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龙

　　等到那盏灯笼变成远处细微光点，村长划亮火柴点燃了烟，让人抬来两把椅子，邀沈奇相对着坐下。
　　“你娃儿来做啥子？”
　　“我找阿明有事，他要去哪？”
　　“上山。”
　　“这个时候上山？”
　　“白龙醒咯，怕是和他有关系。”
　　“什么白龙？您要不展开说说？”村长说得没头没尾，沈奇根本听不懂。
　　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村长那张脸苍老又阴森，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问沈奇对白龙村了解多少。
　　沈奇被问得更懵了，“你们村子我才第二次来，好像和其他村子差不多？都是没几个年轻人，老人小孩留守一大堆。”
　　对这个答案村长似乎不太满意，挑起眉毛盯着沈奇，上下打量好几次，才招手让对方坐近些，“我们这个村子世世代代都被诅咒了，山上那条白龙就是诅咒的源头。”
　　两百多年前，白龙村一代还处于奴隶社会，村长家祖上就是这座山的奴隶主，算个不大不小的贵族，经常干些纵容私兵下山劫道，绑架过路商旅上山这类恶事。
　　同样是在寒冬里，有颗陨石砸到雪山上，奴隶主派了几个奴隶去找，结果一个也没回来，他又叫来自家弟弟，让他带着私兵上山搬陨石，顺便找找那些奴隶。
　　上山以后，奴隶主的弟弟在山顶找到了陨石坑，坑中心有颗水晶巨卵，大如马车，顶部还有个足够成人出入的洞。
　　私兵们试了半天，都没能把这颗水晶卵抬起，奴隶主弟弟决定先下山，多找些人手再做尝试。下至半途，有私兵发现个山洞，洞口挂着些布料，猜测之前上山的奴隶可能躲在洞里，奴隶主弟弟想着不能空手而归，下令叫私兵们进洞，把奴隶抓回去。
　　沿洞走了很久，他们始终没发现奴隶行踪，只闻见股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奴隶主弟弟越走越慌，别看他平素里仗着哥哥到处作威作福，但胆子实在算不上大。
　　正心惊胆战，想着要不要下令退出山洞，奴隶主弟弟听见队伍前面传来惨嚎声，远处几个私兵折头朝他跑着，忽然就四分五裂碎成血雾。
　　这一下可算把奴隶主弟弟吓疯了，他转过身举着火把朝洞外狂奔起来，身后惨叫越来越多，血腥味浓厚到溢满鼻腔。
　　黑暗里有什么危险在逼近，奴隶主弟弟不敢回头，吊起全身所有力气向着出路跑，直到看见洞口处的光亮，他才意识到，身后怎么安静下来了？
　　寒意攀上背脊，奴隶主弟弟忍不住转回头，差点吓得瘫倒在地——紧贴着他身后，有条通体惨白、状似长蛇的怪物悬在洞顶，只见怪物垂下头，浑圆大嘴敞开着，满口尖牙层层叠叠，正中长舌蓄势待发，正对奴隶主弟弟后脑。
　　千钧一发之际，奴隶主弟弟侧过身子，狠狠挥动手中火把。怪物合上了嘴，把奴隶主弟弟的手臂和火把一起吞下，他吃痛惨叫着，就地打滚冲出山洞，随后便什么都记不住了。
　　过去几天，奴隶主弟弟才疯疯癫癫回到山下，嘴里不断喊着“白色，白色。”
　　当地习俗里，黑为尊，白为贱，黑色象征土地与丰收，是贵族阶级的代表色，白色则只出现在奴隶身上。看到弟弟的惨状，奴隶主以为奴隶们造反，本想集结私兵杀上山去，结果还没上山就遭了袭击。
　　先是牲畜被撕得四分五裂，然后几个奴隶凭空消失，奴隶主让私兵们日夜巡逻警戒，勒令必须抓到闹事者。闲言碎语渐多起来，有人说牲畜、奴隶是被怪物叼走了，奴隶主不信，还拔了几个妖言惑众者的舌头。
　　奴隶主也没想到，当天夜里自己就能见到那怪物，它不知怎么突然出现，一口吞下奴隶主的爱妾，又化为无形而去。
　　目睹全程，奴隶主胆子也没比自己弟弟大多少，立马屁滚尿流去向土司求救，请来了位巫师帮忙“驱妖”。巫师到山上，又是占卜又是祭祀，忙活一整天，才告诉奴隶主这怪物的来历。
　　按巫师的说法，这怪物属于天外邪魔，寻常方法驱除不了，只能先用草药养一批牲畜、奴隶当祭品，按时献祭当作安抚——怪物吃饱肚子，自然就不会下来闹事。
　　奴隶主千恩万谢送走巫师，马上就着人照巫师吩咐去做准备，献祭过几次，怪物果然不再出现，奴隶主以为这事算翻篇了。也是这时候，奴隶主弟弟疯病好转，说出了那日在山上所见，听得奴隶主心惊胆战，对献祭越发上心。
　　直到两年后，相安无事的好日子突然到了头。有天晚上，雪山上传来骇人啸叫声，随后怪物下山，一连吃了十几个人，有奴隶，有私兵，还有奴隶主的几个家眷。
　　这回巫师也没了办法，看过以后只让奴隶主多向神灵祈祷，自求多福，奴隶主彻底慌了神，让弟弟带着剩下的家人连夜投靠别处，自己倒留下来，打算趁死之前再好好放纵放纵——如果没有土地、奴隶，他什么都不是，还不如死在怪物嘴下。
　　心灰意冷，奴隶主在领地里夜夜笙歌，结果怪物没等到，等来个黑袍道士。这道士自称海外仙山来客，说怪物实为未成道的白龙，还向奴隶主许诺，称有办法保这里至少百年平安。
　　救命稻草自己冒出来，奴隶主当即把道士奉若上宾，信誓旦旦保证只要能解此难，什么条件都答应。
　　道士只要求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奴隶主一族要世代守着这座山祭祀白龙，第二件，是以后如果有“夜能视物”的异人要害白龙，必须全力阻止。
　　奴隶主一口应允下来，还当着道士面对天神发了誓，只求道士能尽快解决怪物。
　　道士也没磨蹭，当夜就孤身上山，凄厉啸叫再次从山上传来，奴隶主整夜提心吊胆，在私兵保卫中捱至天亮，终于等到道士满身血污归来，对奴隶主说了句“此间事了，誓言莫忘”便拂袖而去。
　　“这就是我家祖上造过的孽。”故事说完，村长满脸倦意，往烟锅里填着烟丝。
　　这故事听得沈奇啧啧称奇，消化了片刻，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小声试探道，“那个…我说我刚才是摸黑瞎走的，您信吗？”
　　村长没吭声，停下了手上动作，双眼死死盯住沈奇，此时此刻，屋子里除了村长，剩下都是身强体壮的村民，如果对沈奇动手，只怕他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打是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沈奇索性和村长大眼瞪小眼僵持起来。
　　“你这个娃儿有意思，放心，我们不会害你。”村长收回视线，手里的烟丝填好了，但他没急着点燃，而是慢悠悠起身看向窗外，“阿明要回来咯，你等等再走。”
　　语罢，村长、村民们鱼贯而出，分散进周围屋子里，沈奇乖乖听劝，躲在黑暗中看向窗外，只见摇曳风雪里，阴森白光从远处晃悠着靠近，吉自阿明果然回来了。
　　那身影在视野里越发清晰，沈奇发觉哪里不太对劲，眯着眼仔细一看，不禁吓出身冷汗——吉自阿明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上，捧着颗干枯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