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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街道弥漫着还未完全散去的薄雾,刺鼻的火药味随着雾气飘散在街角各处。
破败的楼房倾斜在残砖断瓦里,街面上各种形态的尸体散发着恶心的血腥味。被炮火炸起的粉尘也充斥在空气中,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
天空中微弱的阳光开始慢慢穿过薄雾,但昏暗的街道没有因此变得明亮却依旧灰暗。在经过国军刚才一阵猛烈的炮火之后,上海街区的战场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尸体的血还在悄无声息地平静漫延,它们一点点掠过战士惊恐却已静止的脸庞,一丝丝滑过似有余温却已冰冷的弹壳,赶不走的蚊蝇盘旋在这平静的血迹之上,带着嗡嗡的声响,一起吞噬浸染着脚下已经焦黑的土壤。
除此之外,战场上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不安,安静得有些恐怖。慢慢散去的薄雾正在做最后挣扎,让包裹在其中的街道显得神秘莫测。
终于,在这朦胧薄雾笼罩的街道两边,于这心生寒颤的安静之中,伴随着越来越近的细碎脚步声,一群全副武装身着国军军装的士兵正悄悄地冲破雾气。
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方家平,正紧紧地跟在自己的班长陆冬身后。
尽管空气中尽是粉尘、血腥和火药味,但方家平不得不张大了嘴拼命地喘着气,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实在太快了,简直要跳出了嗓子眼。
身后的一串战友也一个接一个紧紧跟随,深一脚浅一脚地慌张慢跑在坑洼的街道上。路面的碎石子也偶被不小心的战友踢得碎碎作响,在空旷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家平的脚底不知何时沾了一层血迹,随着自己的脚步印刻在大上海的街面上。
方家平所在的连队是个补充连,大多是新兵,几乎没有战场经验。如战场上无处不在的紧张氛围一样,他们也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包括那些刚刚战前还谈笑风生的人。
这次不是演习,不是训练,是真正的杀与被杀,死亡的气味在每个新兵稚嫩的双眼里刻下慌张。
或许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能懂得战争的恐怖与敬畏。
绿色的军装慢慢冲破薄雾,距离日军据点越来越近了,也与不可预知的真正的鲜血和子弹越来越近了。
按照班长的吩咐,大家交替掩护,方家平小心翼翼地端着枪,熟练而又陌生地操练着平时训练的动作,他透过准星盯着前方,目标在准星下挨个扫过,却又在无法控制的微微抖动中随之晃动。
家平感到有些丢人,平日里练过千百遍的持枪瞄准,现在竟如此,但直到他瞥见身边最好的战友根柱也是一样,才稍稍安下心来。
哪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不紧张呢,除非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可又有谁想去死呢?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些不受控制的声音塞满了方家平的耳朵,一清二楚,愈发紧张,紧张得让神经紧绷的方家平眼皮都在不安地跳个不停。
天已不热了,可细细的汗水却顺着方家平的额头一直往下流,贴着眼皮,沾着睫毛,但家平不敢停留一刻用手去擦。
战场四处还是异常的安静,安静得再次让他心生不安。
就这样,仅仅训练了几个月的新兵懵懂慌张而又必须如此地,奔跑在淞沪战场上,他们现在所能做的最多的事,也许只是诚惶诚恐地盯着未知的前方。
就在这紧张的无措里,突然之间,不知何处喷薄而来的鲜血瞬间溅满了方家平的半边脸。鲜血喷射得是那么的有力,那么的精准而又那么的无意。
战斗就这样在意料之中,也在不经意之间打响了。
刹那间,日军据点大楼窗口、暗堡枪口、沙袋缝隙,一串串子弹带着火光飞窜而出,火力网几乎涵盖路口所有街道,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球,不断喷射无数火光。
地面上、窗户口、楼层里,一串串,一波波,“火光流星”简直比暴雨还密,甚至照亮了整个街区。
日军重机枪的子弹连续不断,穿透力极强,一下子将两三名士兵穿透掀翻在半空。街道上遮掩物实在不多,很多战士来不及隐藏,只能暴露地趴在道路上。
日军如此密集的重火力一下子如狂风般,扫倒了国军的进攻先锋。一串接一串的子弹穿过电线杆,穿过薄墙,穿过战士的胸膛,鲜血喷薄,四肢崩裂。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死亡和炮火,一路路的国军新兵一时间惊慌恐惧得不知所措。
刹那之间的鲜血遮掩住家平一只眼,随着口中的血腥味家平眼中的世界变成了一半红一半白。
红白相间的世界中,子弹在狂舞,血花在四溅,一路新兵如多骨诺米牌一样,被一串子弹穿过胸膛接连倒了下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惊恐的一声惨叫。
方家平痛苦地推开已死去的战友,抱着枪用膝和肘向身边的半堵墙爬去。他的身上已不知沾满了谁的血,强烈的血腥味让他的胃剧烈地翻腾。
“快散开!隐蔽!”方家平看到张副官在奋力挥舞呐喊,一梭子弹立刻向他飞去,张副官敏捷闪在一堵墙后,但旁边的一个士兵胸脯却被射得稀烂。方家平猛地一哆嗦。
街道之上充斥着连续不断的枪炮声,还有不断传来的惨叫声。
听到长官的呼喊,神智有些模糊的战士们像抓救命稻草似地连滚带爬,就近寻找隐蔽物,大家利用手中的步枪、轻机枪,连瞄都不瞄就向日军方向漫无目的地射去。
躲在墙后的方家平看见自己的连长张副官一直奋力还击,还有班长陆冬冒着弹雨不断投掷手榴弹。
或许是受到了鼓舞,家平深吸一口气,举起枪、转过身对着日军据点一阵乱射,一口气打完了枪里的所有子弹。
当再次转过身隐蔽在半堵墙后,方家平更加大口地喘着气,嘴里的血水与口水随着喘息溅落一身。
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重新填装了几次,才将步枪上满子弹。刚才一阵胡乱的射击,也不知打没打到鬼子。
子弹在互射,炮火在乱炸,已经饱受了无数次蹂躏的上海街道又开始再一次承受炮火的摧残。
机枪连续不断的“哒哒”声从四面八方传出来,有国军的,也有日军的,没人认出声音具体来自哪个方向。
成千上万的子弹飞来飞去,砸在地面上砸在墙壁上,砸在哪个不走运的战士身上。
迫击炮弹更是像下冰雹一样落在路面上楼房上,留下一个个弹坑,炸起的碎石飞溅四周。
方家平虽然躲在半堵墙后,但一块炸起的碎石子还是掠过左耳,一阵火辣的疼痛。
敌在暗我在明,坚固的日军堡垒使得国军损失惨重。空中的粉尘像是又被炸了一次,原本正在消散的火药味被再次加重,而路面上的尸体和鲜血又悲惨地铺上了一层。
“轰!”的一声,张副官对面的墙角就被炸开了花,靠在附近的新兵陈大河被炸飞了天,半截身子落在了街道边,正对着方家平。
陈大河口里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张着嘴抓着地,眼珠瞪得要爆炸,貌似想对方家平喊着什么,可很快就断了气,只剩瞪大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家平。
前几分钟还谈笑风生孔武有力的同班战友陈大河,现在就突然之间断了气。打了好几拨子弹的方家平,内心的颤栗又急剧上升。
鬼子突如其来极其密集的火力,压得国军战士抬不起头,越来越多的战友不断死去。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有丰富的战场经验,无法抵挡的日军火力和街边鲜血淋漓的死亡打懵了很多人。
很多新兵已经丧失了意识,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当着活靶子。
一些躲藏在石墙后面的士兵,惊恐地抱着枪大吼大叫,却无力扣动手中的扳机。望着满街的鲜血,满地的战友残肢,吓得尿湿了裤腿的新兵不在少数,更有年龄稍小的瘫坐在地上只顾无助地痛哭,他们就像被绑在肉板上的待宰羔羊一样,不知所措惊恐绝望。
无情的炮火爆炸声和绝望的痛哭吼叫声一起钻进了方家平耳中,现在的他同样无助。面对眼前这命悬一线的惨绝场面,家平突然想起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现在的他好想回家。
“不要停!向屋内移动!”痛心疾首的张副官看着手下的新兵一个个死去,只能再一次奋力大喊。
街面上为数不多的老兵就着地势,一边竭尽全力地反击,一边尽可能地带着新兵往楼房内转移。
楼房里有些昏暗,但好歹能挡住日军的一些火力,连绵不断的爆炸声震得屋瓦瑟瑟、尘土飞扬。
好在国军具有人数优势,在众多各式火力的反击下,国军将士能够继续在屋内缓慢前进。
正在此时,日军两辆坦克驶进了主攻街道,清晰掌握了国军武器配置的日军坦克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大摇大摆。坦克后面紧跟着日军步兵分队,弓着身子端着刺刀居然发起了反冲锋。
从日军短粗的坦克炮管里呼啸而出的炮弹,带着火焰钻进街边各个昏暗的楼房,寻找着隐蔽的国军战士,每一次的爆炸都能带来成堆的死亡。
国军没有对付这个铁疙瘩的有力武器,很多连长排长都接连牺牲了,摇摇欲坠的国军建制最终被打散。
楼房暗处的方家平看着两条履带势不可挡地向前滚动,子弹打不动,战火烧不透,它像是一个没人能够抵挡的怪兽,势如破竹。
地上战友的尸体早已没了知觉,而在钢铁履带下却又一次遭受了摧残。一个带着钢盔的脑袋,像西瓜炸裂一般,被坦克碾得脑浆迸裂,一滩模糊。方家平的胃立刻一阵翻腾,呕吐出口。
坦克的炮塔来回旋转,疯狂地尽情地向国军躲藏的楼房开炮。
一声巨响,二楼楼板直接坍塌下来,扬起了满屋的尘土,挡住了战士的视线。
慌乱中,还没死的士兵爬起来择路而逃,尘土中的方家平也找不到张副官和陆班长了,只能一股脑地向楼房深处乱跑乱撞。
在迷失了方向的楼道里,方家平慌张地跑着,他也不知道向哪里跑,只是跑着跑着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费力地奔跑着,大口地喘息着,脸颊上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
在昏暗急促的奔跑中,在一家阁楼转弯处,方家平与一个相向而来的士兵撞在了一起,相撞得很猛烈,跌倒得很疼痛。
被撞得晕晕乎乎的方家平抬眼一看,天呐,竟是日本兵!
家平忍着痛赶紧慌乱地捡起枪,而对面的日军士兵也是一样的反应,而更加一样的是,从他脸上能看到和家平相同的慌乱和紧张。
“放下枪!再动就开枪了!”方家平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开枪竟是大喊。
而这平时肯定会要了家平命的战斗“错误”,庆幸地由于日本新兵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而两人都得以暂时的周全。
也许新兵都一样,两个微微发抖的新兵都知道现在面临的就是活或者死,但作为新兵的二人仿佛都没有足够的经验和勇气,决定对方的生死。
这个时候方家平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碰到的,是和自己一样慌张的新兵。
两人端着枪对峙着,他们来自不同的阵营,却都是新兵,都惊慌失措,都喘着粗气,汗水混杂着鲜血在不停地往下滴。
方家平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传说中”的日本兵,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甚至连对方急促的呼吸都能听的到。
对峙的短短几秒钟仿佛有几个时辰那么长,家平努力地呼吸,试图努力地攒足扣动扳机的勇气。
而正在双方以“懦弱的军人”的姿态相互喊叫之时,一颗日军军舰射来的炮弹落在附近的街道。
爆炸的冲击波将两人震飞,方家平感到自己的身体飞离了地面,巨大的热浪拂过全身,身上的军装瞬间被撕破,衣服下的皮肤有种被灼烧的刺痛。
天旋地转,尘土乱飞,飞起的身体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中正式步枪还依然挂在手中,耳朵却震出了血,里外全是耳鸣的嗡嗡声,眼前的一切东西全变成了重影,一口鲜血翻腾在胸腔,最后一下子涌上嘴角。
此时的方家平感到自己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身边还断断续续地响着模糊的枪炮声,甚至还有几个士兵从自己身上跨过。
他想开口喊话却一点动不了嗓子,就在方家平觉得自己会不会牺牲在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身边一张精致包裹的素描画像。
他咬着牙颤颤巍巍地爬过去,伸出沾满血渍的手,努力地去抓。
然而,一把步枪却瞄准了家平,也是沾满了血渍的手指,慢慢扣动了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