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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宦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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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老捻须道:“若说有的话,据我所知,那只有一家。”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陈三公子一眼,“就是前朝左武卫大将军,胡国公秦公秦叔宝……秦公的封邑,就在许州……”
  陈三公子脸色微变,有些不可思议的道:“这般门庭,与我们相隔不到二百里,为何这么多年,小侄却没听说过?”
  韦老喟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唔,今年为庚午,那年是己未,已经足足十一年了……”他目光凝滞,似乎是透过眼前的景象,远远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长安,看到了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国舅爷长孙无忌被朝臣揭发谋反,圣上念及舅甥亲情,不忍重判,只是下诏削去官职封邑,流徙黔州。此案判定,举朝哗然,前朝故旧大臣无不上表为国舅爷鸣冤。当时朝堂上下物议纷纷,圣上大怒,一并处决了一批前朝勋贵。”
  陈三公子这才恍然大悟,道:“世叔的意思是说,秦家是十一年前被削了职位,贬谪出京,才到原来的许州封邑上的?”
  韦老意兴阑珊道:“正是如此。天威难测,一言难尽。想秦公当年单枪匹马,纵横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那可真是关张一般的人物。只是想不到,他谢世不过二十年,整个秦家,便已经沦落至此……”
  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陈三公子也变得沉闷了起来。韦老看他默不作声,便转而呵呵一笑,道:“说起来,这秦家倒还有件趣事。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知道贤侄想不想听。”
  陈三公子连声道:“劳烦世叔多说些。过会见了那秦家的公子,我也好分辨是真是假。”
  韦老略做思忖,似乎是在理清头绪,片刻后说道:“秦公过世,距今已经有三十余年了。当初袭胡国公爵位的,是他的长子秦彦道,秦彦道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秦佑,今年大概有二十六七岁。二子与三子乃是双生,一个叫秦偀,一个叫秦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二人现下应该只有十五岁。”
  陈三公子连连点头,道:“陈泰说山下来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那应该是两位小公子之一吧。”
  韦老摇头道:“年纪是对的上。若来人身份不假,我想,应该是那位二公子秦偀。”
  陈三公子听到这里,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世叔怎么便确定是二公子了?”
  韦老道:“我要说的趣事,也是关于这二公子小秦偀的。他自出生时便不哭不闹,到了四岁时,也还不发一言,直到秦家,请了当时任职太史令的李淳风登门……”
  “李仙师!”陈三公子惊呼道:“仙师怎么说?”
  对于陈三公子打断自己说话,韦老却也不以为意。大唐开国五十年,前有袁天罡,后有李淳风,两个都是术数通天,神仙般的人物。而能与这二位有交集的故事,向来都是炙手可热的话题。若是陈三公子能安安稳稳的不好奇,韦老反而要好奇他的定力了。
  却只听韦老呵呵笑道:“具体是如何说的,我们这些外人便不知道了。京城里猜测的说法有很多,但是秦家人都没表态过。只是那天之后,秦彦道就把小儿子秦修,千里迢迢的送往义兴,过继给他的兄弟秦怀道了……”
  短短一会功夫,便提到了六个姓秦的,陈三公子有些吃力的,想要在脑海中把他们一一对号入座。
  也许是看到了陈三公子的难处,韦老便解释道:“秦怀道是秦公的次子,那时候,他正在义兴做县令呢。他这一生仕途,可谓是坎坷的紧,不过咱们且不去管他,单说这个秦偀。说来也怪,自从秦修被送出长安后,这秦偀也能开口说话了……”
  “竟有这般神奇?”陈三公子啧啧称奇,“然后呢?”
  韦老道:“然后便不知道了。第二年,秦家便遭受了池鱼之殃,从长安被贬谪到了许州封地。为这,当时京城里还有人说,是秦公杀伐太重,后辈才有这般恶报。那秦偀更是白虎星转世,所谓‘白虎开口,家穷人愁’,就是这个说法了……”
  话匣子打开,韦老又对陈三公子说了些京城那边的掌故,二人在后院中走走停停,谈的也多是诗歌唱和,宦海浮沉,人情冷暖云云。
  大概过了有三刻钟,二人由后院转至前厅,此时却见有两个少年人,已经在前厅榻上坐定了,一前一后的,正吃着茶水点心。
  韦老站在厅门外,朝那坐着的少年仔细端详了几眼,但见他方口直鼻,轩眉朗目,与印象中的秦彦道,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秦偀原本是老神在在的坐在客厅中,左手拇指在食指中指之间来回搓磨,似乎是在计算策划着什么。余光中瞥见有人过来,侧头看过去,便看到一老一少二人,前后而来。
  秦偀刚看清来人长相,还不等起身招呼,那老者便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转身走开了。而那年轻人却从厅门外便拱起双手,笑呵呵的走入门内,朗声道:“家中下人无礼,冲撞了秦小公子。在下陈功,忝为地主,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秦偀站起身来,迎上陈功,见礼笑道:“陈兄严重了,倒是我一开始不曾表明身份,我这随从也不懂事,才有这般冲撞。都是误会。”
  二人序了年齿,秦偀只有十五岁,陈功却已经二十三岁了,于是便“陈兄贤弟”地一番客套,听得喜哥儿嘴角直抽抽,不过他没心思留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对着面前的果子较劲。
  不多时,才听到秦偀与陈功攀谈道:“早闻陈老先生是靖节先生那般的隐逸高士,所营造的这座陈园,更是出了名的风光秀美,令人观之忘俗。我老秦家几十年里,出的都是厮杀汉,就我秦偀一个读书,早就心向往之,只是一直无缘拜会,今天总算是有个机会,能来瞻仰一番了。”
  陈功哈哈笑道:“想不到秦兄弟居然也有这番雅兴。今日倒也无事,秦兄弟既然有心想看看咱家这园子,愚兄便同你去后院游玩一番如何。”
  秦偀道:“那我这边可就打蛇随棍上,先谢过陈三哥了。”说着话,便招呼了喜哥儿道:“喜哥儿,陈公子要请咱们去后院游玩,还不快随我去!”
  陈功面上不动声色,将二人请出厅门,往后院而去,一路上说说笑笑,秦偀还把刚才那位老者的身份问了一嘴,陈功随口回过,并没将韦老和盘托出。
  陈园占地极大,足足有十余亩光景。院墙有的依山势起伏,有的则是从山壁上直接衔接出来的。其间五步一廊,十步一阁,好不气派。
  秦偀看的真切,脑子里蓦然想起来几句应景的词,脱口而出道:“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盘盘囷囷……陈三哥,这陈园盛名,果然不虚!今日不虚此行,大开眼界?”
  陈功听他随口说了这几句,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贤弟虽是秦公后人,却也是个真读书的,遣词不俗。”
  秦偀打了个哈哈,道:“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陈功指着周遭的屋舍回廊转了一圈,道:“贤弟或许不知,我陈家祖上自魏晋年间,便是颖川大族。我家这一支,则是于百余年前落足于阳翟,转而才来到这具茨山下。这些亭台楼阁,都是这百年间的先辈们,经年累月所建。”
  说着,遥遥向园子的西南角指去,续道:“我父亲最爱山水,于这亭台楼阁,却不以为意。他的得意之作,是那边的断玉潭……”走走停停,不多时便又来到了那个断玉潭。
  秦偀只见两道飞檐,自一处山涧开始,往两侧飞出,接上了陈园的院墙。但是这时三月无雨,山涧少水,虽不至于干枯,但也分成了几股细流,无声无息地汇入园内的这一汪深潭之中。
  从深潭向东,依次是六七座小堤坝,逐次向下呈阶梯状分布,小堤上各竖着几座水车,水车后面都挨着几道小水渠。潭面平静,不住的有水漫过堤坝流出,转动了水车,将一筒筒的清水,倾入水渠之中。
  秦偀对这种水利工程,并未感到吃惊,喜哥儿却看的张大了嘴巴。陈功道:“这断玉潭,本只是一块巨大的青石,旁边是水激而成的小潭。往年丰水时,激水澎石,生如翠玉叮咚。家父将这深潭拓宽,这才有了这一汪碧水。”
  秦偀只见堤上鹅卵石伴着青苔,郁郁葱葱的连成一片,显然堤坝修好已经不知多久了。潭水呈青碧色,日光下照,看不见底,只怕足有三四丈深。水面上浮着几株一叶莲,三三两两的不成气候。
  陈功见他看着潭水目不转睛,便朝着凉亭内的船工打了个招呼,请秦偀二人上了船。船工长蒿一撑,一船四人便荡入潭水之中。小舟破开水花,水汽蒸腾,秦偀只觉得暑气都消散了不少。
  陈功在船上伸了个懒腰,顺手将一小坛酒拍开泥封,指着断玉潭水笑道:“去岁天热时,家父与我兄弟三人在潭中泛舟,突发奇想,要考教我们弟兄的文学进境,让我们几人借着美景,各做首诗来。愚兄读书最是无用,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好句子,最后只得认罚,多做了半年功课。”
  他看向秦偀,续道:“适才听贤弟说我家的廊园,当真是出口成章。愚兄厚着脸皮,想请贤弟也借着断玉潭,多少绉两句诗文听听。”
  秦偀连连摆手道:“陈兄别说笑话,我哪里会写诗。不过只是认几个字,强行附庸风雅罢了。让我写诗,只怕要丢丑。”
  陈功道:“不怕贤弟笑话,愚兄最佩服的,就是如贤弟府上,秦老公爷那般的英雄人物。斩将夺旗,三军辟易,听着便威武霸气。诗文一道,相较之下,的确是小道了。贤弟不屑为之,愚兄也是明白的。”
  秦偀偏头看着他,略略凝视了一会,陈功则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坦荡地微笑。
  秦偀也笑了起来。道:“陈兄这般说,我如果不作几句诗,也是驳陈兄的面子了……”
  陈功摆手道:“莫要这般说,愚兄说话不中听,要是惹贤弟不快了,愚兄可要给贤弟赔罪了。”
  秦偀却不答话,眼睛越过断玉潭看向具茨山的山顶,看向斜挂在天穹的太阳,手指间微微搓动,思忖了片刻,笑道:“暂且攒了首浅显直白的小诗,说出来,请陈兄不要笑话。”
  说着略清了清嗓子,逐字逐句道:“晴空长彻万里埃,残云一线未徘徊。
  烈日荼荼横天卧,辘轳空悬枯井台。
  深林蒸腾蝉声寂,小池泥裂鱼僵白。
  东行赤地二百里,忽见绿意入眼来。
  具茨山下独沃土,涧水绕园围玉带。
  轧轧水轮漫梯田,米丰叶肥穗如盖。
  莲底锦鲤戏虫蠧,潭深数丈浪翻白……”
  说到此处,却突然卡壳,秦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让陈兄笑话了,一时之间,也只能攒出这几句。兴许过会看的多些,能补全吧……”
  陈功哑然失声,过了良久,带了些颤音的说道:“贤弟片刻之间,便做出这般长诗……以后可不要说不会写诗了。”神色中,似乎还有些尴尬。
  秦偀笑道:“哪有陈兄夸的那般厉害。这几句歪诗不通平仄,不抒胸襟,浅显直白,难登大雅之堂。顶多能算是言之有物罢了。”
  陈功连连摆手道:“言之有物,浅显直白,便是极好的了。若要再切平仄,那就绝不是信口拈来所能为就。来,贤弟,愚兄敬你一盏。”
  说话间,两人也就推杯换盏了起来。秦偀年龄尚小,看起来酒量不大,不过是三小碗下肚,面色也变得赤红了起来。
  他衣衫虽薄,却也穿的严整。此刻将襟口往下拉了拉,似乎是酒喝多了,酒劲上涌,身上发热一般。说话也大了舌头,只道说这酒劲好大,手扶着船舱,便要站到船头去吹凉风。
  陈功手上端着酒碗,冲着喜哥儿哈哈笑道:“你家公子,虽是将门之后,却文采斐然。只是这个酒量,似乎过于浅了点……”
  喜哥儿正要回话,陡然间却只觉得船头一倾,带动他的身子也晃了一下,紧跟着便是“扑通”一声,有水花溅到了船舱内,船头的船工惶急的叫喊道:“祸事了,祸事了,客人落水了!”
  喜哥儿闻言,弹指间便跳了起来,在船舱中踉跄两步,来到了船头,一个猛子便扎了下去。陈功却是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手上的酒水也泼了出来,指着船工嚷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水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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