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谋

　　听到邱志杰如此这般说，许成有些担忧的心情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和向天盏不熟，业务交集不多，私下更是从无往来，就是最普通的同事关系，嗯，还是竞争对立的同事关系，董事会就这么大，不了解也正常。
　　但邱志杰对这个时刻威胁着他的晚辈，他一手带出来的晚辈，那是相当了解的。邱志杰既然这么笃定，那八成，哦不，九成是确定的。
　　对着既定的结果来制定行动方案简单多了。
　　邱志杰继续说道，“小向是个认准了理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老闻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更何况这么些年被捧惯了，能有多少耐性哄一个小辈呢？至于明臻……”
　　邱志杰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跟了她几年，她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其他人，不足为惧。”
　　许成点点头，在发现自己走技术路线出头无望后，果断转换赛道，跟随管明臻一起打天下，在市场和客户关系这一块深耕细作。
　　几年下来，他的确对管明臻有了深刻认知。
　　书香门第出身的管明臻，看起来优雅大方，知性迷人，从来都是一副温柔微笑的模样，中和了闻讯较为硬朗不善变通的印象，是闻讯科技不可或缺的一张名片。但是能搞定企业对政府关系以及各种眼高于顶的刁钻客户，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呢？
　　他是见识过管明臻兵不血刃地换掉野心膨胀的地区部销售主管的，也看到过她是如何干脆利落地摁死一个战功卓著但是私生活乱来被女员工投诉的产品线总裁……
　　怎么说呢？只要不招惹她，触到她的底线，那就是大家的温和无害好说话看起来形同虚设的董事长，一旦她要搞事情，没有人能逃过她的杀伐果断——在许成的预计中，包括闻迅本人。
　　她对向天盏确实是人人可见的偏爱，但那是建立在他的战功赫赫和心无旁骛的……清澈和愚蠢之上。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向天盏从一张白纸被他们描摹成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可一旦有了异心，不想在既定轨道上继续前行的话，这份夹杂了太多利益的沉甸甸的长辈之爱，又能剩下多少呢？
　　看造化了。
　　他们倒不是否认管明臻对向天盏的赏识和偏爱，但是一旦确认向天盏真的想走，可能除了象征性的挽留，结局已注定——要么是带着严苛的竞业协议走人，要么是强制留下打入冷宫。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商场就是这么的冷酷无情，哪怕是技术为主的科技公司也一样。
　　“也是……老闻那两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我们的董事长要真弄起人来，估计老闻都吃不消。还好，她修养好……”许成点点头。
　　修养好，所以不会随意玩弄权术，更不会随意迁怒。
　　“下面的人也都是看风向。只要那两口子有松动的意向，多少人巴不得他走呢，跳出来落井下石的肯定不在少数。”许成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地幸灾乐祸，在邱志杰面前，他懒得掩饰，也不用端着高管的架子。
　　“这是当然。树大招风，亘古不变的道理。看看，这些年下一代的风头都被他和陶成蹊压得死死的，时间长了怎么会没有怨言？以前还有个陶成蹊能分担下，不过小陶那么好的人缘，呵呵……你再看看这一年……”邱志杰也摸出了他的那枚十周年纪念戒指，漫不经心地转着玩儿，“指不定想弄死他的比你想象中的还多呢。”
　　许成笑笑，没接话。他非常能共情那些被压得死死无法出头但又野心蓬勃的人。
　　“无线产品线我亲自来接，能源本来就是你的人，可以再继续安排点。小向离职，小陶从前剩下的人估计也待不下去了，肯定可以空出些岗位。软件是老梁的，动起来伤筋动骨的，反正他也快退了，咱也不差那块，就这么着吧。”邱志杰几句话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济慈的并购，这一块不能出任何差错。人选更要慎重。”
　　济慈医疗并购过来，会尽量保持原有的架构不变，但于情于理闻讯肯定要塞人进去的。
　　这种小事不必上报到董事会，邱志杰自己就能定夺。
　　他心目中已有人选，只是还待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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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非洲地区部的景明几乎是收到了来自总部大领导的消息。
　　彼时，作为非洲地区部销售部长、二把手的他正在开地区部的H1复盘会议，一边听着各国家市场部主管汇报一边看着财报，盘算着H2的市场方向调整的各种可能性，猝不及防就收到了这么一条看似平凡普通却足以震撼他心的消息。
　　主管全球地区部行政事务的副总裁、董事会成员江涛亲自假装不经意透露给他们的消息。那拙劣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演技，隔着屏幕都看得他笑了。
　　日理万机的董事会大佬们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有空主动来聊个八卦，显然耐人寻味。
　　这分明是在暗示有机可乘。
　　一个高管辞职，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他的位置，还会空出一堆关键性的岗位。景明混在这名利场中，对于其中各种隐藏在背后的弯弯绕绕自是了如指掌。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然他们的执行总裁出了名的讨厌派系，但身在江湖人不由己，他提拔过的，他重用过的，甚至他可能只是顺手帮助过的，在有心人眼里，都会被默认是他的嫡系。不管你认不认，在世人眼里这就是既定的事实。
　　那么除了向天盏本身那高不可攀的位置，还有些关键性又潜力极大的岗位必然也需要填补新鲜血液。
　　景明的心思不可抑制地活络起来。他等这样一个机会太久太久了。
　　他当然知道位高权重的江涛不可能只放消息给他一个人，而且不只是江涛，估计其他大主管肯定也会私下里和自己天南海北的嫡系通气儿的，算起来也是竞争激烈的。
　　但无论多少个，大家都还只是备选项，起跑线目前来说是平等的，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他志在必得，必须让自己成为那个必选项。
　　他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很快收回思绪，集中精力继续着地区部的复盘会议。但思绪已经不自觉地飘远，飘向那许久不曾久留的总部杭州。
　　半个多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待众人走出会议室，会议终端等各种刚才使用的设备也关闭后，景明示意秘书收拾好先行出去，他独立一人再待一会儿。
　　良久，他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婚戒。再看向窗外，与国内即将到来的酷暑不同，此刻这里十几摄氏度的天气，舒适自在，绿荫掩映，远处还能看到各种名闻遐迩的非洲动物在追逐嬉戏，一副春暖花开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如他的前程。
　　在非洲呆了近5年，才等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再次冷静地摩挲了下婚戒，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给秘书打了个电话，低声吩咐了些事情，便继续看着窗外，目光深邃而悠远，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他鲜少有这样的发呆时刻，工作时间宝贵，他从不浪费一分一秒，尤其外派后无论在非洲哪个国家基本上都是工作即生活，生活即是工作，直到他结婚。
　　婚后他才搬离员工宿舍，开启了居家好男人模式，下班即回家。
　　但确切来说，在他眼里陪伴夫人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的夫人是当地国电信部长的女儿。这是一门虽然是他夫人倒追但其实是他高攀的婚事，作为既得利益者，景明很有自觉性，很能摆正自身位置，这几年来给了夫人足够的情绪价值。
　　景明23岁大学毕业就进了闻讯，彼时还不是闻讯集团，只是闻讯科技，在总部呆了大半年熟悉了各部门业务和项目运作后，果断选择外派。
　　总部已有向天盏和陶成蹊这样耀眼的天才，其余所有人都是陪衬，必然黯淡无光。要想谋得出路，得另辟蹊径。
　　苦寒之地，易功成名就。
　　景明毫不犹豫选择了公司正欲加大进军力度但鲜少有人愿意前往的非洲市场，成为首批外派非洲的先遣部队。
　　非洲地域广袤无垠，但是地势一般，而且真切落后，要想取得通信建设合同、搭建基站、铺设客户网络并不容易。他们苦熬了两年尚且还在攻关阶段，直到某次团队厚着脸皮蹭到非洲最大通信展会的afterparty，事情才迎来转机——随父前来参加party的非洲某国电信部长之女对高大俊朗、风度翩翩的景明一见钟情。
　　年轻活泼的女孩子来头不小，父亲是电信部长，母亲是当地国王室公主，一家人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从未想过要和外国人尤其是在非洲有婚恋交集的景明从善如流，二话不说答应求娶，换来了当地国极具战略意义、也是迄今为止最大一笔通信建设的一纸合同。
　　不但让闻讯科技在非洲市场有了一席之地，从此站稳脚跟有了长足的发展，也让景明有了出头之日。很快，他就成了非洲地区部最耀眼的新星。
　　彼时，景明其实有个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只是异地。女友原本就反对他外派，甚至以分手相威胁，奈何景明异常坚决，在外派这个事情上毫不退让，她只好作罢。又难以放下景明这个人，几番纠结反复还是舍不得分手，就这样一直处于断断续续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
　　这几年间女友来非洲看过他两次，但忍受不了当地的落后，都是没待几天就走人，一直就这样异地恋着。女友多次催促景明回国结婚，他也明确答复，可以结婚，但是目前不想回国。
　　没有做出点名堂，他是不甘心回国的。
　　当橄榄枝抛过来时，他毫不犹豫答应国内女友再次提出的试探性分手，掉头迎娶他的金主夫人。
　　而有了平台，景明那非同一般的业务能力立刻厚积薄发般得到了全方位的展现。大家从揶揄他靠脸上位的略有微词，到发自内心的心悦诚服，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他的目标如此坚定、明确，所有一切都为他的事业服务，如果需要，包括他的恋情，他的婚姻。
　　就像现在，他在国内的机会来了，他要回国，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回国，包括他的婚姻。
　　景明就是这般，渣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