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抠门

　　“不用客气，你们多摘点，反正都是免费的。”黄阿姨在果园里格外的大方。她正在热情的跟一群人说着，憨二佬正好也来摘猕猴桃。与憨二佬的不期而遇，黄阿姨即刻尴尬起来，说道：“呃，我的朋友想吃猕猴桃，我就带他们来摘一点回去。”这么多人未经自己知晓就擅自来摘桃，憨二佬心里不悦，回答道：“好，那你们先摘，等会我再给你们便宜一点。”
　　黄阿姨生气了，说道，你不是说免费的吗？憨二佬，我不要面子的吗？你别忘了这地，可是我的。憨二佬回答，阿姨地是你的，可是你已经租给我了，果子是我辛苦种的，你自己过来摘点，我不说什么，可是你带这么多人来摘那么多，我也要本钱啊。
　　哼，早知道你这么抠门，我就不把地租给你了。黄阿姨呀，我真的不是抠门。怎么了？憨二佬。杨见天走过来问道。黄阿姨说，你怎么教儿子的，他太不给我面子了，摘几个破果子，还要算钱。黄阿姨，你偶尔摘一两次，我不要你钱。可是你经常带朋友过来摘，谁会受得了啊，而且每次都是不打招呼偷偷过来。什么偷偷过来，几个破果子还需要偷吗？黄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来摘果子是给你爸爸的面子，反正这块地差不多到期了，明年我就不租给你了，赶紧把你的果树全部砍掉。
　　杨见天说道，大妹子，你消消火，我这儿子还年轻不懂事，他是觉得你过来要跟他打一声招呼。打什么招呼。黄阿姨说，我来我自己地里，还要跟你打招呼吗？真搞笑。憨二佬说，可是猕猴桃是我们种的啊。就这点破果子白送了，我都不要，我们走。憨二佬说，爸爸，今年受口罩的影响，本来就挣不到什么钱，她老是带人过来摘，占点小便宜。杨见天说，哎，这种人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算了，几个果子而已，让他们摘吧，我们先回家。哎呀，你不要生气了，不就是几个果子嘛，有什么了不起。黄阿姨见人就生气地说，憨二佬故意让她在朋友面前丢脸。这个气我受不了。这块地，我不会租给他们了，跪下来求我，都不租给他了。憨二佬委屈的去跟小南瓜诉说，小南瓜说，我也经常被东家占点小便宜，那你还想种果子吗？当然想啊。只要你觉得方向是对的，就应该咬牙坚持下去。有些人情事故虽然很糟糕，但你也要去适应。憨二佬只得忍气吞声，找到黄阿姨来道歉说，今天早上的事，请阿姨你不要往心里去，果树是我的心血，我肯定要认真对待的。多多包容一下。你想吃果子，我挑最好最大的送过来，不用麻烦你去摘了。黄阿姨说，那也不能冲着我来呀。其实我也讲道理的，大家邻里邻居的，这些事情太较真了也不好。阿姨，今天对不住了，是我态度差，这是明年的租金，提前给你了，还有这包猕猴桃，你拿去吃吧。
　　憨二佬提议跑跑附近的水果市场。虽然杨见天并不看好憨二佬的建议，但是只要有希望，都应该去尝试。他们从邮局回来，去集市上接高启慧的时候，清早带去的猕猴桃，几乎都没有卖出去。村上的一个哥哥给杨见天打来电话，一次性买了一千多斤，憨二佬忙着给他挑选果子，一颗一颗称重分类，套袋打包很慢，也很费时费力。终于熬到了猕猴桃成熟，因为天气太干，今年猕猴桃个子都不大。有老板来看，给出的价格低到让憨二佬瞬间懵了。憨二佬一直以为在农作物减产的年成里，农作物应该涨价，却不曾想到全然不是这个样子。他走后，憨二佬想了挺久，怎么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在这残酷的持续干旱里，为了保住果树，憨二佬提前摘下了许多猕猴桃。后来又陆续摘了一些果子，放在家里焖熟了，就让高启慧在赶集的时候，便宜一些卖掉。
　　憨二佬在拉水的时候，遇到了同学的弟弟，见着憨二佬也大吃一惊，在等水的中途，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竟然发现他也是回来自己创业的大学生，听说憨二佬也和他一样，他们激动的连连握手。这是憨二佬回乡几年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他们在一旁聊的很是投机。杨见天也忍不住走过去打趣他们，你们两个人都是大学毕业生，不知脑子怎么想的，一个回来养猪，一个回来种地。年轻人憨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您不要这样讲，没有经历过，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走上回乡创业这条路的。
　　清晨，公鸡已经打鸣。憨二佬坐在凳子上睡着了，杨见天在做最后的装箱。这是憨二佬这一个多月来熬的，不知道第几个通宵。相比于之前浇水，这次的熬夜让憨二佬觉得欣喜，因为它实在的让憨二佬看得见成效，一颗又一颗的猕猴桃，从树上摘下来，经过称重再到装箱，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这些果实，同学发信息，问憨二佬家里还有没有黄桃他要买，他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支持憨二佬了。当同学说这些话的时候，憨二佬很感动，一直闷头种地，好像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样的话。憨二佬还不会在直播间挂小黄车，很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边给他加油，给他讲授经验，一边在有朋友需要下单的时候，主动告诉他们去哪里购买。一个有着几十万粉丝的自媒体年轻人，在看到视频后发来私信给他鼓励。还专程跑来买憨二佬的水果。一路上总有这些在艰难日子里帮助他摇旗呐喊的人，在他迷茫无知时指点迷津，给予一点一滴的温暖。
　　这几天天气太热，憨二佬不怎么爱吃饭。他去菜市场准备买一点排骨和玉米回家熬汤。就在菜场路口看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在卖梨子。梨子蔫蔫的，憨二佬走过去挑了几个。老人告诉憨二佬，梨是他的孩子种的，天气太大了，来不及卖，就帮忙出来卖一点，能卖多少是多少。卖梨的老人没有微信，憨二佬没有现金，跟卖豆腐的老板换了零钱。在打账回去的时候，把现金给了老人。这几年渐渐体会到生活不易，也开始怜惜这些辛苦劳作在第一线的人，不大一样的境遇。一座小城能够产生魅力，一定是这里的人，人们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细节，让他感受到了浓浓的人情味，才让他如此喜爱和眷恋。
　　高启慧带了几十筐猕猴桃和换洗的衣服，这次大概又得几天的时间才会卖完。去之前，高启慧给杨见天提了一个要求，这次得找一个小推车才行。前几次卖猕猴桃的时候，被城管驱赶，她搬不动猕猴桃来不及走，被城管抓住，说要拉走她的猕猴桃。她告诉城管，不要拿走她的果子，要不然她要和他们拼命。旁边卖菜的老嘎婆就没有那么幸运。连菜带秤被城管一起抢走，老嘎婆哭着喊着，城管走了很久之后，她还杵在那里哭。听了高启慧的讲述，憨二佬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来。
　　路边，高启慧麻溜的拿出来已经捂熟的猕猴桃。憨二佬刚蹲下来，旁边卖苹果的老头就走了过来，很自然的拿起一个猕猴桃，走回他的苹果摊，分给他的客人吃。老头一个劲儿地和别人说真好吃，让客人也来买一些猕猴桃。送走一波买苹果的客人，他又走了过来，和憨二佬唠嗑，说在四川也有很多猕猴桃，他知道好吃。都是做生意的人，他来给憨二佬开张，于是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聊着，一边挑选果子。憨二佬很惊讶，他自来熟的热情，大概就是常年行走江湖，学会的一般人远远不及的本领，话多却不觉聒躁，精明又尽显热情。尽管今年的收成并不好，价格也被压到了意想不到的低，但是收获的这一刻，还是让人喜悦的。手触摸到一颗颗饱满的果实，日照雨露都在指尖跳跃，这份流淌的欢喜，感染着每一个摘猕猴桃的人。雨后放晴，一起摘猕猴桃的，都是有了孙子辈的老邻居，他们习惯了农村里粗糙的生活方式。饿了就随手摘一颗猕猴桃吃，忙碌了一个上午，叫来午饭的时候，大家找个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慰劳一下饿了半天的肚子。之前已经摘了很多晒蔫的果子，这次又摘下来挺多，大家一人一桶带回去，剩下的带回家给亲戚朋友都分一点。今年虽然没有挣钱，可是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果子种出来后的甜度和香味，让憨二佬自己都没有想到。如果说第一年收获就遇上干旱，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那么果子的这份好吃，就是上天给予他的厚爱。第一次卖果子，憨二佬遇上了很多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憨二佬满心憋屈，看出杨见天也不好受。晚上特别冷，去到表哥家的时候，已经睡了半夜，憨二佬决定留宿。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舅妈和表哥已经在厨房为憨二佬煮面条，晨起的阳光暖洋洋的入户来，灶孔里的柴火和灶台上的器物，让憨二佬感到一种被治愈的温馨。路边有几棵好漂亮的柿子树结满了柿子，憨二佬忍不住下车拍照，没有想到柿子树的主人是高启慧一起长大的邻居，直接给憨二佬拿来了一个麻袋，让憨二佬摘一袋柿子带回家。憨二佬忍不住笑，这个口袋真的好大，却怎么也不够装下这份温暖的热情。这里的简单和淳朴，让他觉得安心。离开村庄的时候，憨二佬全然忘记了，昨晚的冷意，眼前都是深秋的风景。
　　猕猴桃卖完的这天，憨二佬邀请父母下了一顿馆子，从抗旱开始到卖猕猴桃结束，三个月的时间，大家起早贪黑，憨二佬瘦了一些，杨见天也憔悴了不少，高启慧更是一个人担起了洗衣做饭卖桃的重任。这次高启慧也没有反对憨二佬下馆子的建议。大家都太需要一个可以共享的方式来慰劳艰辛。
　　第一天摘果子收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杨见天让憨二佬去坐老板的车，让憨二佬带他先走，给他指路。那天早上还在下着小雨，路面充满泥泞，憨二佬担心杨见天的大车不好走，憨二佬走一段，就让他停下来等等。等杨见天到了，憨二佬接着再走。后来回来的路上，杨见天笑着给憨二佬说，今天好惊险，差点没刹住车，直接下去了。憨二佬问怎么回事，他给憨二佬讲，最开始摘猕猴桃下来的那一段，他就发现大车刹不住，车熄火了才能把车停下来。他担心天黑路又不好走，万一出事，至少憨二佬还能好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憨二佬一边后怕一边庆幸，同时又充满了感动。平常日子里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让憨二佬忽略了这件事情。反而是这些意外的存在，提醒憨二佬，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和当下的幸福。这段时间以来，杨见天比憨二佬干的更多的苦力活，比他熬了更多的夜，比他承受着更多的压力和质疑。就在憨二佬觉得太累，偃旗息鼓的时候，杨见天依旧坚持一个人劳作。憨二佬站在一旁，看着原本话就不多的他，在那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杨见天竟然忍不住心塞，同时又为他骄傲。这几年他看着憨二佬从一个桀骜不驯，充满骄傲的大学生，变成今天这个拼尽全力的创业青年。憨二佬也很感慨，在果树挂果的第一年，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很多的尝试，也熬了好多夜，吃了不少苦，踩了一些坑，也长了挺多见识，有了蛮多经验。在这几个月的慌乱里，憨二佬迷茫失意，也偶尔争吵。好在就算这样，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努力，也终究在慢慢向前。
　　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直叫人犯懒。杨见天说几句就低下头睡着了，憨二佬便悄悄地走回了家，拿了一些杨见天早上做的南瓜饼，上山当午饭。憨二佬拿出饼，豪不讲究的，坐在树下就啃了起来。还不忘问南瓜饼味道怎么样？饼有点糊味儿，可是特别好吃。憨二佬一口气吃了两个。杨见天望着憨二佬一脸的笑，吃完饼，休息一会儿，接着干，直到太阳下山，大山里开始有了凉意，憨二佬才准备回家。在这日复一日的贫瘠里，守得住信念，耐得住寂寞，不慌不忙的奔跑起来，直到硕果累累的秋天，和你想要的未来，撞得满怀。秋高气爽的天气，适合出门，换上有牙齿的旧鞋，开始出发。山里长大的娃，对大山都有一种莫名的热情，憨二佬喜欢它，不论在什么时节，都能找到一些诱人的美味。半路看到茶花开得灿烂，赶紧找一根空心的小管子，去看每一朵向上生长的茶花里，是不是装满了蜜，然后开始吸。小时候放牛时，跟邻居的小伙伴去山上吸茶花蜜到天黑才回家。这些记忆，像一场遥远又美好的梦境。有一种野果类似八月瓜，比八月瓜晚熟，味道很是香甜。憨二佬终究还是来的有些晚了，好多果子都被小鸟啄过了，留下一半挂在枝头。憨二佬有些迫不及待，想尝一尝味道，摘下来掰掉小鸟啄过的那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囫囵吞枣的吃进肚子里。一边吃，还不忘羡慕这些有翅膀的小东西，可比憨二佬会享受多了。一口气，连续吃了四个，再看到被小鸟啄过的果子就放过它吧，留着让后来的小鸟吃。走路最消耗体力，走的时候，还在担心见到果子都没有力气去摘了。当看到果子的时候，可比想象中勇猛多了，爬树攀岩都不在话下。今年的野果长得零零星星，个头也不大，但是足够喂饱一年的期待，见着几个果子摘了继续往前走，总想把背篓装满才不枉费出门一趟。黄澄澄的野果挂在枝头，好诱人呐，真想更多一点时间享受这采摘的快乐。回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傍晚的色彩笼罩着山村，憨二佬不禁驻足凝望。他开始喜欢这里的生活，悠闲的时候也寻找一些山里的乐趣。
　　憨二佬回到老家，投身农业，随之而来的就是债台高筑，生活拮据。如果推进下去呢，会非常艰难。如果回城里去打工，在新冠疫情下，到处都在裁员，这个时候他还阳了。憨二佬能感觉到内心没有任何力量，什么事也不想干，每天躺着，非常非常渴望有一双手能伸过来拉他一把。于是憨二佬给异地的女朋友娟子打了电话，可是她并不想接受他的这些负面情绪。娟子说，你知道吗？如果别人问我，我男朋友是干啥的，我回答说他在村里干农庄，我觉得真丢脸。娟子的一句话深深刺痛了憨二佬。憨二佬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渴望别人给他帮助，他的处境就越差，他的内心力量也就越弱。
　　清晨起床，憨二佬感叹着，天呐，今天太阳好大，小鸟儿又要晒黑了。农村的水就是好。先刷个牙，洗把脸，这水也太舒服了。憨二佬嗦碗粉，来一碗木耳粉，再加两个油粑粑，他就开始炫呢，太好吃了，又香迷糊了。山上的草好青，牛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草了，哞哞，咩咩地叫着。憨二佬吆喝着牛羊，带着它们上山吃草了。看它们吃的好香。憨二佬对它们说，菜园的菜熟了，我去摘点菜，你们慢慢在这里吃草，我等会儿来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