眸，表情淡淡，语气淡淡，像是说着毫不关己的事儿，但囿于职业素养并没有细说。
　　其实之前他们聊天时就跟吴十洲偶有透露过自己的郁郁不得志。这个结局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昨天下班时我给董事会发的辞职信。先提了个醒。”向天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吴十洲心下了然，点点头，也告诉他自个儿的打算，“嗯……我打算加入硅谷新成立不久的一家风投，去给我一朋友打工，他和他老板一起成立了个私募，专注投IT互联网这块……差不多已经谈好了。咱兄弟步伐算是同步了一次。”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双手抱着后脑勺，丝毫没有金融精英的模样，“我这次出差呢是之前的项目扫尾，也顺便看看国内现在的互联网状况，有没有什么好的投资机会……回去就办离职手续，入职新东家。或者，咱一起混硅谷去？”吴十洲懒懒散散没个正经地发出邀请。
　　“哈哈，混不下去了一定去找你……不过目前，”向天盏有些好笑地说道，“竞业协议呢，肯定有的。”
　　“哦？打算做什么？互联网吗？”吴十洲瞬间来了兴趣，“要不要我投你？咱兄弟一场，先买股，给我个赚大钱的机会……”
　　“还早呢，只是有个想法，还没开始。”向天盏扶了下眼镜，慢条斯理地说着，“但不管做什么，去电信化是肯定的，不想再跟闻讯有牵扯……”
　　“那怎么不做互联网？”吴十洲依然兴致很高，化身好奇宝宝，“你看你，有头脑有技术还有号召力，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的天选之人，不做这可真是浪费。”
　　作为心思缜密大胆且有前瞻性的风险投资人，当别人都在害怕泡沫破灭挣扎求生存时，他更愿意做的是进击，触底反弹。吴十洲懒懒散散的模样，说话倒是直截了当。
　　向天盏笑了笑，瞅了他一眼，也直白干脆地拒绝，“习惯了干平台，习惯了操劳，天生犯贱，没办法。”
　　“互联网也不是没有做平台的啊……你看看Amazon，看看Google.别老纠结着在ICT（信息与通信技术）圈圈内嘛。”
　　“万物互联，我更愿意做背后的男人，哈哈哈……”向天盏一本正经地开了句玩笑，还没说上两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目光变得绵长悠远，“老吴啊，你还记得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参加微软的win95发布会吗？”
　　“哦哈哈记得呢，比尔盖茨亲自上场演示，结果还没展示几个功能就死机了哈哈……”说起别人的八卦，吴十洲可开心了，不管是大佬还是小虾，该笑的就笑，生活需要乐子。
　　“是啊，这么几年过去，变化多快……还有那年后来去COMDEX展会不？我们第一次看到以太网交换机。”向天盏顿了顿，目光仿佛穿过时光看到几年前的自己，大概是自己的业务范围内所以感触更深吧，“你知道当时我心里的那个震撼吗？在那之前，我见过的所有以太网产品都是总线结构。我那时候觉得，以太网交换机是划时代的，感觉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心里的小火花那一瞬间就被点燃了。那个时候我就想，余生要做就要做一些能够推动时代进步的东西。”
　　以太网总线结构就是所有电脑的网络都挂在一根总线上，这结果可想而知，网速和可靠性都是随机分布，流畅度全靠运气。网络的初始状态，也是摇摆不定且抽风。
　　吴十洲没接话，看着他若有所思，当年的场景他记忆犹新。
　　“你看，技术迭代这么快，差不多一年一变，我很喜欢，也很好奇……”向天盏又不自觉把玩起了那个刻着他名字缩写的金属指环，“我其实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但是呢，喜欢做有点挑战的事情，我可能会更开心点。倒不是瞎较劲，就是……挺享受的。”
　　他喝了口茶，慢里斯条继续说道，“都这把年纪了，当然是做点自己想做的啊。更何况，我们也不缺钱，不用急着挣快钱，不是吗？”
　　吴十洲点点头，“明白……那你是？咋，继续ICT？”
　　“竞业协议摆在这，”向天盏慢悠悠地接话，难得这样轻松愉快地会友，他惬意极了，极其享受这种慢的乐趣，“我这个身份，尴尬着呢，无论做什么，身不由己啊。”
　　向天盏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西湖的水面上，风一吹波光粼粼，远处的宝塔和绿树葱郁，交相辉映，美不胜收。这是他到杭州八年来却几乎没怎么静下心来欣赏过的美景。
　　“大概啊我生来胆小，只想在自个儿熟悉的领域里徘徊。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但具体做什么，看最后的竞业协议吧。”
　　“成，你想做就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兄弟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先说好，你要融资的话，记得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吴十洲兴致盎然。
　　“没问题，有人上杆子要给我钱让我做强做大，我当然不会拒绝，求之不得呢。”向天盏失笑，“你放心，总有那天，一定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得到了承诺，吴十洲继而问起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对了，你老板咋说的？还有竞业协议你们怎么谈的？这一块你可千万得在意，一条一条地过。任何情分都抵不过法律法规的白纸黑字。”
　　“发脾气呗，还能怎么说？不过我猜这过个周末应该会冷静下来。等周一上班了再接下来谈，”向天盏笑了笑，看起来成竹在胸，“好了不说我了……后续的结果会及时告诉你的。没准儿，你能在新闻里先看到。哈哈……说说你吧。”
　　“我呢，日子平静着，不像你这么波澜壮阔。刚说了混硅谷去……”吴十洲懒洋洋地说，“哎对了，你对国内这么了解，有没有什么可推荐的？我想找几个有潜力的初创投投……”
　　吴十洲一向天马行空，来了兴致就噼里啪啦说下去，说着说着气势如虹，似乎看见美好的未来。
　　两人热烈而又开心地交谈着。这样一个平凡而又不普通的周末悄悄流逝着。
　　谁也没想到，此后的十几年间，吴十洲成了向天盏身后最坚定的投资人。
　　大抵，此时的吴十洲自己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