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村

　　“沈老师，醒醒，咱到了”。
　　“嗯？那么快？”
　　沈奇在副驾驶座上醒来，伸展双臂撑直腰背，关节间一阵细碎脆响。他身旁，实习记者秦天刚刚停下车，正在用手机跟领导汇报行程。
　　车前是条蜿蜒小道，通往群山深处偏僻小村，也是沈奇此行去处，白龙村。
　　这座村子被两座高山夹在半山腰，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穿村而过又往悬崖滚落，高处俯瞰，好似山林间展开个扇面，房屋以溪流为中轴铺展。
　　各自背上登山包，沈奇和秦天沿小路进村，在村口看见三十几号人，全都统一着装，头戴安全帽，显然是救援队。
　　走到近旁，沈奇听见他们正在安排工作，领队让队员分成三个批次，轮换着进山搜救。趁领队说话间隙，他打开手机录音凑过去，套了些基本情况。
　　从确认失踪算起，三个大学生已经失联约九个小时，几人疑似进入村后那座雪山，天气预报显示山上随后几天有大雪，救援难度较高。
　　时间紧迫，形势不明，救援队目前做好了初步搜救计划，准备尽快开展救援。
　　转写着录音，沈奇立马跟秦天分析起来，“我的建议是咱俩最好分下工，村里和救援队双线跟进”。救援现场肯定得跟着拍摄采访，村子里那些知情人、目击者也要尽快摸清，丰富稿件维度。
　　听到要进山拍摄搜救，秦天跃跃欲试，主动提出想跟这条线，沈奇虽然犹豫，还是同意了这个分工——这么安排确实合理，自己来过白龙村，认识村民，也更了解村里情况。
　　沈奇也有担心，进山难免有危险，交给实习记者总觉得不太合适，可眼看救援队整装待发，他只得松口，交代着让秦天注意安全，又找出运动相机叫对方戴好。
　　目送队伍走远，正要动身去村长家了解情况，沈奇手机响了起来，是三年前采访过的那个孩子，吉自阿明。
　　“沈哥，你找我有事啊？”
　　“嗯，你们学校有三个学生在白龙村失踪了，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事。”
　　电话那头，吉自阿明沉默会儿才开口问道，“你在报道这个事？”
　　“是啊，我刚到你们村，准备采访下见过这几个学生的村民。”
　　“你等一下，我去找你。”
　　约定好碰头地点，他翻出相机包，准备把自己那台二手入门级单反当伴手礼。
　　上次来采访，吉自阿明向其他记者借过相机，被对方一句“这机器带镜头三万多”吓住，当时沈奇用的就是这台单反，满打满算两千不到，随手递给吉自阿明让随便折腾，如今这台机器淘汰下来放着吃灰，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不多久，吉自阿明到了，和沈奇记忆里变化不大，黑黑瘦瘦，不喜欢看别人眼睛，总把目光往地上按。两人见面，没寒暄几句，沈奇把相机包往对方手上一塞，结束闲聊问起话。
　　“你怎么在村里？那三个学生你认识？”
　　吉自阿明抱着相机包，情绪略显低落，“他们是我室友，放假了跟着来玩的”。
　　通过吉自阿明的讲述，沈奇将事情经过捋了一遍：毕业在即，那三个学生来自外省，都想多领略下蜀地风光，吉自阿明便提议来白龙村，既有人文特色，又能体验雪山风景。
　　定了计划，前天晚上几人坐火车到市里过夜，昨天下午进村安顿好住处，约定今天早上一起爬雪山，结果吉自阿明去叫室友们出发时，发现他们不见了。
　　沈奇下意识问了句“你们怎么没住在一起？”随后又反应过来，吉自阿明家住宿条件太差，只怕招待不了他室友。
　　白龙村刚脱贫不久，吉自阿明家更是穷得鹤立鸡群，总共四间破土房，除了间厨房，剩下三间分别住着吉自阿明一家五口，整个家里都找不出件像样的家具。
　　尤其他独住那间，只有张单人床、一根晾衣服的铁丝和一方书桌，早先来采访时沈奇都不敢相信，现在还有人住这种房子。
　　“我找亲戚借了屋子给他们住，就在山脚那边。”吉自阿明抬起手，指向村后那座雪山，沈奇顺着望过去，估摸着距离不算太远，提出想过去看看。
　　并肩走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譬如这三个学生平常的关系，失踪前是否有过矛盾冲突或异常等等，都一无所获。
　　几人住的房间里也没有线索，三个行李箱都没打开，床上搭着被子和衣物，唯一异常之处是几个学生把背包整齐放作一排，看起来什么都没带就出了门。
　　掏出手机拍完屋内情况，沈奇让吉自阿明再回忆下村里还有谁见过三个学生，吉自阿明告诉他昨晚村长在家里设宴招待过，“一起吃饭的还有村长侄子、我爸、我爷爷和村里几个叔叔”。
　　“行，那我再去趟村长家，做个简单的采访。”预感村里没什么可用素材，沈奇已经准备好开摆，想着随便凑点内容，然后找个地方住下等救援队下山。
　　刚才走得急，没怎么观察四周，现在心里那根弦松了些，沈奇滴溜着眼睛到处打量，发现和三年前比白龙村变化不小。
　　发电机轰鸣声没了，不少民居翻新过，从土屋变成白墙灰瓦漂亮小楼，头顶上多出不少电缆，在漫天落雪里尤其显眼。
　　“你们村通电了，现在看书方便点没有？”
　　“方便，但也用不上了。”见沈奇面露不解，吉自阿明苦笑着说：“大学以后我一直忙着打工赚生活费，成绩只求及格，没多少时间看书，再加上回家回得少，每次也就在家住一两天，有没有灯影响不大。”
　　言语间，沈奇感觉吉自阿明有心事，试探着问了句，见对方不愿多谈，两人尴尬地沉默下来。
　　走到村长家古色古香的院子门前，沈奇在心里打起采访腹稿，刚要敲门，吉自阿明突然伸手拉住他。
　　“沈哥，有机会的话你最好尽快离开村子里，不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