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完班，金城照例开始了早上的查房，听着管床医生的汇报，给出处理意见。来到一个床旁，管床医生汇报道：“这是昨天下午新入院的一个病人，64岁的老年女性，因外院体检发现肝占位和肝硬化来我院的，既往有乙肝病史，未规律治疗，考虑cancer可能，已经将增强CT和核磁共振开了，在完善相关检查。”
　　“好的，先完善检查评估后，我们再制定下一步治疗计划。”说完郑存志就准备查下一个病人。
　　突然，这个病人从床上坐起来，对金城说：“医生啊，我的CT和磁共振约到了后天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快一点啊？”听到这话，金城打量着这个精明的老太太，老太太身材矮小，但十分结实，平时应该保养的还不错，少许的皱纹，她的眼睛，如同两颗熠熠生辉的黑宝石，透着狡黠和机灵。她的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利落的发髻。这精气神走在大街上一定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个病人。
　　金城看了眼她的床头卡，说道：“方珠芬，我们临床医生也希望这些检查能快点做，结果快点出，也便于我们尽早地给你们治疗，但是我们医院你也知道，这么多病人都在排队等着，机器24小时不停地运作，已经算是很快了，你也不要太着急。”
　　“哎呀，医生，你看我这莫大年纪了，通融一下吧，”方珠芬继续说道。
　　“你才六十多，还年轻着呢，按照现在地说法还算是中年人，再说要是大家都想插队，那不是乱套了吗？不着急啊，大家都是在排队等着。”金城再次劝说道。
　　病房里面其他病人也都附和道：“我们也都是排队等，老人家不要着急。”看着这个样子，方珠芬也就只好作罢，她本来以为倚老卖老求求医生就可以插个队早点做检查，看来这个如意算盘落空了。
　　医院是个很复杂的社会环境，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医生护士需要每天和这些人打交道，工作这几年金城也是遇到了许多类型的人，所以也见怪不怪了。刚毕业的时候对于这种人肯定会生气教育，但是现在各种善和各种恶都见多了，也就平和了。所以在医院上班的几年，除了手术技术大幅度提升，对自己的心性也是一种磨练。
　　“现在这些人，看着精精神神的，就想倚老卖老占小便宜，”来到办公室，彭小峰愤愤地说道。
　　“年轻人，为这点事生气不值得，医院里面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你这样气不过来的，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金城开导道。
　　“嗯嗯，金老师你说的对，我要保持愉快的心情，不能被这些凡尘琐事拖累了，那今天我可不可以不写病历呀？”
　　“不行，还要把昨天拖欠的病程补完。”
　　“啊……。”
　　“哈哈……。”
　　方珠芬的检查结果出来还是考虑肝癌，同时合并有肝硬化。所以金城就让她把家属交到医院来沟通一下病情，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一听说让她叫自己家属过来医院，她就很紧张，忙说：“我儿子是个律师，平时打官司很忙的，今天他要出庭，是个几千万的大案子，可能明天上午才能过来，能不能先和我说？”
　　“这个最好还是等你儿子到了，再一起沟通，那就明天上午九点钟，到医生办公室来找我。”金城说完又去忙其他事情了。
　　第二天早上查完房，方珠芬就和一个中年男子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着，个子不高，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穿着深色的西装，精致的领带，带着一个金边眼镜，一幅成功人士的打扮，整个人显得也比较自傲。
　　“金医生，我儿子来了，”看到金城过来，方珠芬说道。
　　男子也上前一步，伸出手和金城握手，说道：“金医生，你好，我叫陆强，方珠芬的儿子，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关照！”说罢，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给金城，金城接过来看了下，陆强，律师，西渝强哲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好的，那跟我进来坐吧，三人来到办公室坐下，金城打开电脑上方珠芬的CT片子。
　　“你好，陆律师啊，你知道你妈妈的病情吗？”金城看着CT片子问道。这会陆强慢慢从包里面拿出一支录音笔，打开放在桌子上，说道：“金医生，我是个律师，有点职业病，谈话这些喜欢录音，事后大家也都清楚，你不介意吧？”金城心想，你都打开了我还能介意？
　　“没事，可以的，毕竟你妈妈这个病我们考虑还是要做手术的，手术风险这么大，你们家属有必要志气和选择的，那我就来讲一下，你也好听清楚点。”金城看着这个架势，就准备把治疗的一切风险都说清楚，避免后续的一些麻烦。
　　“你妈妈这个病我们考虑诊断为乙肝肝硬化，肝癌可能，目前从术前评估来看，最佳的治疗方案是手术切除，但是呢？手术也是有风险的，首先呢，你妈妈已经六十多岁了，切一部分肝脏也是一个很大的手术，有心肺方面的手术风险；其次，因为她有肝硬化，切一部分肝脏会有肝衰竭的风险；手术也有出血等一系列风险……。”看着陆强这个架势，金城也就公事公办，把一切可能存在的风险都详细讲清楚了。
　　“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呢？”陆强继续问道。
　　“医学还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你到全世界估计也没有哪个外科医生敢做这个保证。手术是有风险的，就是药物治疗，一样都有副作用这些。”
　　“那我和我妈妈商量一下，”陆强关掉录音笔，回了病房。
　　“好的，希望尽快能给我们一个答复，我们也好安排后续的治疗。”
　　陆强回到病房，和方珠芬商量手术做不做，“这家医院已经是全省最好的医院了，不能保证这个手术百分之百能成功，还是有风险，”陆强首先开口。
　　“现在医生肯定不会给你保证，万一出事咋办？”方珠芬说道。
　　“那我们再多找几家医院看看？”
　　“这都是全省最好的医院了，还去哪儿看呢？”
　　“这样，我把工作安排一下，我们去BJ看看，去协和，去301看看。”
　　“行吧，我们多看看，那今天就出院吧，”方珠芬也想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和金城讲了自己的想法，也就办了出院手续出院了。陆强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在301挂上了全国著名于院士的号，带者方珠芬来到了BJ。
　　来到于院士门诊，于院士看了方珠芬的片子，也是建议做手术，“于院士，您做这个手术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吗？”陆强问道。
　　“哈哈，小伙子，你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医学的发展是一部血泪史，现在不是医学的终点，我们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需要探索，你让我保证百分之百，那你估计要失望了，”于院士听到也不生气，也理解病人和家属的想法，外科是高风险的行业，手术所带来的一些风险甚至是死亡是目前还不能避免的。
　　“除了手术还能有其他方法能完全治疗吗？”
　　“目前手术是根治肿瘤最主要的方法，当然还有靶向药、免疫药、介入和射频消融等方法，但是达不到根治的目的，叫辅助治疗，明白吧，从片子上看，目前还有手术机会，如果没有手术机会，那会再考虑辅助治疗。”于院士还是很有耐心地给他们讲到。
　　最后，母子两人还是回到西渝，到了省医院，进行了靶向和免疫治疗，就这样做了几次治疗，过了四个月再去复查，肿瘤扩散了。陆强还和省医院的医生吵了一架，觉得没有达到治疗效果，扬言要起诉，闹得不欢而散。最后没办法，再次回到西渝大学附属医院，金城看着复查的片子，说：“你已经错过最佳手术时机了。”
　　“现在我想冒险做手术可不可以？”方珠芬还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现在做手术的风险比上一次大的多，而且手术切不干净肿瘤，没有做手术的意义了，现在就是用介入、靶免治疗。和你在省医院治疗的方案差不多。”金城也觉得挺惋惜的。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治疗方案，但是没几个月，因为肿瘤进展太快，方珠芬也去世了。每次和科室的人一起谈论这个病历，金城都觉得很惋惜，但也有人说这个是她和她儿子自己作的，不信任医生，不尊重自然科学的规律，自以为是，最终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个代价对她来说太大了，很多人对医学还是存在很多误区，以为是一种消费，花了钱就一定能得到好的结果，忽略了医疗的一些本质的问题，其实医生是最希望病人能顺利康复的，但是医学不是万能的，许多人还没意识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