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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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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满贵头一天从学堂退学回家,第二天就跟随父亲下了庄稼,梁子福家租种了一亩七分地的高粱,正是收获的季节,加之梁子福有一门木匠手艺,十里八村的谁家翻盖房子、添置家具,大到门框窗框,驴车爬犁,小到桌椅板凳,摆件玩具都不在话下,虽然没那么精致,但还都像模像样,生活过的也算从容,俗话说:木匠动动手,养活七八口。
  每年农历八月中下旬是庄稼收成的时候,东北地区干旱,大部分从山东过来的农民以种植高粱为生,高粱秸秆用镰刀从根部割断,再用驴车拉回家,妇女们在家把高粱头用钳刀掐下来捆成捆垛在土墙的墙头晒干水分,待十天半个月水平被晒干后拉到村子里公用的场院上摆成一圈,人拉着石滚子一圈一圈地走,高粱粒脱落后装进麻袋拉到县里卖掉,这一年的农活就算收了尾。
  梁满贵还没到中午就已经累得坐在地头不起来了,八月份的中午太阳依然火辣,晒得知了吱吱乱叫,地头的土路上偶有赶车经过的农民,见到梁满贵都多瞅几眼,作为家中的独子,爹娘宠溺,没怎么干过农活,又在镇上念过两年书,虽然皮肤颜色还是农民特有的黝黑,但要比真正天天下地干活的半大小子细腻,十四岁的梁满贵有了点青春的意味,俊俏的鼻梁加上那个年纪该有的深邃眼睛让他看起来与红灿灿的高粱地有点不和谐。
  梁子福从地这头割到地那头,又割回来,瞅了瞅坐在地头的梁满贵没说话,又割了一个来回见梁满贵还不动地方,只好开口了:
  “咋地了,干不动了?”
  “太累了,不是人干的活儿。”梁满贵啐了一口唾沫说。
  “知道农民不容易了?”
  梁满贵没说话,望着天上一朵飘过的云,梁子福把镰刀往地上一扔,也坐下来,掏出烟袋装了一袋烟,点着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说:
  “跟我收完庄稼,我教你木匠活,有门手艺就饿不死。”
  “我不学。”
  “地里活干不动,再不会点手艺,等我死了你要饭去吗?”梁子福一瞪眼睛,梁满贵顿时气势矮了三分,嘴里嘟囔着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等梁子福抽完烟袋捡起镰刀准备割下一根垄,梁满贵也悻悻地跟着起来了,爷俩针对收完秋学木匠这件事算是初步达成了一致。
  爷俩用了整整三天才把高粱收完,第四天一大早,梁子福叫醒梁满贵,随便喝了几口粥,就背上工具出门了,三天前赵家村的赵大鼻子来家里请梁子福去干点活,说家里盖了两间耳房,要打几个窗户框,再添置几件小家具,梁子福应下了,说这两天干完农活就过去,今天要去赵大鼻子家干活,顺便带着儿子跟着自己学一学手艺。
  父子俩一路无话,梁满贵内心多少带着点兴奋,兴奋不是因为终于可以学手艺了,而是终于结束了收高粱的工作,况且一连三天都圈在梁家村,除了晚饭后跟兄弟几个最小的梁满山吹一会牛,就没见过外人,今天可算有机会见见外人了。
  到了赵家村不用打听,梁子福凭多年的经验就能找到赵大鼻子家,哪家有新鲜木头味和泥土味就是了,来到门口,见院子里有五六个男人正如火如荼地忙着,想必是赵大鼻子请来的帮工,地上还堆放着一些新鲜木料,有个精瘦的男人和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在刨石头打地基,另一个高个子在用砂纸打磨承重的檩子,还有两个健壮的男人在打土坯,赵大鼻子在往拌了小麦秸秆的土里浇水和泥,见梁子福来了赶紧出门迎接,瞥了一眼梁满贵,刚要说出的客套话咽了回去,又换了一句:
  “三哥还带了个小工,这……”
  “东家放心,这是我儿子,来帮忙的,顺便学学手艺,不要工钱。”
  赵大鼻子心算是落地了,又换了一副语气说:“三哥哪里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正愁活干不过来,三哥真是个实在人”。
  梁子福笑了笑没再说话,卸下工具就开始忙活。
  木匠在当时是个非常受人敬仰的职业,一来是家家户户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基本都是木制的,市场需求大,木匠的收入就会很高,二来是人们也都知道一些潜规则,就是有些木匠懂一些风水,东家给木匠留足面子,给足银子,木匠才会给东家好好干活,不至于招来霉运。
  而梁子福却是那种为数不多的不懂风水,也不会抬价的笨木匠。
  梁满贵一开始只在一边看,梁子福一边干活一边教儿子认识刨子、凿子、锯子、墨斗的作用和使用技巧,等认识了这些工具便可以听梁子福的吩咐帮他递工具了,尤其用墨斗画线的时候也让儿子帮忙抻头,这时候梁子福都不忘嘱咐一句“木匠好干线难下”,说画线是最考验计算能力的活技,梁满贵念过两年学堂,加减法学得还算明白,所以具体落实到量尺画线工作上,梁子福嘴角不时露出一丝骄傲,父子俩互相配合,不但没耽误一点工期,有了梁满贵的帮忙,反倒效率更高了,赵大鼻子越看越高兴,心想一个半人给一份工钱,这下可捡了便宜了。
  梁子福在赵大鼻子家干了三天活,打了三个窗框,一个门框,一个碗橱,一个饭桌,四把板凳,听说赵大鼻子要娶媳妇,还用剩下的边角料打了个梳妆台。
  干活期间有两个八九岁的男孩跑来跑去,一会撅着腚看会梁子福刨木头,一会仰着头看精瘦男人抹墙,一会又学着高个子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观察墙跺得直不直,梁子福纳闷这不有孩子吗?怎么还娶媳妇?梁子福不爱说话,也不爱打听,只是在休息的空隙听那个精瘦男人跟另外几个人说赵大鼻子头一个媳妇叫巧盈,跟一个男人跑了,带她跑的那个男人是个铁匠,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俩人搞过一次之后,巧盈就离不开铁匠了,说啥都不跟赵大鼻子过,扔下两个儿子就跟铁匠远走高飞了,赵大鼻子这次托人又认识了个钱家村的寡妇,有一个眼睛是瞎的,没有眼珠,但不耽误干活,而且还有之前男人留下的二亩地,寡妇没提别的要求,只是再盖两间耳房,要不然二亩地的粮食没处放,盖完了房子就结婚。
  梁子福没什么心思听这些花花事儿,他的思绪都在如何更快地把手艺传给儿子,不善言辞的他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像攒边儿、垛边儿、落膛儿、托泥儿这些术语,至于梁满贵最后能不能把他的手艺学个七八成过去,他心里还是没多少底,倒不是对梁满贵没信心,而是对自己缺少点笃定。
  梁满贵在一边听得嘿嘿笑个不停,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学手艺的,听到高潮部分还插几句话:
  “然后呢?然后呢?”
  精瘦男人有时候会满足他的好奇心继续讲,有时候也会调侃他几句:
  “小孩子毛还没长齐,听这些不合适。”
  “去你妈个逼的,目中无人,目不识丁,你才没长齐。”梁满贵都会带两句成语呛回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梁满贵还算聪明,不过两年时间,手艺就学了个五六成,几乎可以帮梁子福干大部分基础工作了,像选料、开料、切割、拼接和组装,打个立柜、碗橱、方桌、棺材这类大件都不在话下,但也仅限于此,再细致的手艺梁满贵也学不来了。
  梁满贵除了学到父亲五六成的手艺,还偷学了一些其它的“手艺”。
  每年正月初三,巴图沟镇政府都要组织新年大联欢,为的是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所谓的大联欢就是在镇政府门口搭戏台子唱戏,大戏连唱三天,从早上八点一直唱到晚上八点,唱的是北方地区比较受欢迎的评剧,每年的剧目都是固定的,鲜有创新,如《杜十娘》、《秦香莲》、《刘巧儿》等,戏班子演员和乐器伴奏都是由各村村民担当,镇政府会象征性地给参与演出的演员和伴奏的村民几斤玉米或者高粱,而村民也都不图粮食多少,只图个乐。
  戏台上的演员们化了粗糙的妆,坐在台下看戏的丈夫认不得台上唱戏的媳妇,台上唱戏的媳妇也找不着台下看戏的丈夫。
  《杜十娘》讲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名妓杜十娘与南京布政老爷的公子李甲情投意合,十娘为了与李甲成亲,散尽钱财,怎奈李甲优柔寡断,懦弱善变,把十娘卖给了好色阴险的孙富,最后十娘抱着百宝箱投河自尽的故事。
  我的心如刀扎
  我的浑身是得得得颤
  扑簌簌两眼落下泪痕
  我那杀了人的天爷啊
  可惜了我一片的真心付与流水
  从头一想还更教人伤情
  ……
  台上的十娘唱的是情凄意切,悲痛万分,台下的村民听的是泪眼模糊,如丧考妣。
  《秦香莲》讲的是北宋时代,爱慕虚荣、喜新厌旧的陈世美中状元后被宋仁宗招为驸马,为了追求地位和金钱,抛妻弃子,甚至对妻子秦香莲和女儿春妹杀人灭口的故事,秦香莲控诉陈世美忘恩负义,贪恋地位那一段唱的也是撕心裂肺,尤其扮春妹的小演员,全程没有台词,但跟着母亲哭得泣不成声那一下,扯动了全场村民的心,小演员叫马凤仪,是马家村马老六的小女儿,第一次扮春妹的那一年她才九岁,这一扮就连着扮了五年。
  三天大戏唱完还要扭三天的大秧歌,东北的秧歌要踩着高跷扭,这样才扭得有气势,扭得有风情,秧歌就没有评剧那样要一板一眼,角色也不那么较真,有天上的玉皇大帝,有地上的土地公公,有神话里的孙悟空,有现实中的杨玉环,有唐朝的李太白,也有清朝的乾隆爷,混在一个队伍里跟着鼓点颤颤颠颠,眉开眼笑,花枝招展,欢天喜地,秧歌队员们的衣服也都是自己准备的,所以不那么考究,几乎都是绸子料的长衣长卦,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只在帽子上和妆容上做些区分,喜欢凑热闹的村民性起时也跟着扭几下,通常是扭几下就不好意思地捂着嘴退下来,逗得身边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秧歌队伍里最显眼的要属两个角色,一个角色是孙悟空,他是高跷队伍里唯一一个不踩高跷的,追求的是一个灵活和轻便,穿一身黄灿灿的衣服和虎皮裙,猴子妆容惟妙惟肖,在高跷腿中间钻来钻去,不时还跟抱在大人怀里的孩子互动一下,摸摸脸蛋,捏捏小手,有的孩子被逗笑,有的孩子被吓哭。
  另一个角色是坐轿子里头扮新娘子的,坐轿子不是真坐轿子,轿子的底部是空的,演员的双脚也是着地的,也会跟着鼓点节奏和唢呐旋律以及轿子高低起伏一扭一扭的,只是轿子的窗帘半开半掩,新娘子不时朝外窥一眼,然后羞涩地笑一下,就这羞涩一颦一笑,撩拨了半个巴图沟男人的心弦。
  半年前,腊月二十八这天早上,巴图沟最大的财主李笑楼宣布正月的大戏和秧歌由他出钱办,戏台子是前几年的三倍那么大,看台也要用木围栏围起来,李笑楼吩咐说要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在围栏里坐着看戏,桌椅板凳要统一样式,秧歌队伍也由前些年的三四十人扩展到一百多人,高跷腿和服装也要重新制作,高跷腿要漆上红漆,服装的面料要上一个档次,所有参与演出的村民今年不给粮食,改给现钱,戏台子、围栏和十几套桌椅板凳以及一百多副高跷腿需要在年前就准备好,梁子福和马家村的韩木匠临时接到通知要去镇上跟外地请来的五个木匠同时开工,木料都已经堆在镇政府门口,因为工期紧张,又是李大财主家的活,工钱按双倍给,梁子福领着梁满贵急匆匆地赶去了镇上。
  活干完已是大年三十晚上九点多,李笑楼又给所有工人每人包了个红包,打发回家过年了,梁满贵干了三天活,结识了外地木匠张九番,张九番喜欢找人唠嗑,梁满贵喜欢打听事,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俩人干了三天活,说了三天话,梁满贵把张九番怎么跟东家报价抬价,怎么在干活时用风水学赚更多钱这一招一式都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比如打门框时的尺寸多少才能让东家财源广进,窗框用多少根钉子才能让东家健康平安,供桌的脚用什么木料能使东家祖辈繁荣,梳妆台雕什么花卉能让夫妻永结同心,其实算不上什么传不得人的高级手艺,都是些坑蒙拐骗的伎俩,梁满贵传统手艺学了快两年没怎么学成,神鬼莫测的招式三天就学到了精髓。
  如今,出门干活与东家谈价钱的任务都是由梁满贵完成,不但价钱谈的理想,就连东家提供的工作餐只要不合他意,梁满贵只要叹口气,东家二话不说都会再加两个菜,每每此时,梁子福气就不打一处来,低声骂他有辱祖师爷名声,干完活领了工钱回家路上梁子福骂梁满贵骂不过瘾还会踢他几脚,梁满贵怕疼通常都是逃跑,追不上梁满贵的梁子福都是抬头看看满天星河叹口气。
  可是梁子福也没有办法,梁满贵主持大局这半年来,不但收入有增长,东家的满意度也有提高,就连梁家父子的名声也越来越响,马家村的韩木匠在巴图沟的活计也越来越少,不得不又多包了李笑楼的二亩地种地去了,木匠活时有时无,没出两年,人们就忘了韩木匠会木匠手艺的事。
  这一年梁满贵十六岁,俨然长成了个偏偏少年,个子也超过了梁子福,手艺虽然一知半解,但俊朗健硕的外表加上能说会道的口才让梁满贵母亲对儿子的终身大事没有了后顾之忧。
  玉带河的水依然清澈,像这一年夏天梁满贵第一次见到的马凤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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