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林卫冕说:“听你这么说，连我的馋虫都逗下来了。”
　　三轮板车的吱嘎声里，几个人都被浓浓的饺子情结羁绊住了。
　　饺子，据说是东汉名医张仲景发明的。这一天正值数九寒冬，北风凛冽，路人形色匆匆，皆捂耳而行。耳朵有通红的，有被冻破的，看上去甚是可怜。张仲景见之，心中大恸，当即宣布要布施汤药。这汤药被取名“祛寒娇耳汤”，用羊肉裹着若干草药做馅儿，再将其包进“耳朵”形状的面皮儿里过水煮熟。路人一人分上两个“娇耳”，食之浑身生热、两耳温暖。后人为了纪念这一善行，在冬至节令里纷纷效仿制作出“饺耳”，后改名为“饺子”。
　　“饺子”谐音为“交子”，指新、旧两年于夜半子时相交，新年吃饺子有辞旧迎新、恭贺新禧之寓意。此外，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还要一同“守岁”“辞岁”，守岁时包饺子、辞岁时吃饺子。所以，也有人将过年包饺子称作“包辞岁”，把初一吃饺子叫作“吃辞岁”。
　　饺子也是阖家团圆美满的象征。尤其在北方等地，家家户户大年初一必须要吃饺子，因此也被叫做“团圆饺子”。做饺子时一般要全家同包、人人动手，之后聚在一起吃。摆饺子的时候也要绕着圈挨着放，图的就是“圆满”之意。
　　饺子也有吉祥、发财的含义。饺子因为外形酷似“元宝”，经常被当作招财进宝的象征。清朝光绪年间的《遵化通志》中有言：“元旦昧爽，……以面做水饺，曰‘元宝汤’。”现在，过年包的饺子里也总会塞进一两枚硬币，据说吃到它的人在未来的一年里都会诸事顺利，好运连连。
　　饺子就像来自母亲的一把二胡，轻轻触碰，撩拨出一曲悠长的旋律，这韵律敏感而脆弱，还带着些许惆怅。仔细品味，那惆怅中还带着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愁绪，带着温暖、甜蜜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期许。饺子还像寄自故乡的一通包裹，包裹着父母对游子的所有温情，包裹着令人梦湿沾巾、泪流满面的恋恋情愫，也包裹着亲人间说不完道不尽的淳淳思念，圆满而充实，芳香而美好，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随着林卫冕的一句播报:“终点站邵八仙家到了，请您依次有序下车，平板三轮车期待您的再次光临！再见，祝您旅途愉快！”我的万千思绪瞬间如烟似雾，悄然散却。
　　回到现实，见我们已经走到了胡同的尽头，前面是两扇红木的大门，门楼上题着“天官赐福”几个黑字。门内一株石榴树隐约可见。乔建春对我说:“下车吧！”一跃而下，一只脚却打了软腿，幸好第一时间扶住了车面，说:“哎哟，脚都麻了。”我活动了腿脚，确保活动自如才不疾不徐地下了车。
　　乔建春拉着我站到了车前，扯着嗓子喊道:“邵八仙，邵小旦，有人来看你了！”话音未落，手又在大门上砰砰砰砰敲将起来。
　　门内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来了来了！”接着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开门声响起，门呀地开了一条缝，一张瘦脸从门缝里向外一张，又转过脸噔噔噔地去了。
　　乔建春说:“嘿，你个小旦子，见了本姑奶奶也不知道称呼一声，逃得哪门子劲儿？”我问:“姑奶奶？”“嗯啊，在我们乔家胡同，我们家辈分最大，他们家辈分最小，他爸爸管我叫姑，他可不就得管我叫姑奶奶了。”我心下暗笑，这种奇葩的乡亲辈分在我们村子也一直存在着，包括有的婴儿刚一出生就做了人家的爷爷，有的老头七老八十了还在给别人装孙子，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乔建春倒是一点不拿姑奶奶的架子，侄孙跑了，索性自己推开了院门。远处一个光着膀子的身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乔建春咯咯笑道:“这小旦子，跑得这样快，不会光着屁股吧。”我脸上一红，心说谁会大白天的不穿衣服地跑来跑去啊。也不好反驳她什么，只好听任她信口开河。
　　很快乔建春的注意力便被那株石榴树吸引去了。绿油油的叶子中间，一颗颗硕大饱满的石榴挂满枝头，有只此青绿的，有半绿半红的，有遍体通红的，都咧开了小嘴在冲人傻笑。那遍体通红的有的裂开了一道缝，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挤挤挨挨，像珠蚌壳内的的一群闪闪发亮的米珠。
　　乔建春跳脚摘了两个最大最红的，给我一个，另一个就自己剥了石榴皮吃了起来。我一转手将石榴递给林卫冕，说:“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林卫冕接过石榴，却把手里的那串糖葫芦交给了我，说:“正好我不爱吃这个，等价交换。”我瞅了他一眼，他就势把石榴一分为二，吃了起来。
　　过不一会儿，邵八仙上身白衬衫配下身黑裤子脚上黑皮鞋踱了出来，头发也梳得油光锃亮。
　　乔建春说:“邵八仙儿，摘你两个石榴尝尝，没意见吧。”“没意见，没意见！春春！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一点礼貌都不懂，春春也是你叫的，叫姑奶奶。”邵八仙看看我们几个，尴尬地笑笑，说:“姑……姑奶奶！”“嗳，乖孙子！姑奶奶也没什么见面礼，”乔建春扭头看见我手里的完好无损的糖葫芦，“你不吃吗？不吃先借给我。”不由我分说，已经一把抓了过去，往邵八仙手里一塞说:“给你串糖葫芦打个牙祭。”
　　邵八仙接在手中，咬了一口，道:“这几位是——”乔建春指了指我和林卫冕说:“这两个你不认识有情可原——”她又指了指冯志远和他背上的陶小龙（这回下车时冯志远倒没用费话，主动承担了背负陶小龙的工作)说:“他们两个呢？”邵八仙说:“……恕我眼生。”
　　乔建春说:“邵八仙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这么快就把上午用过的兵将丢到爪哇国去了。”邵八仙呆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说:“想起来了，你们是负责点火的其中两位，背上那个怎么了？”乔建春说:“怎么了？还不是被你害的，昏迷不醒了呗。”
　　邵八仙后退了一步，说:“这个可怨不得我，提前都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了。再说，这位小兄弟自告奋勇、独立承担点火重任，可不是出自我邵八仙的安排。本来学校图书馆中的鬼魂盘踞已久，除了伐树一途万难彻底降服，偏偏你们的校长又迷信什么双槐堂的胡话，不肯伐树……”
　　林卫冕大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伐树？谁的主意，是你吗？丑话搁这儿，你敢伐树我就找人拆了你的八仙府。”邵八仙道:“好厉害，这位是——”乔建春说:“这是我们校长的小公子。”邵八仙松了一口气，说:“失敬失敬！林公子有所不知，这两株槐树上住了条三百年的蛇妖，是那鬼魂的靠山，此物不除，则鬼魂难收啊。”
　　林卫冕冷笑道:“你说什么屁话，那两棵槐树顶了条天也就是百年的树龄，何来三百年的蛇妖一说。”
　　邵八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续道:“林公子有所不知。这两株槐树乃是杨梦洲的祖父补栽的，到现在的确才届百年。可是这两株槐树之前杨家祖上在原位置还栽过两株槐树，树龄少说也在五百年左右。那条蛇精就是在之前的老槐树上修练成精的。蛇精修成人形后经常以县城里的童男童女为食，搞得民怨沸腾。我曾曾祖父当时艺成下山，路过此地，听闻此事，决心为民除害，和蛇精一场大战，将其老窝两株槐树用天雷地火劈为四段，蛇精也受了重伤，而我曾曾祖父也就在这里定居下来。这才有了我们乔家胡同邵氏一家。谁成想杨家的后人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再植槐树，百余年来，蛇精的伤势已愈，新一轮浩劫即将来临。奉劝你们这些童男童女们以后离图书馆远点。还有我也会择日再去见林校长，向他言明厉害，为县城百姓着想，及早砍了两株槐树。”
　　林卫冕鼓了鼓掌，说:“邵八仙，你这水平不当作家都可惜了。本来子虚乌有的事经你这么一讲，跟真实发生过的一样。还蛇精，还曾曾祖父，合着你还是为解民倒悬的大英雄之后，让我辈敬仰呵。不过你的所做所为有点给祖宗丢人啊，只是驱走个小鬼儿，又不是斩妖除魔，就又吃又拿又要。”
　　“这……这……我……我……”邵八仙一时间无言以对，脸色一变转身便要回屋，“没时间陪你啰嗦。”
　　乔建春说:“别……别呀，邵八仙儿，我们大老远来了，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啊。小孩子家，你跟他较什么真儿。你是不知道，你这上来就要伐树，岂不是动了他的命根子？”邵八仙气呼呼地说:“我只不过提点个人建议——”我想是时候抛出我的观点了，就说:“邵大师此言差矣，大槐树万万伐不得……”邵八仙问:“这位是——”乔建春立马给我戴了个高帽，说:“这是我们一中的才女，正规大学玄学专业毕业，主攻风水术、祝由术。”
　　我刚要直斥其非，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显得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邵八仙半信半疑地说:“大学还有这专业？”林卫冕眨了眨眼，说:“有啊，我们老师可厉害了。她课余时间教给我们一些心法、咒语，我听过几次，便觉受用无穷。”邵八仙道:“她是你的老师，你蒙混别人好说，蒙混我邵八仙还嫩了点。我可是蒙人的祖师爷。”我心中暗笑，他说这话，明白显然地在说自己经常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