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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是哪个？”
老人洪亮的声音从小院传出，吉自阿明用当地话应了句，然后上前推开门。院子中间，村长坐在竹椅上，手里抬着老式旱烟杆，正在吞云吐雾。
这个七旬老叟，在白龙村地位超然，全村老人里只有他会说普通话，祖上又是当地“贵族”，各家婚丧嫁娶，村中大事小情，几乎都要得他首肯。
村长招呼沈奇坐到身旁另一把椅子上，又朝吉自阿明挥挥手，“你老汉（爸爸）和叔叔们差不多下山了，去接一哈（下）。”
“好，我去咯。”临走前，吉自阿明看了看沈奇，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终归没开口，只是低下头抱紧怀中的相机包。
沈奇没注意到这一幕，忙着采访起来，“村长，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在哪见到那三个学生的吗？”
“就这里，昨天晚上我杀了头羊，喊那几个娃娃来吃饭。”村长手中烟杆指向院角，砖墙下边躺着个被褪去毛的羊头。
沈奇又问村长雪山的情况，村长深深嘬口烟，眼神空悠悠抛向远处，“那座山不能随便能上，上去就不好下来咯。”在他口中，后山是村中禁地，平常除办丧事外谁也不准上去，山间没有道路，全是乱石、陡坡，就连村民都偶尔会迷路。
又聊了会儿，沈奇发现实在问不出更多东西，干脆闭上嘴抽起烟。村长抬头看看天，说风雪太大，时间也晚了，开车出村不安全，不如安排个房子先住下，见主人下了逐客令，沈奇也识趣地起身道谢。
村长把自家儿子的房让了出来，建在山脚下面，和他们家老宅院有些距离，倒离三个学生借住的屋子近，只隔条清浅小溪。这栋水泥小楼在村子里算得上豪华，有两间卧室、客厅、厨房，甚至还有现代化的卫生间，家具也齐全，就是太久没住过人，到处都积着层灰。
大山里没有暖气、空调，严寒天取暖还需要靠火盆，沈奇毫无这方面的生活经验，厚起脸皮让村长帮忙生上火，才堆着笑送老人家出门，“麻烦您老了，您回去路上慢点儿。”
“行咯行咯，莫闹这些虚的。”村长嘬着烟，转头朝夜色里走去，沈奇象征性又送两步，心里盘算着进屋给手机充上电，然后简单敲点素材等秦天下山。
异变突然发生。
雪山深处，响起阵尖锐啸叫，漫天风雪跟着震颤，沈奇顿觉天旋地转，抬手想捂紧耳朵，可那怪异噪声轻易挤进手指与耳道间，直刺他脑海里。啸叫越发高亢，村中零星灯火同时熄灭，沈奇视野里只剩村长的烟杆忽明忽暗，他瞥见老人瞪大眼睛，恶狠狠瞪着雪山，随后便眼前一黑。
恍惚间，沈奇感觉自己被人拖到了床上，清醒过来时，村长神色如常站在床边，说可能是风雪压断电线，他明天就找人来修理，让沈奇好好休息。
等村长离开，沈奇头痛得厉害，吃了两颗止痛药才有所好转。
“邪了门了，怎么莫名其妙就昏了？”靠在火盆旁，身上寒意驱散不少，沈奇边码稿子边留意着屋外动静，头痛虽然缓解，但脑子总感觉转不动，写了又改，改了又删，几百字都敲得磕磕巴巴。
改到不知道第几版，终于觉得删无可删，他摸黑去厨房里准备烧壶水，听见屋外传来细微交谈声，这才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救援队差不多该下来了。
裹紧衣服推开门，见果然是秦天和救援队，沈奇迎上前去问搜救进展，得知情况并不乐观，由于几个学生行进的线路、方向都不确定，突降大雪又掩埋了行动痕迹，救援队不得不采取地毯式搜索，进度缓慢。
“第二批已经上去了，但晚上搜救难度更大。”秦天打着呵欠，眼睛连带着泛起困意。
“辛苦了辛苦了，赶快进屋把衣服换换，吃点东西。”和救援队告过别，沈奇领着秦天进到屋里，两个人煮了带来的泡面当晚饭。
顶风冒雪爬几个小时山路，秦天累得够呛，沾上枕头就睡过去，沈奇抱着电脑坐在火盆旁边，往稿子里加上搜救进展后提交给编辑，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抬头看向屋外，风雪虽然没停，总算比先前小些，才写完稿子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沈奇索性披起冲锋衣出门，点上根烟，凝望眼前那座黑暗中的山。
雪虽然小了，风声依旧凌冽，在山间横行来去，刮得树木簌簌作响，山脚下，依稀能听见救援队呼喊那三个学生名字，只是相比起风声，这喊叫声太过微弱。
从同事那，沈奇听说过不少山难事故，知道通常情况下救援黄金时间只有七十二个小时，想到眼下天气恶劣，那三个学生又可能什么都没带，他心情不由有些沉重——这些孩子肯定撑不过那么久，或许，已经有人死了。
作为记者，这种时候难免涌起无力感，沈奇熄了烟蹑手蹑脚返回屋里，打算把秦天跟着救援队进山拍的素材挑一挑，发给后方同事做条视频。运动相机也没电了，他用电脑导着素材，想起还有个续航模块在相机包里，相机包在吉自阿明那。
沈奇印象里，吉自阿明经常凌晨发朋友圈又秒删，估摸着对方应该没睡，他决定跑一趟，免得明天设备都罢工，白白浪费时间。
白龙村仿佛又回到通电前，厚重阴云遮挡住月光，整个村子被黑暗笼罩，若没有照明，普通人寸步难行。
但沈奇并不受影响，自从开始梦见那片荒野，他的眼睛就变得越发奇怪，即使在无光黑夜里也能看得清楚，只不过所见万物会褪去颜色，变成深浅不同的灰。
凭着上次采访时的记忆，没多久沈奇就走到吉自阿明家附近，正要加快脚步，身旁民居突然开了门，一双手环住他，捂住口鼻将沈奇拽进门后。
慌乱挣扎之际，沈奇听见村长的声音，“莫出声”。他停下动作，看到村长站在窗边，身后还跟了群村民，神情紧张，面色不善。
“娃儿，你过来。”
捂在口鼻上的手松开，沈奇定下神，小步挪到村长身侧。老人还是朝着窗外，寸步不离的烟杆拿在手上，却没有点着。
窗外，光从吉自阿明的房间亮起，他推门走出，手上提盏惨白灯笼。
从村长、村民们脸上，沈奇读出恐惧和凝重，带着疑惑望过去，发现吉自阿明穿着古怪，形制上是本地民族服饰，却没有丝毫色彩，从帽子到鞋都同那盏灯笼一样素白。
看起来，很像守丧穿的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