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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野路子
“村上有些人喜欢坐在路上，街上，你是迎接病毒的吗？一旦有人感染，全家遭殃，全村人跟着你倒霉。各级领导一再强调，只要我们坐在家里，病毒就无法传过来，我们就胜利了。可你在干着啥？我看你是病魔的快递员，新型病毒的帮凶。平时在人面前耀武扬威，把你说的跟活菩萨一样的。咱不是对不起国家和人民，你非得是全家遭殃，所有人跟着你倒霉。病毒是看不见的敌人，不到一周攻破三十几个城市。如果没有医疗战线在前线奋战，今天会是啥样子的？”村长在广播里喊话。因为疫情管控，杨秀珠只能待在家里，无聊时就看直播带货。她被直播平台吸引，萌生当主播的心思。她拍了作品，害怕别人笑话，如鲠在喉。她试着发布一些自编自导的有趣段子，播放量最高的时候有上万人气。有个粉丝留言说：“我心情郁闷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你的作品，瞬间就开心了。”看到留言，杨秀珠挺高兴，别人的认可，让她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价值。她当主播的意愿越发强烈。作品能被更多的人夸赞，她很有成就感。她不懂具体操作，加上身材清瘦，担心作品被嘲讽，自己受到奚落，迟迟未敢付出行动。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紧张到不停发抖，手心全是汗。纵然有诸多紧张和不适，她通过真诚的态度和耐心的讲解，获得了观众的信任。现在她自信了很多，喉咙里的鲠吐出来了，就像是一个久病卧床的人突然康复，来到了阳光下，神清气爽，人一下子精神了。凭借着一份专注、用心和珍惜，在多个情境转换中，杨秀珠对自我身份以及自我价值，进行着不断的想象与改变，从而缔造出一个全新的舞台。方寸屏幕之间，是杨秀珠一个人的舞台。
杨秀珠干才艺主播这个事儿，实在是太过于一反常理的稀奇和抽象。这就相当于在石头寨主流观念的边缘蹦迪。村民都不认可她这条野路，她直播的时候，经常能遇到热心肠，劝她从良去找正经工作，想顺嘴拯救一下这个失足村姑。一身反骨的杨秀珠，不仅没听劝，直播越干越神清气爽，思想也是越解越放。她一直在探索适合自己的新冠型娱乐主播道路。总算是在这条不寻常的野路上，又走了不少弯路。大众心目中的杨秀珠，不应该是这样。就是耳朵里面反差感最炸裂的那种奇葩，总有路过的新鲜游客怎么都不相信。你赶紧把那个长衫穿上，倒是像个红薯皮一样，啃扒皮了，又嫌烫。红薯皮是穿上了，脱了都不对。人示弱的时候呢，就容易被千夫所指。哪天混出头了，你就是厕所里面的卷纸，别人都觉得你这个人没有品味。
杨秀珠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继续快乐直播，这比坐着寡聊，有意思多了，谈谈笑，卖艺歌舞，我快乐，别人也能快乐。做主播难免遇到非议和奚落，杨秀珠怕杨见花看见了骂她。杨见花看了她的作品之后，觉得她拍得不错，还给她点赞。杨见花的支持让杨秀珠的心里宽慰许多。“如果我能为山寨的村民做点事，那是咱的荣誉，是这一生不管到啥时候都能说出去的骄傲。”杨秀珠在灯光、陈列、装潢及摄像头形成的直播间情境中，自信且热情地和带着不同口音，有着不同职业的粉丝们聊生活，聊梦想。虽然很累，但很充实，而且特别有存在感。不论有多忙碌，杨秀珠每天都坚持开直播，也期待成为网红村播。
杨秀珠身心疲惫，无精打采地开启了直播间。一些游客闪进闪出，很少有大哥说话。第一次直播收获了三百多万点赞，二万多粉丝，杨秀珠很高兴，还真有点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感觉。第二次直播的时候直接就掉粉了，仅剩几个人在线，她又很难受。反反复复的心态让她快要崩溃了。才艺主播以来，杨秀珠尝试过许多农村大舞台，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一个人演出硬是整出来二十个节目单。破铜烂铁叮当响，就怕把家人吵抑郁。工地也能派上用场，霹雳翠花的农村大舞台可不是盖的。聊天，唱歌，跳名曲擦玻璃。杨秀珠的情绪稳定得跟海豚似的，面对外部的评价简直是安装了键盘侠屏蔽器。杨秀珠会点才艺，喜欢聊天，喜欢这种自由不受拘束的氛围。她拨开了一团迷雾，趟过了一关困顿，心情又踏实了几分。
网友“尹总来了”在直播间里人傻钱多、行为鲁莽，一冲动就缺心眼似的刷礼物。在直播间里赢得了个“半吊子”的诨名。半吊子闪进来说道：“在这互联网上面，我才敢跟你讲这么多话，我很紧张，脸都发红，心跳都加快了。你家的条件好像不好啊，房子是建在山上面的，还是在山下面呢？”
我家在山上面，山上面空气好，风景优美。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你很漂亮，你在家里干农活吗？我要干农活的。哦，那你挺勤奋的呀，这么漂亮的美女，你哪个了没有啊？你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吧？哎呀，你直播间这么多人，他们都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呀？你是不是在装呢？
啊，干嘛，半吊子，你又没有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
半吊子说，家人们，大家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她一下，我不好意思讲，我觉得太直接了，有点不礼貌。别人都知道，就你在这里装，你好像这么的单纯呐。
杨秀珠说，哎呀，我没装。半吊子说，公屏上都打出来了，我的意思就是问你，有没有成家，有没有男朋友。杨秀珠说，你们都是开玩笑的，上一次你们跟我妈妈说要来做上门女婿，这么久了都没有人来。你们可以来这边玩一下，不要来做上门女婿。
半吊子问，哎，上门女婿会被欺负吗？杨秀珠说，我们这边不欺负人的，我们这边没有多少人，来这边的人都是被捧在手掌心里面。嗯，你愿意来上门啊？你问一下二嘎公喽，二嘎公都干活回来了，我们这边的人都很勤劳的，你看那些地都是他们开荒出来的。咱们家就在这个大山里面，那一片坡的地，都是种的苞谷，我又新开了一片坡的荒地。
你们起床没有啊？太懒了吧，你们现在是不是还躺在床上了？你看我们二嘎公，多勤快，二嘎公80岁了，他都已经干活回来了。每个人帮我们二嘎公点十个赞赞，你们太懒了，活动一下手脚。要不然手脚都僵硬了，不用干活，老了想多吃一块肉都夹不动。
哎，你不是说不用做事吗？哎，是不用做事的，就是怕你们整天睡觉，年纪大了，手脚僵硬。你们需要开车来哦，已经修公路了，这个路太危险了。你们那里太穷了，不去呀。嗯，怕下雨不敢去啊。这里下雨都是享福，我们这不下雨才恼火。哎，你的普通话说的太不好。我的普通话是我们整个石头寨说的最好的，你去看一下我堂哥他们说的那个普通话，怕你们都听不懂。你这是会开玩笑，为了你们可以观赏我们这大山里面的风景，我苦练普通话，练了好多年。
杨秀珠说，村长都说不要让我们出山了，我们在大山里面，争取能把男孩子接过来，跟我们过日子就行了，不要嫁到外面去。不然我们老祖宗开垦出来的土地，都荒废了。嫁到外面去被人欺负干什么，就在里面生活得了。但是，我不太听村长的话。我就是喜欢跟大山外面的人交朋友。吹牛，哪里是吹牛嘛，以为我们这边是在吹牛吗？哎，骗你来种田，不用种田，不骗你种田了。你看我这个手，一看就是种田的手，一个人顶两个男人的手。我帮堂哥盖房子抱砖头的时候，一只手拎一个。我在大山里面，目前是单身，还有一个女儿。骗你们来干什么嘛。半吊子说，我现在也是一个人，我都比你大，快四十岁了。我条件挺不错的，我家养了很多猪，在我们当地是一个养殖专业户。你都快三十了吧，怎么就不喜欢我呢？你是不是眼光特别高，看不上我？
杨秀珠说，我眼光不高，孝顺父母，对孩子好就可以了。
半吊子说，那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我这个人心肠很好，喜欢我的人，我会对他一辈子都好的。你不要再挑了，你再挑就三十来岁了，那会儿就人老珠黄了，那会儿就不吃香了，你看直播间差不多二千多人，有几个人喜欢你吧？
哇，半吊子，你们看到了吗？满公屏都是说喜欢我的。
哎呀，不多不多，我看到了，但是你相信他们吗？
我肯定相信我直播间的家人。
我今天鼓起勇气上麦来跟你聊天，就是想说喜欢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我喜欢你，我会拿出实际行动来的，我先给你飘两颗小星星，直播间这么多人，他们舍得吗？他们就是嘴巴说说而已，你不要相信。
怎么不相信，我家人们一直在飘小星星，你看得到吗？虽然是一毛钱，礼轻情意重。
你不要跟他们交朋友，你这样，我以后就会多了很多情敌，女孩子要矜持一点，你看你直播间二千多人了。我愿意鼎力相助，你想做直播的话，我每天都来支持你，来守护你。今天你想要一个什么礼物，你的愿望是什么，我来帮你实现。
我刚开播没几天，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礼物。你是一个新主播，那以后我就当你的榜一大哥了，觉得我送什么礼物给这个主播，能够证明我对她的喜欢，你们全部打出来吧。
我看到了，有人说520。那个不行的，拿不出手，我好歹也是一个养猪的老板。飞机、跑车、华字都行。华字是什么呀？半吊子说，华字就是嘉年华，在礼物当中很贵的。杨秀珠说，你在这里使猴子捉蛇，寻开心。我开播就是想交朋友，聊聊天，我想认识更多的家人。你刚才也说了，飘个星星都能跟你交朋友，你看没有人飘啊。有啊，这么多家人都在飘星星，你没有看到吗？
你们怎么这个样子嘛，叫花子讨腊肉，哪得。他不支持的，绝对是对你有想法的，是想成为我的情敌的。我也是乡下的，我就是在家养猪，这个美女我觉得她特别的勤劳，朴实无华，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我直播间里的家人都大气，小星星也送得起，送棒棒糖也都挺大方。半吊子说，我看到了，你是芒冬的鸟儿，得一线小米就胀痴了。他们最多就是送个气球，送了一个墨镜，我能给你送嘉年华，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
杨秀珠说，我直播间的哥哥也能送，他们也有实力，只是不想在这里让你看到他送出来的礼物。半吊子说，哎哟，我都跟你说了，你不要这么单纯嘛，倒找嘎婆四两姜，划不来。哎呀，你怎么老是说直播间的他们啊。他们现在直播间里一个跑车都没有人点得出来。我能给你点个华子，而且我每天都可以来给你送礼物。你直播间的大哥们怎么送不出来呀？我跟你说，他们很多人都认识我，他们都知道我是养猪老板，我这个人特别的大方。
杨秀珠说，那你能点个华字，你能点一个吗？半吊子说，我给你点个华字，你给我一个管理好不好，谁再不听我的话，我给他踢出直播间去，要不要得？杨秀珠说，不要。天不言自高，地不夸己厚。你不要这么小瞧人，直播间的家人都有实力，他们只是比较低调。
半吊子说，有什么实力啊，顶多就能点一个跑车。你答应我吗？你不答应我，我给你证明，你直播间里的所有人，就是我说一，他们绝对不会说二。我现在叫他们谁都不能点一颗星星，谁都不会给你点赞，他们都不会点的。我的粉丝他们都听我的。
杨秀珠说，你不要小看人，青蛙跳到秤盘上，不知自己有几两肉。还到这里火烧芭茅，不死心。自己屙泡稀屎照一照，嘴巴像水瓢，鼻孔像灶孔，眼睛像灯笼，满脸都是毛，叽叽卡卡笑，身上捆的芭蕉叶，头上戴的芭茅草，舞脚舞手、喊喊叫叫，怪模怪样的，太不像样子。
你答应我吧，我给你点个嘉年华，你就马上关掉直播吧。杨秀珠说，我开播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我是为我直播间的家人们开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呀？半吊子说，真心为你好的，肯定会叫你关直播，直播很辛苦，没有几个能成功的，毕竟你开播没多久，好多人两三个月都收不到一个嘉年华。我今天就能给你送一个，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杨秀珠说，他们不会走的，他们更不会伤人。半吊子说，我告诉你，我走了，直播间所有人，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你，他们绝对不会给你点赞，绝对不会给你飘星星。杨秀珠说，背鼓进庙门，你讨打。直播间之所以一团糟，就是因为你们做事都是半吊子。必须得用锤子在钉子上狠狠敲一记，才能彻底。水大漫不过船，手大遮不住天。我不相信你半吊子的鬼话，挂了你又怎么了呀？我就把你挂了。杨秀珠便真的把半吊子挂了。
你不要做直播了吧，有些朋友质疑杨秀珠，你不觉得做直播丢人吗？自己站着挣钱，凭自己的劳动能力挣钱，这丢人吗？杨秀珠不丢人啊，这有什么丢人的。有时候杨秀珠也觉得自己做直播，确实是很丢人的，她怕丢脸，怕自己话术说不好，会被人嘲笑，害怕自己在直播间哭。她在直播间哭过，也被人笑过，丢脸吧，好像真的很丢脸。
瓦罐不离井口破，主播难免镜前哭。杨秀珠困惑时就问杨见花：“妈妈，我觉得自己好丢人，我不想再去直播了，不想再去坚持了。”杨见花说：“一遇到难题，就打退堂鼓，蜡烛不点不亮，油灯不拨不明，脑筋不开发就不灵，你得多动脑筋好好思考啊！站着挣钱不丢人，你靠自己的本事挣钱，这有什么丢人的。你不挣钱，到时候你养不活自己，谁会养你吗？不会，这有什么丢人的。你把面子放下了去挣钱，这叫成熟，有一天你用自己的实力再把这个面子挣回来，那叫成功。挣钱丢人吗？不丢人，真正丢人的是在那个时候，黛帕要上学，妈妈没有钱，拿不出学费来，那才叫丢人。站着挣钱不丢人，这个世界是丑陋的，不要这么浮夸，吃饱饭才有风骨。”
大年初二，杨秀珠回到山寨里，见到了小南瓜。两人热络地聊起了家常，愣是从天亮聊到天黑。“南瓜熟了，你有技术，又了解直播，干脆我们一起办个直播秀场吧。”杨秀珠忽然冒出的这句话，把小南瓜问住了：“办直播秀场，有人看吗？”捡垃圾、卖报纸、摆小摊、打零工，只要不违法，能挣到钱，我啥都干过。有时候，有工作、有饭吃就是最大的幸福。小南瓜回忆过去艰难的日子，然后神情坚定地对杨秀珠说，我只是个头比常人小几号，完全可以胜任许多工作岗位。编辑、网管、录入、电话客服、平面设计这些不用抛头露面的职业，小南瓜都能做。不过，小南瓜觉得就业也不能饥不择食。他特别反感一些马戏团的矮小人杂耍表演，有些歧视、猎奇的味道。在杨秀珠直播间里，他找到了家庭般的温暖，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用在乎别人的嘲笑。在这里，他可以放声大笑，可以倾吐自己的心声，快乐平等地交往着。
户外流量更高，更加治愈灵魂，杨秀珠也做多机位的户外直播。在村子里面容易掉线，有时候会因为通信图传问题而中断。早上好，今天我们这边赶集，直播间的家人，今天起这么早呀，哎大家没叫小南瓜，你们叫小南瓜。杨秀珠好乖哟，美好的一天就从杨秀珠直播间开始。我们不去赶集，今天买这么多包子，会不会卖不掉?那个大哥要不要，这个大哥去问一下，他要不要包子。这么多包子卖起来有些恼火哟。哇塞，你们都是来自哪里啊?感谢李哥送来的花炮。你们都来报道了，每天都要报道。哎呦，贵州的来了，你看贵州的第一个报道了，四川的来了，山东的也来了。每天早上都是浙江霸屏啊。我们看今天是哪一个地方的人霸屏啊。
小南瓜对粉丝不适应，也有稍许抵触。村播开始之初，不少村民怀着好奇的心理，跃跃欲试。后来发现，纵然有些人能接受石头寨的腔调习惯和人情世故，也有着与石头寨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在评论区的说话方式和内容，会刺激小南瓜的认知。当这些纷繁杂乱的话语，与石头寨相对平和稳定的生活发生悖逆时，相对保守的小南瓜，也会以直接离开的方式回避冲突。小南瓜对粉丝的态度也很保守。他的警惕性太高，不会轻易相信网上的人。有人留言或是加联系方式，他都不会当真，私底下也不会有交流。小南瓜觉得这是虚拟的，不真实，质疑直播的真实性。平台经常变动的规则，也让小南瓜无法快速适应。哪怕是参加过培训，小南瓜依旧要在无数次的试错后，才能清楚哪些话语和行为是被允许的，哪些是被禁止的。无意间讲述的乡间民俗，就会使账号遭到封禁。那些严苛且时常变化的规则，让小南瓜疲于应对。能歌善舞或是拥有一项特殊的技能，才能吸引粉丝成为网红。小南瓜明显不具备这些条件，他却倔犟起来，就不信这个邪，仍要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于此。不仅成为网红之路漫漫，更不能获得与付出相匹配的收入，属实是不务正业，也是不明智之举。甚至还有村民暗地里质疑杨秀珠和小南瓜从事直播的动机。如果在周边村里拍一些帮助别人的视频，周边的人会在背后说他们，为了成为网红而不择手段。面对村民的误解和异议，小南瓜不以为然，认为这些人的态度和行为并不可取。
杨秀珠在直播间说，哎呦，老板给小南瓜开张了，谢谢老板。放这么多花炮了，南瓜熟了睡醒了吧。你给大家上个才艺，来，跳个舞吧，给你放个音乐。他们说上面有修屋上梁，我们快点到那里去卖包子馒头，上面修了两个新房子。哎呦，小南瓜奔跑的小腿，我追不上了，怎么办?我欢迎桥头哥，快点，快点跑起来。跑不起也要跑。桥头哥，你是要让我们去给村民发包子吗?桥头哥说，以后我回来睡在村里面，别在早上吵闹。你过来了吗?桥头哥你过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拿个喇叭，大家一起朝着屏幕喊，小南瓜他不听话，你就敲他脑袋。等你过来，我们买几只岩鸭来，到小南瓜家门口去打平火。小南瓜等一下我，你和大家见个面。你到这边去卖一下，看他们要不要包子。
你们喜欢看我们少数民族修木房子的上梁仪式吗。南瓜熟了，你这个性感的炸弹腿不厉害了。你这个炸弹腿都跑不起来了。快点哟，跑不动了，再喊他也跑不动了。他们都爬到梁上去喽，这就要丢粑粑来了。小南瓜，你去抢粑粑啊。哈哈，看看我们上梁啊，在家里面的人比较少了，现在的人没有小时候的人多了。今天主人修新房，木匠师傅要给他们上梁，你看我们村里的小朋友，都拿着袋子来抢粑粑。
木匠师傅带红巾，扎红带，正在敲锣打鼓、鸣炮放鞭，主持上梁仪式。择定的梁木披红布，木匠师傅在梁上题字、持酒祭木、持鸡祭梁时呼言和唱，以示敬祝和感谢之意。主人家不断朝着人群抛出大量的糕饼、糖果。木匠师傅说，新房在上梁，丢钱又抛糖，子孙千年旺，富贵万代长。梁下的众人在应和，妇女儿童们嬉笑、打闹着哄抢糕饼、糖果，场面热闹。
木匠师傅开完梁口之后紧接着就是上主梁，将主梁慢慢提至之前立好的排扇上。千里听见华锤响，万里听见响叮当。叮当响，响叮当。主人今日立华堂，急急走，走忙忙。忙走几步入华堂。主人请我来上梁，手攀云梯步步高，代代儿孙坐早朝。抬梁的白夫们气沉丹田，脚根稳扎，在与木匠师傅相和。朱红桌儿架一张，一对云盘摆中央，左手托云盘，右手找云梯。糍粑端上主梁，粑粑两对往下抛，子子孙孙坐早朝。男儿跨马又挂刀，女儿宫内乐逍遥。打粑粑吃粑粑，粑粑是米，米是粑。吃水不忘挖井人，吃饭不忘庄稼汉。边唱边打渔鼓筒，演唱时有道白，既说又唱，风趣幽默。村里面的人都赶过来了，叔叔阿姨们背着背篓过来捡粑粑，还有红包，还有很多东西，从木房梁上丢下来。哎呦，你看，老嘎婆也背着背篓来抢粑粑了。在上梁仪式举行前，白夫们将亲朋送来的贺喜布料挂到屋梁上，在屋梁所在的排扇两侧各搭一架楼梯，供上梁师傅从地面上到屋梁。在新屋屋架立起后，开始了上梁仪式。首先放鞭炮，众人闻声前来围观，上梁的两位师傅依次唱赞词，由地面上楼梯，经穿枋到达屋梁上。掌墨师、木匠和众人一起唱《上梁歌》，将屋梁徐徐拉上去合拢。
“上一步，望宝梁，一轮太极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端祥。上二步，喜洋洋，乾坤二字在两旁，日月争辉照华堂……”
画梁合拢后，掌墨师和请来的贺梁人，一问一答地唱画梁：讲此梁，说此梁，说起此梁根源长。日月星辰赐它生，雨雾露水赐它长。乌鸦不敢头上过，恶蛇不敢脚下藏。甩梁粑时，屋主人跪在梁下堂屋中央，其他人不得靠近。木匠甩梁粑时，主人将衣兜扯开接着。木匠一边甩梁粑一边唱：“主人家要富还是要贵?”主人家回答：“富贵都要！”木匠接着唱：“赐你富贵双全！”连甩三手粑粑给主人家。随后，木匠将粑粑向四面八方抛甩，引得客人争先恐后地接抢粑粑。
“上了五枋登宝梁，茶盘放在梁头上，举目抬头望四处，山清水秀好风光。坐在梁头观四方，东家坐的好屋场，前有二龙来抢宝，后有双凤来朝阳……”
杨秀珠忍不住笑，对小南瓜说道，请木匠师傅吃包子，你当然给他送上去，他本人在那里，你快点跑过去嘛。小南瓜撒腿就跑，有生意来了，他这个炸弹腿，刚刚叫他去抢粑粑的时候，可没跑的这么快，这一下他跑得比贼还快。老嘎婆背着背篓，穿着苗服赶集去了。我要叫小南瓜算一下，还有多少包子。今天村民都去赶集了，我们包子馒头卖不掉喽。我给你们看一下，他不在家，你们要记住他。这是谁呀?桥头哥好帅哦，今天看到路人他就给发包子。来来来，桥头哥买单，你拿两个包子嘛。你看小南瓜发火了，不掀老牛下坎，莫踩他人痛脚。他发什么火嘛，他请大叔吃包子，大叔不要，他好恼火呀，你有钱都救不了小南瓜这个火。
白露时节，山上的板栗树挂满累累的刺栗包，农户们开始打板栗，道路边开始堆起了售卖的“小山包”。几处岔路口有商贩在收购栗子，农户骑着电动车，将新剥的栗子送来售卖。今年板栗的收成好，栗子品质也好，但收购的价格却只有去年的一半。杨秀珠一天也就能打几十斤栗子，卖不了多少钱。蹲在街角上卖板栗，杨秀珠狼狈不堪，头发蓬乱，破旧的红碎花长衫也有点脏了，胳膊和脸都被晒得红里透黑的。她的脚下并排放着两个竹筐，一个里面盛着油黑润亮的板栗米子，一个里面盛着青翠欲滴，张口含笑的板栗刺栗包。她一边和顾客说话，一边剥着板栗刺栗包。剪刀夹一个刺栗包放到鞋底下，轻轻一踩，两三粒饱满硕大的板栗米，便滚落了出来。每走过一个人来，杨秀珠便抬头殷勤地看，含着腼腆的笑。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用脚踢踢盛板栗米子的竹筐，“这板栗好吗？”她应该说好的，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她却不说，抬头朝人家笑笑：“板栗炒鸭，炖猪蹄，都香哩。”鸭和猪蹄，烧什么不香呢？秃顶的中年男顾客没有买，走了。小南瓜笑话她不晓得吆喝板栗的优点。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百度过，说板栗含丰富的不饱和脂肪酸和维生素、矿物质，可增强机体免疫力、减轻关节炎症状。板栗还能补肾气、壮筋骨。”小南瓜说：“你为什么不向顾客宣传？”杨秀珠笑笑：“那多不好意思。它的好就在那，看不见也没关系，总有人知道的。”
一个穿青绸缎子的老太太蹲下来了。随后又围上了几个人。有人问：“多少钱一斤？”杨秀珠答：“六块。”老太太说：“市场上有卖五块的哩。”杨秀珠说：“那就五块吧。”
几只手在筐中七挑八捡的，挑好的板栗米子放在袋中。杨秀珠把秤杆尾部抬得高高的，有人反而怀疑她的秤有问题。杨秀珠涨红了脸说：“东西都是我自家产的，要是你上我家门上，白给你都行。”
穿青绸缎子的老太太忙打圆场：“她不会少称的，只多不少。我跟她买过东西。”
杨秀珠便一脸的灿烂，像得了奖励似的。穿着宽松袍子的少妇要多买点，杨秀珠却说：“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难消化，胀气。也容易生虫，不好保管，冰箱里也放不长久。”
小南瓜笑她傻，她却一本正经地说：“一个人如果总想沾别人的便宜，那是注定发不了财的。不说实话，怕被人骂。”
石头寨的板栗外销曾红火过，建起过专门的板栗市场。如今板栗树还在，但板栗市场却日渐式微。板栗含油少、淀粉高，剥食麻烦，容易生虫，看着好好的栗子，收回来放家里两天就会生虫。如今的板栗林犹如农田，耕作的都是留守老人。这些年，板栗树大概也和留守老人一样老了吧，结的栗苞越来越小。
一拨人走了，她赶紧又去剥刺栗包。又来了一拨人……杨秀珠儿的板栗比别人卖得快。卖完了，她麻利地把地上的垃圾收拾进蛇皮袋，急忙急火地往家里赶。一回到家就赶紧上山打板栗。杨秀珠扛着一杆长篙，腰间系一根绳，一头栓在结实的树干上，权且当做“保险带”。她麻溜得像猴一样，爬上高大的板栗树。她瘦小的身影撂在绿荫里看不见。“哗。哗。”竹篙敲打刺栗包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年轻人吃不了这份苦，板栗价格太低，不愿意上山打板栗子了。石头寨一些板栗林无人采收，甚至都撂荒了。许多板栗成熟后自然脱落，成为虫蚁的口粮。杨秀珠拿一根长竹竿在板栗树上一顿乱打，圆圆的刺球纷纷跌落，有的滚出好远。然后用铁钳把刺球一个个捡进篮子里。杨秀珠拿出剪刀，用手指夹住栗苞，再用剪刀一挑，三颗板栗米子就跳了出来。杨秀珠的拇指、食指的指肚上扎了几根细细的刺。她拿出一把细沙，撒在手指肚上，再柔柔地摩挲，那些细细的刺便不见了。
石头寨青壮年人的出走，文化活动枯燥，共同话题日渐缺失，村民很难再像传统社会那样聚集在一起，就共同经历的人和事，发表各自的看法和意见。随着电商直播兴起，村民正在见证着种种的新现象和新变化，渐渐走出家门，主动聚集起来，话匣打开，通过聊天和闲谈，表达发生在身边，和生活密切相关的种种感受。
“这是我的家乡，除了庄稼还有大山，比起城市的喧嚣，我更喜欢这里的宁静。”对杨秀珠来说，一门技艺的学成，不仅意味着可以在网络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还能在随手拍，随时发的短视频中，传播原生态乡村生活，释放文化创造的活力。村里的风景，稻田风光美如画，乡野田间平淡且耐看，再度发现家乡的各种美。
“双手是活宝，一世用不了。他日若闲，归隐山田……”浏览短视频作品，随处可见村中秀丽风景的展现，还有村内公共文化生活的呈现。曾经满村的烟火气，收割稻谷的村民，在街边晒玉米，烈日高阳下修葺房子，这些美好的劳作场景，成为拍摄的主要内容。油菜花开了，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拍花，稻田绿了又黄了，他们去拍摄田地。待我了无牵挂，从此归隐天涯，忙时修篱种花，闲时三五好友，小酒清茶。虽然绝大多数村民发布的作品在构图、用光和剪辑方面不是那么的精致，但正是这种真实的粗糙，无形之中呈现出石头寨的真实淳朴，亲近自然的文化底色。几亩良田，家人陪伴，可寻心安，便是归处。杨秀珠借助学会的技能，通过对日常生活点滴变化的记录与传播，在这种新的生活经验的记载和交流中，石头寨文化的共同意识也得以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