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籁

　　小南瓜总是一副开朗乐观的模样，摔打的多了，内心已经磨出了茧子。他脚踩西瓜皮，走哪儿算哪儿的生活，已彻底改变。隆冬的阳光灿烂却没有温度，懒洋洋斜进房间。走进来两位顾客，习惯性地侧头把周围打量一番。他们的目光在小南瓜身上顿住，随即躲闪开，礼貌性地垂下双眼。
　　“这是大人还是小孩啊？怎么个子这么小？”两人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似乎没有听到这段对话，坐在中式太师椅上的小南瓜，依然晃着两只够不到地的双脚，悠然自得地饮着茶水。小南瓜并不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他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她就像我的孩子，让我换了一种活法，从此我不再为自己活，而是为更多人活着。”小南瓜那张依然年轻如少年的脸上，弥漫着兴奋的红潮。“杨见山，湘西文化科技有限公司。”小南瓜跳下椅子，很职业地递给顾客一张设计时髦的名片。“我要为矮小人建设一个虚拟的乐园，在那里，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指指点点，只有相互帮助和更多人的爱。”小南瓜没有想象中的羞涩，大方地走上舞台，给大家献歌，还主动讲起了笑话。“我是场控，也是网络工程师。”小南瓜的嗓门很大，嗓音却有些稚嫩。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不到几分钟，直播间里的家人便成了熟络的朋友。
　　小南瓜笑靥如花，他注视着舞台上杨秀珠精彩的歌舞表演，感受着她释放出的生活热情。在这个直播间里，他终于寻找到了现实生活所没有的归属感。小南瓜已经习惯在网络的世界里与外界交流。上网占据了小南瓜多数的业余时间。他的房间很狭小，一个宽大的液晶显示器特别显眼。小南瓜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地晃着只能悬在空中的双腿，他的小手点击着一个无法抓满的鼠标，满脸惬意。他的朋友，都在网络上。
　　在冰天雪地里，白雪茫茫的晒谷坪上，小南瓜和憨二佬支起几根竹竿，架起了手机。晶莹剔透的大银杏树下，火炉里的柴火燃烧着，黄色的火焰轻轻地舞动起来；吊起来的煮茶锅鼎，蒸腾出一股雾花，镜头里呈现出国画般的实景剧场。
　　“我这个领场走完了，就去烧烤肉串，大哥们是假的，千万不要相信，有请咱们今天的主持人小南瓜闪亮登场。”憨二佬将手提强光灯打在小南瓜的脸上，小南瓜那火辣辣的男高音喊起来，“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有请小南瓜闪亮登场。”
　　“来喽来喽，来喽来。”小南瓜跳跃着矮小的身材，声音洪亮地喊道：“随我笑，上吧，我想看到个六，扣在光屏上。接下来有请今天的神秘人闪亮登场，大哥们有请神秘人闪亮登场。”当，当，憨二佬敲两声锣响。铜锣、木槌和憨二佬的鬼脸依次在镜头前晃过。“来，到这儿来，大哥们这么嗨。”憨二佬闯进直播间说道：“接下来有请，哎，等下，这场控怎么不专业呢，大哥们等下。哎，那个场控小南瓜，给大伙发一个福袋，大哥大姐们，场控给我们发了福袋。”感谢桥头哥，感谢艺姐，感谢桥头哥，欢迎所有的大哥大姐走进杨秀珠直播间。小南瓜是场控，记住场控小南瓜。
　　“场控我估计你是新来的。”憨二佬调侃道：“小南瓜叔叔，少年叔子称弟兄，我们就称呼你“南瓜熟了”。你肯定有点不专业，有很多不专业的。“南瓜熟了”我告诉你一下，待会儿杨秀珠姐姐说点赞的时候，你跟着她的节奏，她会说大家来双倍点赞，然后你就带着大家一起点赞。”十万啦，大哥们收收，点赞够了，大姐们点赞够了。小南瓜已经很优秀了，点赞在嗖嗖的上涨，哇，破百万啦，小南瓜毕竟不是专业的管控场控。
　　老王搬砖打字幕说：“又来一个耍嘴皮子的。”
　　“哎呀，希望老王搬砖别道德绑架，一个可爱的场控小南瓜。”憨二佬回怼道：“别绑架人家啊，不要把他绑痛了。”
　　小南瓜喊道：“大哥们，来了，大姐们，接下来我们带着咱们家人，见识一下杨秀珠的魅力。嗨，我要开大街过年了，过年曲《好想你》，大哥们不要挑那么多歌曲，场控场控还得当场控，还要给小费，我先上小费了。老王搬砖，小费太小，要报销的不可能，大哥们，什么女人花钱男人报销啊，没有这种说法，在我的理念里面，只有男人花钱，女人报销，懂吗？大姐们懂的打个懂。大姐们，太难了，没钱飘频了，小南瓜把自己卖了，也把别人卖了。
　　有请咱们今晚的第一位互动嘉宾，带着咱们的场控，让他感受一下杨秀珠的魅力。在他的面前一顿展示来啦。老王搬砖来到这里，一出场就刷一个嘉年华，他会经常在这里刷嘉年华，刷更多礼物，小南瓜从来不坑人，就说他呃。
　　感谢所有的家人们对小南瓜的支持，多了不说，少了不道。当然我们这个新的直播间，还得继续优化，继续把灯光，舞台，直播间好的东西送给大家，给大家带来更精彩的直播，感谢桥头哥，感谢老王搬砖，感谢所有的大哥大姐对小南瓜的支持，给杨秀珠点点关注，大哥大姐们做好准备了吗？
　　杨秀珠大大咧咧，静得下来，也能动得起来，开心的时候就哈哈大笑，难过的时候就哇哇大哭。看别人不爽，她也会直接去怼人。
　　小南瓜暖场后，杨秀珠登场了。美女谁牛你了？我就说嘛，这美女特别的颠嘛，哇，颠的。大哥们，这美女一放出来，你来看，她很颠呢，把我老王搬砖都颠出来了，欢迎老王搬砖。大哥们你看，特级的生蚝，她是真颠呐。大哥们欢乐的时光总是需要一些美女来衬托一下，才会觉得更加快乐。我感觉杨秀珠这个美女，真的很像我小的时候那样的颠，一颠起来让人感觉到无上美妙，哇，这个女孩很妙。你别搞错了，我指的是你的性格，玩起来就是那样特别的疯的感觉。美女知道吧，你也有点文静的，你在颠的狂欢之中带有一点文静。我又想说你还有多动症，大哥们，这女孩有多动症，她手没动，但是她的头一直在动，真是这样的。
　　杨秀珠好瘦，好显瘦啊，她可能只有八十斤，哇，真瘦啊。老王搬砖说她瘦，说她没胸，她还真生气了，她生气的样子更加可爱。桥头哥你怎么能说女孩子双下巴呢？我都说桥头哥是直男，是钢铁直男吧。本来这是很正经的一个话题，你们一笑就感觉这话歪了。
　　小南瓜他的招数是什么？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不是这么说的呀，我有时候一直给你们甜枣，你们都不带鸟我的；有时候我是给了两颗甜枣，我才给你一巴掌的啊。
　　我懂了，大哥们，这个女孩可能不是靠颜值吃饭的，她是靠实力吃饭的。我先问一问美女，你是什么类型的主播？
　　我是什么类型都可以做的。
　　能不能来首歌，我只知道你会唱歌。
　　可以啊，真的非常可以。但是，我不是专业的。
　　美女不是专业的，咱们就不唱，咱们来别的什么都行。
　　那就献丑了，那不就是献个丑嘛，稍微献个丑吧。哎，我的大哥们啊，人家是刘亦菲，她是王菲，她是超级女声。好听好听，美女唱得太好听了。
　　来一个小小的才艺，你到底是什么类型的主播？
　　啊，我这样子吧，跳支舞送给大家。
　　美女你长得这么不安全，你还怕不会被抬？
　　从小到大，过了晚上九点钟，我都不敢出门的。
　　“哇，杨秀珠太棒了，太优秀了，一场直播收获了三千万点赞。”憨二佬兴奋了，尖叫起来，“南瓜熟了，你表演天赋极高啊！”
　　“这一场直播已经很意外惊喜了，粉丝还在嗖嗖的上涨，破二百万啦。”小南瓜也很兴奋，抱着憨二佬转起圈来，喊道：“憨二佬，不愧是著名艺术学院表演专业的高才生，你的策划真牛啊。”
　　杨秀珠也发现了自己身上有一些表演的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爱因斯坦那么聪明的大脑只开发了15%。每个人都还有自己没有发现的一些优点，你要学会爱自己，不要害怕，害怕什么啊，大不了就是被骂嘛。
　　你看这么多人在质疑杨秀珠，杨秀珠也不怕，从八个人到八百个人，八千个人在的时候，最多的时候破二百万人了，质疑就质疑，有什么关系，质疑你不是阻挡你往前走的原因，只有你自己可以挡住自己，只有你自己不想努力，才可以挡住你往前走。
　　此时此刻桥头哥第一次来，那我相信他一定是因为这个直播间给他带来那么一丝丝的乐趣，有趣的事情才会让他停留下来。打发时间解压，每个人解压方式和打发时间的方式不同，他停留在中间去解压了。我们认识也没有多久，但他时不时会飘进来看一下，也不刷票，不是每次都会刷票，他需要刷的时候他会刷，没有这种任何道德上的绑架，任何事情都是情出自愿，但是爱情就不同，爱情你进去不刷票你都不好意思，哇娃是大哥还是大姐，我也不知道呀。
　　语言是台词，语气是一种情绪，表情动作和音乐实际上就是一个氛围烘托。杨秀珠细致的去感受，每天练习，对着镜子，把影视表演当中的一些台词表演出来。她的语言，语气，表情，动作，音乐表现力越来越强。直播间提供的是一种情绪价值，赏心悦目是一种情绪价值，开怀一笑也是一种情绪价值。
　　直播最大的魅力就是可以实现实时互动，这些都是那些综艺节目、电视剧不能做到的。杨秀珠到处爬直播间，跟着大主播学互动，怎么跟人说话，怎么提高自己的情商。她在直播间找可以互动的话题，让游客都能参与进来。
　　杨秀珠找来南瓜熟了帮她做场控带节奏，南瓜熟了带的节奏很舒服。她就缺乏那种高低起伏，由小南瓜帮她抬一下，下面拖个场控，她再去把节奏拉的更高，高低起伏就出来了。南瓜熟了给她一个动作，一个暗示的小动作，不需要说话，默契就出来了。
　　帅哥，你出来呀，哟，吃醋了哟，大哥吃错了，等一下兄弟们，南瓜熟了觉得杨秀珠不出来是有原因的，觉得有些东西出来说自然，情到深处自然刷，一天不回信息我理解她。灯光打在脸上，南瓜熟了看一下她，到底回还是不回信息的。来，有请杨秀珠，你把你的地址发过来好吗？
　　咖啡馆的那个座位在这里望着谁？我不可退，好想展翅带你飞，你看嘉年华真的特别美，你看她的嘉年华，好美呀。等下，此时此刻，我就想问一下，那个榜一哥不会吃醋吧？不用看我的。
　　杨秀珠要来我们直播间了，兄弟们让她看一下，咱们到五万人助力人数。
　　嗯，美女，咱们方便互动一下吗？啊，怎么互动，知道杨秀珠吗？知道谁呀，她是美女。
　　杨秀珠正在上升期，平时刷一些小时榜，人气榜，往下面刷刷，看看有没有人气还不错的直播间，人气在线还不错的，粉丝量也还不错的，去学他最近新玩了什么样的玩意，保持走在时尚前沿。
　　她把技巧精华都揉碎在一分钟到两分钟的视频之内。杨秀珠不像别人啰里啰嗦讲很多看似有用的废话。杨秀珠大胆夸张的展现她的风格，她的风格有喜欢怼人的，爱笑的，自来熟的，也有点腼腆的，把这些东西都放大一点，性格吸引人是最长久的。杨秀珠的受众群体越来越高端，吸引到越来越高端的用户，把产品做精，做出高端的表演。
　　那彩霞密布的天空和荷塘的水连成一片，一样的颜色，缎子一般，扯下来做一件旗袍。当杨秀珠穿上时，浓密的乌发高高地盘在脑后，左侧配一个蓝色的水晶发夹，她是这个世界最优雅的女人。
　　行至朝雾里，坠入暮云间。摇几片桨，就到了荷塘的中央。天上有多少云彩，水里就有多少倒影。一轮弯弯的月亮，沉睡在荷塘的中央，别吵醒它，它还在一个长长的梦里。
　　这里每到秋天都开满红，黄，紫多种颜色的荷花，荷塘里住着无数只青蛙，夜里出来敲锣打鼓。像大户人家的娶亲嫁女，知鸟在荷塘岸边的翠柳中吹响了唢呐。蜻蜓胆小，悄悄的在荷叶上垫一下脚尖就飞走了。蝴蝶倒像是这个荷塘的花仙子，在莲子上打坐，一派雍容华贵。岸边开出一株孤独的芦苇花。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搅的，比任何地方都要安静。蛐蛐、瓢瓢虫，在回忆那些夏天的老歌和鬼故事。萤火虫、蓝布衣，儿时的伙伴，都陪杨秀珠在回忆的走廊里停留许久。
　　杨秀珠日渐消瘦，一点点陷入绝望，又从绝望中一点点爬起来，像枯枝长出新叶，那是顽强的生命力。从那透明里看见黑暗，从那完整里看见碎片，从一片茶叶在杯子里的忧郁和沉醉，看见自己的悲喜狂欢。杨秀珠需要遗忘的东西太多了，贫穷、卑微、蔑视、冷遇，溪水能洗去她身上厚厚的烟尘，溪水流走她内心里层层的忧伤，溪水也能理解她的境遇。
　　荷塘里哗哗的小溪流主持着盛会，鱼儿拉起了小提琴，蝴蝶伴舞，蝉独唱高音。不要惊醒，娃娃鱼在浅浅的水流中恬静的睡着了。荷塘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天籁的艺术家，只有杨秀珠孤独地走在这条银链式的小溪边，成为匆匆过客。
　　一叶小船，船头放一个炉子，煮一壶清茶，与挂在对面山头那棵紫薇树上的月亮对饮，满塘静谧，月光晶莹。轻轻地撒一网，捞起来的是泥鳅、小虾，也有溪水洗过的纤尘不染的月亮。
　　杨秀珠做户外直播，户外的网络，用的是网卡，到瀑布湾里面去直播，哪怕有网卡也不行，经常掉线。杨秀珠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进荷塘跟泥巴打交道。杨秀珠的直播间就是荷塘，没有堆叠成山的卖品，也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只见她一个人站在泥泞的荷塘里，对着镜头说：“大家好，欢迎来看莲藕”。她称这种直播方式为“体验式直播”，可以让粉丝亲眼看到莲藕是如何从淤泥里挖出来，再送到他们手里的。
　　杨秀珠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皙白而透红的脸色，已被阳光照得黝黑。齐耳短发，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额头有一块拇指大暗红色的疤痕。蓝色衬衣也挺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经过风浪磨练的人。她用手轻轻捋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然后郑重其事的对小南瓜说，不能用推摇移等特技，镜头磅礴，不能拔高。我上学时当过学校的节目主持人，你不要忽悠我。说完，微笑着，立体感的画面一下子冲入了直播间。杨秀珠爱说话，是个心直口快姑娘。她介绍店里的商品时就像念台词似的，眼睛火辣辣的注视着顾客，仿佛在问，这样介绍商品，你满意吧？如果顾客挑了半天还是犹豫不决，她就会沉思片刻，于是自信而坚定地连续发问，商品是不是有疑问？是不是还想了解一点什么？声音清晰如鸟鸣，脸上尽是殷勤和讨好的表情。她在直播间唱歌时眉飞色舞，满脸的自豪。观众像小鸟似的，突然飞来又突然飞走。小南瓜多拍了几个铺垫性的镜头，杨秀珠摆摆手说，镜头不要太虚，尽量回避戏剧性的衔接。她说得很专业，憨二佬和小南瓜面面相觑。杨秀珠走到荷塘边，向小南瓜挥挥手，小南瓜立刻架起摄像机拉近镜头，于是镜框里便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湖水波光，月色朦胧，小舟滑行，杨秀珠的影子倒在水里，绰绰有韵。
　　来到荷塘。荷塘里圆圆的荷叶一片紧挨着一片，好似一个个大圆盘。荷叶上零星地散落着几朵亭亭玉立的荷花。杨秀珠穿上防水服，套上胶鞋和手套，全副武装准备下水了。她小心翼翼地迈入一只脚试探一下，可是脚刚沾到塘里的淤泥时，就感觉一下陷了进去，这只脚马上陷入淤泥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脚拉出来，再也不敢向前走。观众见了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个胆小鬼!”“胆小鬼就胆小鬼，你有本事自己挖一根藕出来呀!”杨秀珠气呼呼地说。在淤泥里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走到了挖藕的地方。这时，她弯下腰，双手插进泥里。忽然，只听“啪”的一声，杨秀珠沾满淤泥的手终于挖出了一节断藕。在淤泥里走路真是太不容易了，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杨秀珠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在淤泥里不停地摸索着。突然，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用力往上一拉，竟然真的是藕哇！杨秀珠开心得想跳起来，可是她的双脚被淤泥拽住了。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进了泥巴里，变成了一个泥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杨秀珠弯下腰，徒手去挖藕，可挖到的都是黑黑的淤泥。她继续往下挖，越挖越深，终于摸到了藕。她一阵激动，大喊着：“我摸到藕啦！”她沿着藕的生长方向，一节一节往上清理淤泥，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拔出来。可是一不小心，劲使大了，藕断了。继续挖，终于挖出了一根又大又长、完好无损的藕，杨秀珠欣喜若狂。她用高压水枪冲洗挖出的藕，藕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就像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杨秀珠如往常一样到藕塘里拍短视频，雨来得突然，浑身湿透了，她像小时候那样擎着荷叶遮雨，额头上肿起了一个疙瘩。她对着镜头说，雨后的莲子格外好吃。视频刚上传到平台主页，手机就没电关机了。等到晚上回家充上电，才发现浏览量高达三十万，第二天五十万，第三天六十万……她顺势开始直播带货，当时正值莲藕收获的季节，她卖出二百多单莲藕，一下子有了信心。
　　从开始直播，销路不断打开，一些原本心存质疑的农户，对杨秀珠的态度也渐渐改变。现在，到了采摘季，农户们都盼着杨秀珠来收货，杨秀珠直播间在藕塘落地生根。喧闹的直播间里，杨秀珠口若悬河地介绍，夸张的语言，层出不穷，加上投入的表情，巧妙的情景代入，不断刷新的成交订单，让人忍不住多看几分钟，高高兴兴地付款下单。
　　桥头哥闪进直播间，刷了一族弹幕，问道：“泥土太深了，莲藕太深了，杨秀珠是徒手挖莲藕吗？”杨秀珠介绍说，泥土太深了，徒手挖不了。我手里面拿的是高压水枪，只有借助高压水枪的力量，才可以挖莲藕。这一块鱼塘，好几年都没有人管它，一年比一年深。我现在整只胳膊都快下去了，还在往下面走，根本都挖不到。我摸到这根莲藕的枝丫了，往这边挪一点，这么难挖的藕。莲藕不挖的话，它也烂在田里面了，我想着与其让它烂在田里，还不如把它挖出来。下个月马上就要重新发芽了，能挖出来多少就挖出来多少。几年没挖了，现在把鱼塘清了，挖回家打藕粉也好，自己拿来吃也好，总比它烂在田里面强。种过莲藕的人都知道，如果莲藕一年不挖的话，它就会烂在田里面，第二年它就会重新生长，如此循环，莲藕一年比一年深，一年比一年难挖。
　　半吊子闪了进来，问道：“挖莲藕，辛苦吗？杨秀珠说，杨秀珠生活在农村，又不是啥大户人家，大户家庭，挖个莲藕有啥好辛苦的。半吊子说：“这样拼命干活，悠着点儿，你这样发狠，会搞垮身体的！”杨秀珠笑着说：“蜡树叶子四季青，时时刻刻有忧心。生活在农村，那不是都得要干这些事情嘛，你别担心，井水挑不干，力气用不完。我已经习惯了，你们不要觉得我辛苦。这个枝桠下面还有一节都挺大，总担心水会从脖子这里灌进去，也会从手臂这里灌进去。不过没关系，天天都是这个样子，早就习惯了。”
　　潜水挖藕的难度大，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虽然一天赚得不少，但辛苦程度也是令人咋舌。旁边藕塘则呈现另一番景象。来自“打工之乡”的挖藕人，他们脚穿连体雨裤，上身着一块塑料薄膜防水。此时的荷塘里失去了往日“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致，也没有泛舟采莲的诗意，有的只是冰冷的污水和陷进去就难以自拔的淤泥。面对藏于淤泥下的莲藕，怎么判断哪里有哪里没呢？又怎样把藕挖得又好看又好卖呢？杨秀珠顺着莲杆找，莲杆为黄色的或者拽不动的，下面一般都有藕，莲杆发黑的则大多数没有。先用特制的铁桶将积水舀干，再用铲子把深厚粘稠的烂泥挖开，顺着荷杆铲下去。找到藕后确定整段莲藕的走势和长度，然后再逐段清除淤泥。铲泥要准，不能把藕铲断或者破皮或者灌泥。完整的一条藕不但利于保鲜，价钱也卖得高些。莲藕深埋于淤泥易破损折断，所以人工挖掘一直无法被取代。挖藕人必须“身陷泥潭”靠经验和技术挖藕。苦、累、脏的特点使得挖藕人偏向于中老年者，泥塘里难觅年轻人的身影。杨秀珠满手都是深深的沟壑和交错的伤痕，骨节突兀，指尖像捣药杵一样粗壮得变形。这与白白净净的藕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挖藕人一般不会站在塘中歇息，因为站着不动很冷。手继续在污泥里不停的摸索。为了节省时间，杨秀珠下塘前尽量不喝水以减少排泄。鲜藕还未装筐，小贩早已在岸边等候。把藕从淤泥中挖出只是完成了一部分工作，他们还得将藕从塘里集拢。一步步踩着淤泥，蹒跚前行。用铁丝筐或铁皮船将采挖的鲜藕收集上岸。杨秀珠挖藕的动作麻利，一会儿她就挖起来几根大货。
　　桥头哥看着疑惑地问道：“你是摆拍的吧，下面放着有莲藕。”
　　杨秀珠说，咱能想象力不要那么丰富好吗？我要是下面放着有莲藕，我一会儿就可以拿起来一根，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掏半天，挖的慢咱就挖的慢，咱就承认不专业。开着直播聊聊天，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现在干啥不辛苦嘛，虽然我挖得慢一点，但是我还是挖出来了。
　　桥头哥说：“这样干活又脏又累。咱不能戴着木头眼镜，只看见一寸远。”
　　杨秀珠说，我也不想这样干活，那么累呀，我也不想泡在泥水里面。没吃读书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杨秀珠要是多读一点书，选择的面就会更广一点。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什么能力。在别无选择的时候，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就只能顾眼前了。
　　为了家庭多点收入、为了孩子条件能好一点，挖藕赚的都是辛苦钱。他们就像吃百家饭的手艺人，挖完这口藕塘又要转战下一个阵地。憨二佬看着杨秀珠的身影，没入茫茫水天、与苍黄苦禾几成一体，心里说不出的怅然。挖累了，杨秀珠想上岸休息，可是泥巴把她的脚粘住了。她用力拔，谁知，突然她的身子往前一扑，“扑通”一声，摔进了泥塘里。她用手撑着地，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泥巴，俨然变成了一个泥人。
　　半吊子飘着字幕说：“嫁给我吧，我来帮你挖藕。”杨秀珠说，我也不想当女强人，我也想当弱女子，我也想找个靠山。哎，不是之前找了一个靠山没有靠住嘛，没有靠山的时候，那就只有靠自己了。杨秀珠就自己做自己的靠山，靠别人远远不如靠自己来得有底气。男人可以干的活，女人也可以干，女人能顶半边天。不要指望去靠谁，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的实在，我靠谁靠得了一辈子吗？
　　半吊子上麦说：“蚌壳，螺丝多的很，小心伤到脚哟。”
　　杨秀珠说，下面有硬石头，也有蚌壳，螺丝多的很。我当然知道，在这水里面泡着，女孩子会得宫寒，月经不调，妇科病。吃五谷杂粮，保不住不生病。来，这是个大货，我将它完整的挖出来。扔掉，这条莲藕太老了，不能要了，大货太老了也不能要，就把它扔掉。杨秀珠三下五除二就把田土搞定的敏捷身手，一大群人都啧啧称赞。杨秀珠却不理会他们的话，不停歇地挖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藕的身影。一节连着一节，像好多黑泥娃娃在睡觉。这藕可真不短呀！原以为马上就可以把藕挖出来了，没想到，杨秀珠却停了下来。她玲起水桶，往有藕的地方倒水，泥立刻变得更稀了。杨秀珠没用藕铲，而是用手指头在藕周围抠着，似乎是在叫醒睡梦中的藕娃，一根黑黑的长藕总算冒出来了。杨秀珠笑得合不拢嘴。
　　杨秀珠挖莲藕，得过风湿病，痛也只能忍着，挨着。有时候关节这一块，酸痛酸痛的，酸胀酸胀的，只能忍痛吃药，吃药其实也不管用。在这个地方，杨秀珠也不后悔，路是自己选择的，自己要往下面走的，后悔啥呀，看淡这些就行，不然她怎么会下来挖藕挣钱？钱都没那么好挣，成本和回报是成正比的，好挣的钱，不属于我们。不然你们就不会看到，杨秀珠在这个泥水里面挖莲藕了。
　　杨秀珠的直播订单逐渐有了起色。“一开始没有订单，后来一天有几十单、上百单、上千单。”杨秀珠笑着说：“出单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只要客户下单，我手机就会‘叮’的响一声。我每天都抱着手机睡觉，半夜一听到‘叮’的响声，马上起来回复。随着订单快速增加，‘叮叮叮’的声音会接连不断，像一串美妙的音符。”
　　哪个女孩子不想被人疼，被人宠，被人爱。黛帕本来就已经缺失父爱了，我再让她缺失母爱的话，就不配当母亲。稍微现实一点，在干直播的同时，还能顾着黛帕。当母亲的都知道，自己过得再苦再累也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孩子提供好一点的条件，不让她输在起跑线上。我要是出去挣钱，就顾不了黛帕。在出去打工和照顾黛帕之间，杨秀珠选择了留在黛帕身边。我打工将黛帕供出来，读了大学才能跳出农门，我们被耽误了，孩子耽误不得啊，在石头寨就像碾房的石磨一样，永远转不出头。干这个活，杨秀珠就没有想过要对自己身体好，不管再苦再累，杨秀珠也要留在黛帕的身边。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之前，哪个女人不是小仙女，哪个不是小姐姐。反正都身体不好了，还不如趁早多挣点儿钱。凭自己多努力，万一哪天，我就行了呢？
　　杨秀珠说，刚刚开始挖藕的时候，全平台一个挖莲藕的都没有，我挖了，现在你们都问我是不是一个莲藕妹儿，一个挖藕西施。你们这是真会取名的，我都没把自己搞成西施，你倒把我认成西施了。杨秀珠挖藕了，挖到一百多万粉丝去了，你告诉我又是一个挖藕妹儿，我没挖藕之前哪来那么多挖藕的人，看见杨秀珠挖了之后，你们说我怎么又是一个莲藕妹儿。
　　隆冬，是莲藕品质最好的时候，但偏偏此时也是最寒冷的时节。杨秀珠穿上厚重的“水鬼衣”长时间弯着腰，双手伸进冰冻的淤泥里找寻莲藕，有时下巴都得浸在水里。再过一会儿，一根根沾满淤泥的莲藕便被挖掘出来，被高压水枪冲洗干净后，它们才现出白白嫩嫩的模样。断裂的莲藕会因为破损灌进泥浆，卖相不行，而且吃起来会带泥腥味，自然就卖不到好价钱。长时间泡在冷水里挖藕，容易患上关节方面的病痛，杨秀珠为了多挣钱也努力坚持下来。一身皮衣、一把高压水枪是她的全部装备。早上七八点钟下塘，趁着中午吃饭上岸小歇，吃完又继续。挖藕、收藕、洗净、称重，每天至少要在池塘里泡七八个小时。塑料布的四角打个结就是一艘载藕的小船。要在冰冷的水中，摸索出扎根淤泥的藕，绝非易事。杨秀珠已有自己的决窍，俯下身、弯着腰，下巴紧挨着水面，一手握着高压水枪，一手顺着残留的莲梗，脚在淤泥里探寻，找到后用高压水枪冲开淤泥，便能顺利取出莲藕。南方冬季气温接近零度，为了方便劳作，潜水衣里只穿秋衣秋裤，泥水的冰冷刺骨足以穿透衣服。如遇刮风的天气，风吹在脸上不是冷而是辣，脸颊刺痛得难受。
　　半吊子问：“冷吗？你咋不戴手套？”
　　杨秀珠答道：“冷，怎么不冷。因为我不习惯戴手套，戴手套挖藕时没有那么方便。我刚开始挖的时候，平台上没有几个挖藕人，你们估计都看不着。等我挖藕挖起来了，然后接下来全是挖藕的了。”
　　青春少女说，藕妹儿说话真的吵死人了。
　　杨秀珠回怼着，那你可以不听，你又要听我说话，又觉得我吵吵你了，你又要生气，生气了，还要赌气，赌气了，你就打字黑人，打字打多了，你还长皱纹，皱纹长多了，再花几百块钱去美容，你爸妈不得不给你报销。你要觉得我很吵，就左上角给我拉黑一下，我看你十九岁了，也不可能用老人机，你不知道拉黑我吗？我讲话就这样子。多读点书，你十九岁了，应该还在读大学，有时间多读点书，少看点直播，看直播对你没有意义。
　　杨秀珠冬天下雪结冰照样挖莲藕，夏天暴晒也挖莲藕，就没有歇息过。
　　女游客说，光说话，杨秀珠一天就挣一千元。杨秀珠一边挖莲藕，一边反驳着说，百只麻雀炒一盘，就你嘴多，小姐姐你明知道做主播一天都能挣一千元，为什么同样是用着手机，你只会刷别人开直播？你为什么不下来？你屁股上撇蒲扇，扇倒风，要么脸皮薄，要么是害怕生不了小孩。不要认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是最聪明的女人，你还关注了我，你也可以下来，为啥你不下来？我说得再好听或者再难听一点，寡婆子养儿子靠众人，像我本场直播是五百七十二块钱，相当于我播了一个小时，现在挣的钱扣掉官方的就只有二百五拾块钱。还没有我卖这一箱莲藕挣得多，我这一箱莲藕就能卖七百块钱。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去给你送礼物的，就比如说现在小姐姐能给杨秀珠刷个嘉年华吗？我今天也不是不挣钱，就是挣得少。你想一想，六万人的流量，才挣二百五十块钱，这是非常小的一个比例。杨秀珠不是靠刷礼物挣钱，而是靠卖农产品挣钱。农产品一单利润一块钱、两块钱，我们卖一千单，我们挣二千块钱；我们卖三千单，我们挣六千块钱。你别以为三十夜的磨子好推，我们得有挂小黄车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挂小黄车的话，码子打对折，收入养不活工厂，在平台上创业，也很艰难的。
　　一上来，人家不一定会买东西的，叫花子养女无处送人，建立信任是非常难的，想破坏一段信任，是非常简单的。杨秀珠为直播间的观众去着想，以朋友的角度去劝说观众理性消费，而不是为了销量让观众盲目下单。杨秀珠这些共情话语让观众产生情感共振，激发直播间的观众完成共情话语。在这些平台上创业，那是大湾人煮大米饭，一屋人斟酌一下，这么残酷的现实，你接受不了。你来平台上挣钱，没本事不好挣，辣子辣口有人爱，甘蔗甜口有人嫌，就是看你怎么去征服她们。一般都需要花大把的时间，做许多辛苦的劳作。女人一般都是花钱去买东西，很少会刷礼物的，如果有的话，一般就是那种大姐，她不差钱，刷点礼物消遣一下。
　　莲藕满了，杨秀珠先把它挪到岸上去，你们在这坐一会，回头再跟你们聊。就是因为寒气重，杨秀珠以后不能生小孩，就这原因。女孩子要多注意一下，比如说姨妈痛，就是因为寒气太重了，平时少喝饮料，少喝奶茶，一定要多喝热水。红糖水，五宫汤喝起来，杨秀珠还是轻微的，再严重一点就不能再生宝宝，寒气太重了，也会导致风湿病。很多姐妹们说，没等你把钱赚够了，身体也废得差不多了。
　　半吊子路过直播间，准备划走，看见杨秀珠在冰冻的天气里，还站在泥水塘里挖莲藕，觉得她很惨，要么她就是在卖惨。他说：“粪堆上长出灵芝草，该为自己活，就要为自己而活，不要搞得这么辛苦。”
　　半吊子啊，你有重病的母亲，需要长年累月的拿你的钱去看病吗？你有年迈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吗？来，签个字，今天的医药费一千多块钱，有吗？有权利去选择生活，自然是好的，但是杨秀珠不能活得太轻松，上有老，下有小，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谁拿钱啊？我当然知道，把钱挣得差不多时，病也差不多来了。杨秀珠也想去做指甲，也想指甲做的漂亮一点，不想把我的手变成这样皱皱巴巴。我希望这辈子努力能换来我妈和女儿更优质的生活。让他们在家该玩就玩，该躺着就躺着，想去陪别人唠嗑，就陪别人去唠嗑，让他们开心点。
　　“耶，男朋友来了，过去好担心你的，现在也要享福了，好开心的，我见你傻瓜在，出来走走，哎呀，你发财达！”杨秀珠就喜欢那种感觉，就是享受他们说我厉害，说我行，说我可以的那种感觉。我非常享受，哪怕我在外面再累再苦再痛，就那个感觉，让我就觉得我是行的，我可以。那个亲戚，你都不认识，“杨秀珠来了，哎呀，不是这个班长的那个什么女嘛。你还没反应过来，他又不说清楚是谁，他就把你拉到屋里。怎么没来家里吃饭，你好能干，你嘎公嘎婆养的，都这么大了。你屋里不就出了个能干人，哎呀，你那嘎公那个能干的哟。”杨秀珠就喜欢听这些，山寨有很多善良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杨秀珠就喜欢听，其实什么都没听懂，那种上年纪的，每个人对这个世界都有不一样的看法。说出来，没事儿，家人们，杨秀珠是做主播的，就是哄大哥送礼物的。杨秀珠才32岁，我这个人又不强求大哥送礼物，我就是靠卖农产品，越真实就越好。
　　“来，大货出来了，沿着这儿，沿着这儿一根一根的，不要慌，先慢慢的拔，我们挖莲藕，千万不要慌，一慌就挪出来，不完整。”杨秀珠站在泥塘里，齐腰的泥水，满脸污泥。两根巨无霸莲藕，杨秀珠一分钟挖出来，屁话不要多，尽量展示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