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检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我就陷入到深沉的睡眠之中，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看向窗外，已经没有了城市的影子，此时隔着玻璃与我对视的，是盛夏青绿色的水稻田，和望不见尽头的悠长公路。
　　“昨晚没睡好？”
　　身旁的男人见我醒来，小声递过疑问。我点了点头，他紧接着问：
　　“是工作上的烦恼吗？”
　　听觉这话的第一时间，我先是一愣，随后眼神便慌乱起来，心跳骤然加速。原来我的形象在他眼中已经是一个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成熟男人了吗？
　　我暗暗在心中窃喜，于是赶紧应和下来。在得到我肯定性质的回复后，男人嘴角的笑容发生了某种难以觉察的微妙变化，使其说不上是欣喜，还是不经意的戏谑。但我全然顾不上去解析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那样好看。
　　颠簸后，汽车往前又行驶了约莫十几分钟，就在一个不算很大的服务区前方的道路旁停稳了。耳边的人声一下子喧杂起来，我拉开车窗向外探出头透气，夏季的长途汽车里，，充斥满了令人心烦意乱的闷热。就在这时，一个嘹亮的女声从前方车门处传来：
　　“大家现在一起下车，配合我们做一下身份验证，大家不要乱，等一下有序从前面这个车门下车，后面的车门麻烦司机同志不要打开。”
　　紧接着，我就看到地上有两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摇着闪烁红蓝光亮的警棍指挥车上的人排队下车。
　　我和旁边的男人，因为位置在后面，所以属于最后下车的那拨人。在下车前，我透过右手边的玻璃，看到地面上有警察挨个儿查看每个人的身份证，并有人员配合搜身。这令本就有些心虚的我一下子慌了神，却又生怕自己的慌张显而易见，就只好将手揣进兜里，用手攥紧那令人提心吊胆的4156元钱，就像是它们不属于我一般。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猛地意识到，平日里自己花得心安理得的生活费和压岁钱，竟从未真正属于过我，它们只是我借由父母的良善与人情，租借过来的。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一路上都为自己持有这样一份钱财而惴惴不安。
　　但这样不合时宜的思想活动使我不自觉地停驻在了原地，顺理成章的引起了男人与后面排队的许多人的注意，同时也包括正在外面进行安全检查的警务人员的注意。
　　“怎么了？”男人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问道。
　　此时，我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车上的人们小声嘀咕着，其中不乏对我不加遮拦的批评与指责，还有纷扰间对我身份的严肃质疑。加那近的，人们开始向后退，将我和身旁的男人孤立开。于是，我就如同被人扒光了般站立在下车的台阶上接受车上车下众人的审视，这令我的不知所措逐渐演化为一种心惊肉跳的胆怯。
　　好巧不巧的是，不远处那两个在上车前插队将我绊倒的混混，正在接受搜身。他们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看向我，脸上无法抑制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美女姐姐，你看看那小子都成啥样了，那还在我身上下什么功夫呢？你要真对我感兴趣，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咱找个时间让你好好研究研究。”
　　其中一个人用不着调的语言调戏着面前正在执行公务的女警察，对方显然见惯了这一行派的人物，面不改色的检查他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没有问题后，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盯着混混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
　　“行啊，也用不着等下次了，等会儿结束了你直接跟我回去坐会儿呗。”
　　在女警察锋利的言辞和神色下，混混很快就败下阵来，尴尬地笑了笑，小心摆着手。但不知是我这边的动静太大，还是受到混混方才语言的提醒，女警察说完后相当自然地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赶紧挪开目光，也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正当我思索着如何向警察解释自己兜里的4153元钱和那不知所云的出走行径时，我忽然感觉到在自己背部偏下方的位置上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我就一整个儿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疼痛迅速从胸腔和下颚蔓延至全身，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唤出声来，就听见那极具磁性且温柔的声音在此时变得暴烈而乖张：
　　“你小子挡什么道啊，傻了吧唧的。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浪费大伙的时间行不行？”
　　伴随着男人声音的靠近，几个人的脚步也从远处赶到我与他之间的距离里。而后，我听见了拉架的声音，还有训斥。
　　将我搀起来的正是那个给混混搜身的女警察，她平静地询问我的疼痛，替我检查伤势。我知道我当务之急是向她表示感谢，并收起自己脆弱的身躯。但此时我缓缓抬起头，仔细审视那个正被两个警察拉到一边的男人。
　　他仍旧是那么干净，即便是生气，也只是在那平整且洁白的面容上皱起两道装饰性的皱纹。他忽然看向我，我们的眼神触碰在一起，他眨巴了一下左眼，我左手趁机揣进口袋里摸索着，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方才所作所为的含义。
　　那一刻，我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