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远虑

　　八卦的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
　　纵然向天盏的离职信只发给了公司的最高决策层，连自个儿的秘书都不知情，但这种敏感的事情这种重大的八卦还是飞快点燃了这个本该平凡的周末。
　　远在南太地区部的贾庆春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大的天降大饼砸晕了头，浑身血液顿时不受控般往上涌，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有强烈的预感，也许他的时代可以开启了。
　　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抓住了，他就能一飞冲天！他就能放手去做很多很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冷静下来后他的脑海里瞬间过了好多片段。
　　南太地区部的总部位于墨尔本，和国内时差3小时，贾庆春从自己的老领导许成那里得到消息时已是当地夜晚近十点。他刚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宿舍，就被这一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砸得晕晕乎乎的。
　　他抱着手机呼吸粗重，感觉有那么一瞬间的头重脚轻，双腿发软，他觉得自己像要飞起来了。他在办公楼大厅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些，迈步走了出去。
　　墨尔本此时的气候温润，夜间的微风带着洋流的味道，沁人心脾。来了这几年，贾庆春第一次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南太地区部之于闻讯的事业版图来说只是很小的一个地方，不足挂齿。既不具备战略要义，也没有亮眼的销售收入做支撑。
　　贾庆春一直觉得，这方小天地桎梏了自己这样的天纵之才。
　　是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够扶摇直上九万里，无论在哪里。他从小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也曾经心比天高，从光着脚丫翻山越岭走十几里路上学的苏北农村小萝卜头执着拼命甚至冲破层层阻力复读一年考上了南京大学，他还记得拿到通知书时全村敲锣打鼓的盛况，全村人与有荣焉的欣喜，就连上学的路费和生活费都是全村一起帮忙凑的。
　　本科毕业后他更是再上一层楼，研究生考上了全中国人民梦想中的学府，清华大学。
　　研究生毕业后他当了人人艳羡的大学老师，也曾志满踌躇过。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索然无味，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坚信自己是能改变世界的人，是能拖着世界跑的人，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是宝贵的，而不是这样从最低教职做起，日复一日教书找课题跑实验室还有一堆院办杂务。
　　教书育人也能改变世界，他知道。但是太漫长了，他的梦想他的心态经不起这样的等待。他需要有个能快速实现梦想的通道。
　　他的学校他的专业就是敲门砖。因此他把目光投向了工业界。
　　90年代的中国通信行业，藩外群雄割据称霸，国内新贵崭露头角。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乱世，意味着机会；时势，必然造英雄。
　　他觉得自己能成为那个被时势造就的英雄。
　　但他并没有被梦想热血冲昏头脑，他很清楚他没钱没人脉，这种资金密集型人才密集型的产业不是他想创业就能创业的，那么就只能先去公司刷经验攒人脉熬资历。
　　他仔细研究了国内通信市场的格局，圈定了几家他看起来觉得最有潜力的公司，几经权衡，他选定了闻讯。
　　他本以为，一个新成立的公司不足为惧，他这样的人才去了必然是如鱼得水，很快就能拔得头筹。可是当他进入了闻讯后却接二连三遭遇到了当头棒喝。
　　他入职时正好碰到有个叫向天盏的毕业生也刚入职，才21岁。他内心紧了紧，人和人的差别有点大啊！他硕士毕业就已经26周岁了，教了两年书，这会儿已经28岁，再过3个多月就29岁生日了，这在刚成立才不到两年的闻讯也算是“高龄”之一了。饶是他再不是个在意年龄的人，也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好意思。
　　没事儿，毛头小伙子办事不牢，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他在内心自我安慰着。
　　他没想到的是，暴击接下来才真正开始。
　　在他还在参加新员工入职培训时，那个叫向天盏的青年，哦不，看起来就是个羸弱的少年，入职一周就转了正，成为当时公司最重要产品的开发组成员；入职一个月时，公司恰逢新产品立项完成，向天盏直接被任命为该产品的开发负责人，职级高级工程师。羡煞了所有同期入职甚至更早入职的员工。
　　那个瘦弱苍白一脸腼腆学生气十足的少年很快就成了璀璨夺目的耀眼新星。
　　但没有人闹腾，因为他是凭着自己的能耐拿到的荣誉。成为拳头产品开发组成员后，他申请了权限用一天时间熟悉了所有软硬件架构，review了所有代码，然后不声不响，用一周的时间加班加点重塑了所有架构，并且改了几个关键性的bug，使得产品性能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了好几倍。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效率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思路，颠覆了他们原有的想象。原来架构还能这样做。
　　向天盏一举成名。
　　所以两周后他被任命为新产品开发负责人，无一人反对。人本质上都有慕强心理，对差不多的人有各种想法，羡慕嫉妒不甘心什么的，但对差别天上地下的人，那就只剩下星星眼崇拜和尊敬了。
　　彼时，向天盏刚入职一个多月，刚满22周岁。
　　彼时，快29岁的贾庆春刚刚结束为期一个月的入职培训，正式成为开发部一名助理工程师。
　　他初始的传奇让贾庆春记忆犹新。这个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人从一开始就展露了无与伦比的天赋，碾压同样是高学历高智商的同龄人，哦不，他是少年班毕业，应该说，碾压同样是高学历高智商的同事。
　　以致于后来又遇上了另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师弟陶成蹊，他都麻木了。
　　这个差距差点儿击垮了雄心勃勃壮志凌云的他。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原有规划。
　　而他更是低估了向天盏，他以为这个害羞腼腆的少年可能只擅长技术，初始的崭露头角即是巅峰，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昙花一现的天才了。只是，没多久他就带领团队拿下欧洲某运营商的计费系统项目，虽然是个小单，但是打响海外第一枪，连一向高傲自大目下无尘向来无视发展中国家科技的局方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以为这个有些单纯的少年可能只是惊鸿一现，却没想到一飞冲天后越飞越高，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向天盏从高工，到总工，再到常务副总裁，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而向天盏被任命为公司的执行总裁时，他刚刚竭尽全力爬上产品线研发部主管。
　　残忍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另辟蹊径，主动申请调往海外开拓市场，试图为自己的发展找到更好的出路，并逃避向天盏那耀眼的光芒。
　　他的光芒太盛，让其他所有人都黯淡。
　　同时，他花费了极大精力研究了公司高层和其背后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详细甄别了他可能抱上的粗壮大腿，想尽办法攀上了此时主管地区系统部的许成。
　　果然，路一下子顺了好多。很多重要信息能第一时间拿到，很多奖项也有人看在许成的面子上不会忘记他，很多重大项目他更是成了核心团队的不二人选。
　　这让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公司的生存之道，某些时候，态度比能力重要。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机会！杭州，等着我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