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舅舅

　　离开了最香楼，陈远岫看着已然放晴的天空内心一阵郁闷，这场前所未闻的大雨，地上都积满了半尺深的水还未来得及散去。约莫着自家在泥鳅巷的小破泥房十之八九已经寿终正寝了。
　　陈远岫带着一丝忐忑来到了孙氏烧鸡。
　　孙氏烧鸡的店门开着，店里的伙计没见着，只有孙老板在那不知在忙活什么。而四周临近店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避开这家孙氏烧鸡，一些目睹了大雨里发生的事的孩童透着好奇的眼光看着这家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做鸡难吃却十分便宜的孙氏烧鸡的老板，不是一个普通人。
　　在路人或好奇，或惊惧的眼光下，孙老板却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在那捣鼓来捣鼓去。直到陈远岫跨过那道门槛，才停下手里的事。笑眯眯，戳着手问道：“你小子来了呀，要不要尝一口我最新做的烤鸡，我这次，想了想加了茴香进去，那滋味，啧啧”孙老板自顾自的道。
　　陈远岫一想到那天看到的画面就不敢再尝试着孙氏烧鸡了，只好一阵敷衍，再直入主题。
　　“前辈，你有如此能耐，为何不把瘦猴救了，他往日对你也。。”陈远岫实在想不出什么词，呆了一会才憋出“不差”二字。
　　孙老板收起了嬉皮笑脸，坐在长椅上，叹气道：“人各有命，何况我只徒留一股气势罢了，只能堪堪吓退那邪道，要是他不计后果真的要出手，我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了。”说罢，摆出一副我也很绝望的深情。
　　孙老板不待陈远岫说话，摆手自个继续道：“我叫你这来，是因为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你今年也十二了吧。你可愿意跟着我离开？”
　　“拜师？”陈远岫试探性地问了一问。虽说瘦猴是被那邪老道拐跑了，可那好歹也是一大人物，听说书老先生讲过，那能在天御空，如鸟一般自在的，多半都是大神仙，每次讲到这里，总得要提一提那李剑仙如何了得，如何风流。
　　虽然这孙老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陈远岫也没见其露过两手，更有次，还看见过这孙老板被一婆娘投诉烧鸡变质，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就要拆了孙老板的店。这孙老板不也得哈头弯腰，足足赔了三两银子才作罢，从此后这生意就是日常打秋风了，只有像陈远岫这等家境的才会光顾。
　　自然也就瞧不出半点世外高人的范。可黑甲将军如此郑重与他，陈远岫自然也不会小瞧了这老头。孙老板本事看不见，可那黑甲将军那一幕幕可是印在了他心底。
　　孙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回话，好一会儿才摆手道：“嘿，拜师？我可没那资格收你这徒弟呀，我就一普通老头，不过只是这活了大半百，这一路上怕是会闷啊，便打算找个看的顺眼的招来路上有的闲话说。”
　　陈远岫自然不是那傻头傻脑的孩子，自有其聪慧，随着岁数越大似乎对世界，对各种事物都有了一种奇特的理解，当即开口道：“孙老板，你就跟我说，你是不是认识我爹娘？”
　　“可不认识嘛，你爹娘以前可常来我这里买烧鸡，可赞不绝口啊！”这孙氏烧鸡不过来了这落阴镇堪堪两年多而已。
　　“哦，那要没啥事的话我得走了，楼里还有好多事要做，今天可乱了。哦，对了，那位将军叫我给你说，希望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他们那啥白虎府去作客。”
　　这回轮到这孙老板急了，拉住转身要走的陈远岫，道：“好你个小子，你先坐下，先坐下。”
　　陈远岫坐在长椅上，对面坐着孙老板，手里拿着的小瓶酒，小心翼翼地倒向陈远岫面前的碗，自己却不喝。陈远岫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且先把这一杯子喝了，我再和你说”陈远岫也不怕这孙老板有啥花样，不过却有了前次的教训，这次只是小口斟酌，不似上次囫囵吞枣，味道没尝多少，反而呛了自己一红脸。
　　这酒小口入胃，不似上次的翻江倒海，只是略微有点辣喉咙，不一会儿身体就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似乎有些使不完的劲，这起码可以一口气扛八十袋米不歇息！
　　“嘿嘿，这烧刀子可是好东西啊，可是我早些年从飞雪山庄偷……换回来的好东西啊，这酒对身体有延绵益寿的大用处，对于你等不曾学过武学的小子差不多得有筑基的作用。一般人哪有你这小子有福气。”陈远岫一听这居然是如此好的东西，便小口的把小碗里那余下的都喝了，喝完还眼巴巴的看着孙老板。吓得孙老板赶紧把酒藏了起来。
　　“不能喝多了，这酒一天最多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陈远岫极度怀疑这孙老板是不舍得再给自己喝了。可是也只好作罢，又问道：“那你应该认识我爹娘吧？这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有话就直说吧。”
　　不管如何，这酒是千真万确的好东西。
　　“按照辈分，你得喊我一声舅舅！”
　　此话一出，惊得陈远岫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过爹娘讲过，自个还有啥亲戚，这凭空如何就多了个舅舅？“这……你有什么证据？”
　　“你肋下有一块桃花胎记可对？”
　　“这，知道的人不少，这连瘦猴都看过。。”
　　“你的百灵鸟玉佩可是你爹那里得来的？”
　　“这……”
　　“山海志可还在？”
　　“你娘每夜子时是否都会痛苦难耐？”
　　说道这，陈远岫可确认了这孙老板八九不离十就是那所谓的舅舅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既然是我舅舅，那你为何不来寻我们，你可知道娘亲过得有多痛苦，你可想过我爹娘走后日子过得有多惨？你既然都来了为何就这样放任着我，你现在又来说是我舅舅，你安得什么心？”陈远岫的问题如一颗又一颗的炮弹砸来，姓孙的人只能沉默不语。
　　良久，似乎陈远岫也哭够了，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孙老板就是这样的人，话唠没事，他最怕的就是没话题。
　　想了想，孙老板问了个问题“我也不求你原谅什么，我自当问心无愧，但我还是要问你，你可知为何你娘会有那病？”
　　“你娘亲中的毒叫做七幻种心蛊，此毒几乎无解。中了此毒的人只能活七年，多一天不得，少一天也不得。”孙老板淡淡地说道，仿佛置身事外。“你可知每一天都能数着自己何时死亡的恐惧有多深？”
　　“到底是谁害我娘？”陈远岫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十分平静，有一丝无力也有一丝深藏眼底的疯狂。
　　“且不说……”
　　“我必须要知道。你放心，我怎么会如此自不量力要打算复仇呢”陈远岫自嘲道“你不也束手无策么。”
　　孙老板拿起了一坛堆放在庖屋门前的浮蚁酒，打开了封口，往自己面前的大碗倒了满满一碗，大口喝下：“南疆谷，李渊”。
　　“不过轮不到你来了，一年前我便去取了那卑鄙之人的头颅。”孙老板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陈远岫听了，内心一阵安慰又一阵落寞。
　　“我十二年前送你们一家子来到了这里，那时候你才这么大，刚满一个月。”孙老板用手比划笑着说道“后来，我便出海寻仙山去了。东海之东有仙山，名曰方丈，岛上传闻有能起死回生的仙药，我自踏入江湖三十载，也算武功有成，自然看到的江湖比大多数人都要大，那所谓的仙山未必不在，既然有一线生机，自不会放过。却想不到这一别便是十年后才能回来。”陈远岫自然能听出那十年里，这位所谓的舅舅一定经历了一些凶恶的事情，可却轻轻一言带过，毫不拖泥带水，内心有了一丝愧疚。
　　“那你为何不和我相认，难道我有这么不堪吗？”此话一问出，陈远岫分明能看懂过孙老板眼神里的那丝漠然。
　　“世人看蝼蚁，而我等看你们也皆是蝼蚁罢了。”很快地，那丝漠然就消失了。“你可知这天上地下，四方世界，讲的都是因果二字？本来，你爹娘都死去了，自然这条因果线便会断去，如果我和你重新认识了，自然便会续上因果，这些因果不该是你一普通人能够偿还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当个普通人呢？”孙老板道：“我本来是打算就这样让你在这平凡地度过这一辈子，也算给你娘有个交代。不过，那姓李的混蛋不简单呐。我自断了路，那么还有什么追求的呢，也便如你一般，本打算就这样过上一辈子算了，平平静静，也不错。”
　　陈远岫追问道：“那你为何要再与我相认？”
　　孙老板把视线转移向了门口，说道：“自然是有人给你接上了，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天道难测，天道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