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呛酒仪式

　　青羊镇这地方有习俗，叫做‘呛酒’，说白了就是婴儿出生之后第二天过得一个大型联欢会。
　　到时候会有朝廷之中法部的官员给新生儿登记在籍，道部的官员会给新生儿喂下符水，防止婴儿体弱生病。
　　而儒部会派出几个官员，任由新生儿挑选，被选中的人就成为这婴儿的启蒙老师，会一直教导他到十二岁，这期间所有的供奉都由婴儿出身的家族承担。
　　最后释部的官员会给婴儿验明资质，而这也是很多人最最注意的步骤。
　　此时，呛酒仪式已经开始。
　　郭家府邸中，拜殿里供桌上点着蜡烛，燃着香，左右两边聚集了全家的男女老幼，按照旧例，男左女右地立在两边。
　　法部，儒部等各部官员，则是被安排在一旁的偏殿之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由正房开始，各人依着次序一个接一个的走到供奉着先祖的拜殿上去磕头，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拜殿以后，便是红衣老者这样的老一辈的人相互行礼，然后是男人等晚一辈的人分别向长辈们行礼。
　　家族中不少人，在离开拜殿之前，对着男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多半都是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丧气话，男人默默听着，眼睛不由自主的越睁越大，嘴角神经质的抽搐起来。
　　“拜完了不走，怎么，想去下面陪陪先祖吗？”红衣老者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走到男人身边，冲着那些人说道。
　　这些人才想起来红衣老者执掌着家族刑法，脸上渗出汗珠，尴尬笑笑，老鼠一般溜走了。
　　一阵喧闹之后，拜殿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净。
　　红衣老者远远对着先祖画像一躬到底，这才带着男人离开了。
　　人们全散去了，只剩下一对红烛孤寂的在烛台上流泪，香炉里的一炷残香在懒懒的吁气。
　　可能也只有这些物事才还记得有一个死去的人。
　　男人直挺挺的，像一根木桩，怀中抱着婴儿，跟着红衣老者，来到一旁的偏殿。
　　说是偏殿，却比之前祭拜先祖的拜殿还要大上许多。
　　殿中宛如一只倒扣的大碗，中间远远高于四周。地面铺着厚实的红绒地毯，正中央最高处，站着一只三足两耳的皇命鼎，三足深深陷入地毯之中，皇命鼎上方悬挂着一口锋利的断法剑，周围的墙壁上铭刻着各种对当今皇帝的赞美之词。
　　围着这口皇命鼎，有七个服饰各异的中年人肃然而立。
　　“皇命街郭家，欢迎各位大人大驾光临！令我郭家蓬荜生辉，倍感荣光！圣德天子在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衣老者平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此时和男人跪倒在皇命鼎前，却露出了一丝痴迷之色。
　　“郭曜，你郭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为你感到惋惜。”为首一人长发黑白相间，表情不恶而严，身穿铅灰色法袍，胸前绣着一架天平。
　　红衣老者浑身像电流一样停顿，喉头动了一下，沉痛说道：“窈儿是我们非常满意的儿媳妇，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想到，倒是有劳韩大人费心了。”
　　被叫做韩大人的中年人向男人招了招手，接着对红衣老者说道：“曜兄何必如此见外，这些话咱们日后有时间再说，现在先开始吧。”
　　男人抱着婴儿走上前去，八个官员，十六只眼睛，都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婴儿，见婴儿遇到生人并不羞怯哭闹，反而是眼中闪烁着好奇兴奋之色，咧嘴笑着，都不由得心中暗生欢喜，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男人在韩大人的面前停下，抓着婴儿的一只小手，向韩大人伸了过去，韩大人指尖微微闪烁黑白两色光华，竟然是凝聚出了一把小小刀锋，对着婴儿的食指一划。
　　一滴鲜红血液流出，宛如一个小气泡一样悬浮在空中，兀自还在微微颤动，韩大人手中小小刀锋竖着划下，鲜红色血液分成大小两半。
　　韩大人并指一点，婴儿食指立刻止血愈合，他掏出一只深青色的玉牌，正好对上那小半滴血液，玉牌中心洁白光芒亮起，有莫名吸力出现，引导着血液不断靠近，最后吸入到玉牌之内。
　　由玉牌中心向外蔓延，转眼之间白芒旋转，形成了一个小小旋涡，几息之后，旋涡消弭于无形，玉牌仍然是那样，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变化。
　　韩大人用小小刀锋刻上了‘郭峻嘉’这三个字，转手交给男人，接着双手笼罩住还在空中盘旋的那大半滴血液，向着身后沉声喊道：“清虚道长，看你的了！”
　　身后一个白眉道长左手如蛇，从宽大绣着云纹的道袍中伸出，并指置于鼻前，另一只手藏在袍袖之中，并未伸出，但是袍袖无风自动，仿佛一架鼓风机一样，从中吹出一团拳头大小的凝碧色火焰。
　　火中闪烁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点，仔细辨认，可以看出这些光点是一盏盏金色莲花。
　　此时白眉道长左手已经张开，宛若一张厚重巨网，从韩大人手中一把捞起那滴血液，塞入那团火焰之中。
　　左手一直深入到火焰中心，这才停了下来，抽回手来，竟然毫发无伤。
　　“欲证他化自在天，需在火中种金莲！”白眉道长冷喝，眉毛挑起，如同两只小剑。
　　血液在火焰之中就像面团一般，几次变幻形体，最终化为一朵小巧的金色莲花，徐徐旋转，上下沉浮。
　　“成了！”
　　韩大人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一丝笑容。
　　若不是这婴儿从始至终极为安静，没有像一般的婴孩那样哭闹不休，给他施法造成阻碍，这步流程将会消耗很大的精力。
　　一旁郭家人早已准备好符纸朱砂。清虚道长铺开符纸，将朱砂混入墨汁中，待笔酣墨饱之后，左手拎起道袍一角，气度顿时变得沉静闲适，右手握笔，宛如仙鹤啄虫，一笔而下，繁复道符在纸上一气呵成，像是骏马踏空而来绝尘而去。
　　放下笔，清虚道长捻起这张画好了的符纸一角，凌空甩了几下，墨迹立刻干透。
　　紧接着清虚道长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碗，放于桌上，手打响指，顿时空中燃烧起一团明黄色的火焰。
　　清虚道长三指拿符，就像是拿那只毛笔一般潇洒，一蘸这火，明黄色火焰就附在符纸上走了，不断燃烧，道长抬手一指，叫声“着！”
　　符纸化作一团流火，彻底燃烧殆尽后，正好落入碗中，一丝灰烬都未洒出。
　　下人端过一碗水来。
　　这水都是家族中储存的无根水，清虚道长并指插入水中，手指用力，青筋可见，紧接着一甩，一团清水就被带到碗中，与灰烬融合。
　　“喂这孩子喝下去。”清虚道长做完这些，背着双手往后一退，再不言语。
　　男人小心翼翼拿起这一碗符水，一点一点喂莽汉喝下。
　　莽汉此时显得非常听话，慢慢的喝下符水，只感觉一股清凉顺着喉咙滑落下去，涌向四肢百骸。
　　这清虚道长应该是出自清虚门，前世里他对这门派也有耳闻，知道这是道门的中流砥柱，这符水祛病，不过是个小法术罢了，应该就是在婴儿身上加持了清凉咒等咒语。
　　这种咒法可以随时保持婴儿身体清凉，隔绝小部分病症。
　　男人将碗中最后一口符水喂给婴儿，擦了擦婴儿的嘴角，紧接着就把婴儿抱在了一张垫着绒绒皮毛的桌子上。
　　桌子上放着四件物品，一本淡金色古篆书籍，一只亮银色狼毫毛笔，一方有着黑背龙须鲤鱼游动的玄青色砚台，一尺雕琢着饕餮的乌木镇纸。
　　这便是呛酒仪式的第三步骤，类似于别的地方小孩子周岁时候的抓周，但是这个并不是为了预卜前途，而是为了给婴儿挑选一个儒生老师。
　　这四件物品分别代表着这次呛酒仪式到来的儒部四位官员，婴儿选中哪件物品，哪个官员就会成为婴儿的老师。
　　莽汉挑剔打量着这四件物品。这应该不是普通物事，而是这四个儒生性命交修的法宝，能就这样放在这里，足可见这四人对郭家，或者是说对红衣老者的善意。
　　他又抬头打量面前站着的这四个官员。每一个人都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留着三缕长髯，脸上或是翘首以待，或是春风和煦。
　　不过，他们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每一个人除了看着莽汉，就是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法宝，根据这一点，莽汉轻而易举的判断出每一个法宝的拥有者是谁。
　　莽汉在思考的同时，周围的人也在思量，各自猜测，这个婴儿最后会选谁。
　　在场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无关轻重的小事来看待的，这并不是随意之举，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仪式节日，流程的安排，都是经过几代人精心推敲的，大家族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包含着复杂的利益纠葛，各种因素的考察，大量资源的分配。
　　而这些东西，都被利益重于一切的家族掌权者们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掰碎，反复揉搓。
　　红衣老者和男人都是希望莽汉去选那个砚台的拥有者，因为此人和他们最为交好。而且他们觉得婴儿十有八九会选择这个砚台，因为上面游动着的鲤鱼非常引人注目。
　　而孩子总是被这些花哨的东西所吸引。
　　莽汉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暗笑，随即心中说道：
　　“我就选它！”
　　稚嫩的手抓住了一个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