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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君永远无法忘记她在出城之时所见的景色。
原野辽阔,星穹高垂,数千盏孔明灯被人同时放飞至天上。
这些灯红中透金,红的是灯纸,金的是灯中火光。
灯在黑夜中飘飞,每盏灯都仿佛是一只在塞北长风中翩翩起舞的红色精灵,它们连起来,又像一整片浪花浮动的光海,世上最繁华的灯会也绝不能与此刻的壮丽相媲美。
城门外站着数十人,年纪参差,衣着各异,皆气宇不凡,正是鞍云帮众豪杰。
这些人遥向楚白二人抱拳为礼,高声道:“恭送香帅!”
他们内功浑厚,自然声遥气壮。
这些豪杰是白小君从前不能逼视的,但此刻却低眉顺眼,任她俯视。
因为她是楚留香的徒弟。
群豪拱手,满天灯火,使她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惊喜之外,她忽然开始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她不能否认,这一切来得太轻松又太好了,这不符合她的人生经验。
楚留香显然是一个性情中人,活得非常率性,他或许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想起要收一个弟子,恰好被她撞上而已。
他的人生太过光辉灿烂,或许他很快就会腻了做人师父这件事,又或许他会在腻之前就对她失望,认为从前把她看得太高了。
无论哪一种可能,白小君都不希望它发生。
她本已经绝望,可是上天给了她希望,她必须要抓住。
她开始关注楚留香的性情习惯,连最细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她在想的这些,楚留香当然不知道。他心里挂记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在想一个正在暗中伺机杀死他的人。
他知道楚留香在找他,他也在暗中对付楚留香。
他们要星夜赶路,是因为他希望天亮时就能出现在一个邮驿里,拿到苏蓉蓉和胡铁花的信。
他们乘坐的是一辆非常宽敞舒适的马车,有两匹健硕的高头骏马。
车和马当然是司徒昀下令为他们准备的,这两匹马非得走的很快,而且识途,甚至这一段路上都不需要再请一位车夫。
车上的床、竹帘、漆皮桌案、食物和酒当然也都是边城里最好的。
楚留香是一个不喜欢让自己受苦的人,能躺的时候他绝不坐着。
他此刻就躺在车上。
车里挂着灯,照得雪亮,楚留香在灯下端详着手中的玄铁云符。
白小君坐在另一侧,忍不住也去看那枚精巧的铁符。
她很想问:“这是什么?”可是她又怕楚留香觉得她很多嘴,于是她没有说话。
楚留香仿佛看得出她眼睛里的好奇,他道:“这是一把刀。”
这明明是一块黑铁,怎么能说它是一把刀呢?
白小君定定地看着那块铁,过了片刻,忽然道:“是的,它是一把刀。”
她看清了上面的鞍云帮图案,那是一道写意的云纹。
楚留香道:“你知道它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白小君轻轻点头,道:“一把将你也变成刀的刀。”
楚留香有些惊讶,道:“你认得它?你听说过?”
白小君道:“我没有听过,可是我听过丐帮玉杖的故事。”她边想边道:“我猜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信物,否则鞍云帮也不会交给你了。可是像这样的信物,本不该交给外人,除非他们需要一个外人,一个刚对他们施以大恩,又建立了十足威信的外人。”
她观察着楚留香的神色,他似乎对她的分析很感兴趣,于是她继续说:“虽然他们已经肃清奸党,但仍旧需要一个制约。有楚香帅在一日,有刀在香帅手中一日,任何人想生奸计破坏现在的局面,都得先掂量掂量才是。”
“因为拿刀的人,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刀,不仅有揭破阴谋的本领,更有了处置他们的权力。”她叹道,“这位当家一定是个很有远见的当家。”
楚留香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微笑道:“你也很有见识。想不到你这个年纪竟也会有这样的见识。”
白小君扬眉道:“师父,据我所知,你十四岁时就已经成名了。”
楚留香道:“你想要和我比?”
白小君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低着头把玩桌边的流苏,不再说话。
楚留香道:“你说得对。人活着总该有些理想的,尤其是少年人,更应该有志向,要敢想老朽不敢之事,敢破前人所设之限,只有这样,人类才会进步。”
白小君讶然抬头,“这和我常常听说的大侠前辈们的话不太一样。”
楚留香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大侠前辈只需要自己成功,不需要被别人超过,尤其是年轻的人,因为这样的话他们就会颜面扫地。”
“像他们这样的人,仿佛都有一种毛病,认为老就是一种资本,年轻人绝不能冒犯,否则就是不够懂事。所以这些人说的话都是酸话、朽话,是不必听的。”
白小君听得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觉得楚留香的话说得生动极了,准确极了。
她一向给人的感觉都十分冷硬,只有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才显出少女的可爱。
她实在应该多笑一笑的。
楚留香掀开帘子。外面星沉月落,原野里一片漆黑,马靠灯光照路,走得比刚才更慢一些。
“我们最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因为明天也要赶路。”他说。
“我们这是要去哪?回江南吗?”白小君问。
“不回江南。”楚留香搁下帘子,摇摇头,“我还不知道要去哪,但我们明早就会知道了。”
白小君还在看着他,一点要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楚留香道:“你不困?”
白小君摇摇头。
楚留香坐起来,从桌案下面的大抽屉里取出一只银制酒壶和两只银杯,“你要不要喝点酒御寒?”
白小君摇摇头。她前几日所穿的衣服已经丢掉了,她现在穿着一身不再单薄的衣服,还披着一件非常保暖的斗篷,她并不觉得冷。
楚留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
他喝这杯酒时要比他在边城喝马奶酒时更愉快。这杯是葡萄酒,白小君闻也闻得出来这是很好的葡萄酒。
他一定很喜欢葡萄酒,至少比马奶酒更喜欢,她想。
楚留香发觉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喝酒,忍不住道:“你不喝酒,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白小君摇头:“我不饿。”
她说的话很老实,也很无趣。
楚留香微笑道:“我发现你很习惯给自己找罪受。”
“一坐进来,你就坐得很端正,而且一直这样端正,就像僧人在打坐一样。”他说,“饮食对你来说,或许也只是维持生命所需,你会每天吃饭,但不会去享受它。”
“这里放着那么好吃的东西,你一点也不动心,有那么舒服的软垫,你也不愿意去躺,甚至你有想说的话,却要忍着,不肯说。这岂非是受苦的人生?”他轻叹一声,“你这样一直坐着看着我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小君道:“什么?”
楚留香道:“我觉得我像僧人眼中的那只木鱼,你看着我只不过是因为等会儿要把我拿过去敲一敲。”
白小君又笑了,她发现楚留香总能轻易地让她笑出来。
楚留香喝完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得更慢。
“你不必如此拘束。”他说,“我从没有要求你像金銮殿上的宫女一样一丝不苟,规规矩矩的。我更不会像老太监一样,只要发现你不规矩,就用大板子打你一顿。”
白小君这一次笑出了声,笑得她不得不把后背靠在车窗上。
她终于开始放松了,她发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其实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趣,她也试图想一些比较有趣的话来说,可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有趣的话。
她从没有过有趣的人生,她又怎么能想得出有趣的话?
还好楚留香并不会等着她说话,他忽然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打算去做什么事?”
“想。”白小君说。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非常奇绝精彩的故事——关于一个三四年前出现在江湖上的用剑的刺客组织,关于这个组织创造的那些彻头彻尾的惨剧。
这个组织虽然已经式微,可是他们的首领还隐匿在江湖中。
此人剑法奇高、城府极深,只要不能找出这个人,那么将来就会出现第二个像这样的刺客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