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上，王院长没有给吴耀庭打电话，而是亲自来到吴家。一进门他非常高兴地说：“姐夫，当初我让杨婉华到县医院工作，咱们静观其变，现在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她同意咱们说的那件事了？”吴耀庭问。
　　“是的，她已经决定和男友断绝关系。”王院长得意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在学校处的对象，没有几个能维持长久的。走向社会以后一般都经不住各种诱惑。”
　　“她是怎么同意的？”吴耀庭问。
　　“三哥把你和大姐想让杨婉华作儿媳妇的消息扩散出去之后，她父母马上就到县医院来找她。在她父母的劝说下，她就同意了。”王院长说。
　　“还是你的鬼点子管用。”吴耀庭高兴地说。
　　“我跟她说了，彩礼不能给，可以帮她哥哥找个铁饭碗。”王院长说。
　　“给她哥哥找个铁饭碗倒是不难，就怕给她哥哥安排了工作以后，她又变卦了。”吴耀庭说。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到了，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朝秦暮楚肯定不行！”王院长说。“姐夫你看这样行不行，什么时候她和老四登了记，什么时候再给她哥哥安排工作。我这边也是这样，她不登记，我就不和她签正式聘用合同。”
　　“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傻，不给她哥哥安排工作，她未必同意和老四登记。”吴耀庭说。“还是先给她哥哥把工作安排了，让她知道咱们的诚意。给她哥哥安排工作以后，她要是反悔了，再把她哥哥打发回家。”
　　吴老太说：“姑娘虽然愿意了，可这事还没有和老四说，那个姑娘长相一般，就怕老四看了之后相不中。”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王院长说。“老四要是相不中，我就告诉那个姑娘，咱们解决不了他哥哥的工作。只要我不和她签正式录用合同，她早晚会离开我们医院。”
　　这时吴耀庭冒出一句话：“如果老四看不中，咱们那个公司也不用他管了。”
　　吴老太和王院长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心照不宣，看样子老四不同意还不行。虽然吴家的公司暂时由老四出面掌管，但真正的老板是吴耀庭。
　　吴老太说：“如果这事成了，那个姑娘必须和我们老两口住在一起，不能给他们买房子，让他们自己过。”
　　“这是必须的，这事我以后会向她交待清楚的。”王院长说。“这些事都好办，最关键的还是老四能不能看中，只有他表了态，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一会儿我给老四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我和他谈这事。”吴老太说。
　　“大姐，谈了之后，老四是什么态度你告诉我一声。”说完，王院长告辞。“大姐，姐夫，那我就回去了。”
　　“吃完饭再走吧。”吴老太挽留说。
　　“不了，等这事办妥了，我一定好好喝一顿。”王院长说。“姐夫，你把茅台准备好。”
　　“到时候保证你有茅台喝。”吴耀庭说。
　　王院长走了以后，吴老太马上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回家。
　　吴家老两口有两儿两女，“老四”并不是他家的四儿子，而是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也就是最小的一个。因为大家从小就不叫他的名字，都叫他“老四”，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叫习惯了。在外面，人们在“老四”前面加上他家的姓，叫他“吴老四”。
　　因为是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吴老四从小就受到父母的溺爱，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是无法无天。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没有人敢管，连高中也没考上。吴耀庭怕他在社会上学坏，把他硬塞进了县里的一所高中。高中三年，虽然他经常逃学，和一帮哥们在社会上鬼混，可是每次考试成绩都能及格，即使他不参加考试，也是如此。给他这样的成绩，是校长授意他的老师这样做的。高中毕业后，他没敢参加高考。吴老爷子想给他找个单位让他上班，可他不愿意去，想去他家的土特产公司工作。他的想法是，公司是他家的，在那里没有人敢管他。另一方面，他吃喝玩乐都可以到公司拿钱。
　　他家的土特产公司，是县里国企改制时由吴耀庭出资，让一个在土特产公司工作的远房亲戚出面买下的。因为吴耀庭那时正在当县高官，不能同时又做生意。那个远房亲戚名义上是公司的老板，可是公司的经营完全由吴老爷子在幕后操控。吴老四第一次向公司的出纳要钱时，那个亲戚说：“只要有你爸的签字，要多少都行，没有他的签字，一分钱也不行。”
　　这个情况让公司的一个业务员看到了。这个人是原公司的留用人员，一直搞土特产的收购和销售，一年四季在外面奔波，见多识广，颇有心计。他估计这个公司早晚要由吴老四掌管，于是他把沮丧的吴老四拉到一边，对他说：“等你当上公司的老板就好了，公司的钱都是你的，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我爸不可能让我当老板。”吴老四说。
　　“事情没有一成不变的，这要看你的表现。只要你表现好，你老爸一高兴，说不定你在这里干一两年就能让你当老板。不过像今天这样，要是让你爸知道了，他肯定会不高兴，对你不放心，你什么时候能当上板那就难说了。”
　　“怎么才能让我爸放心？”吴老四问。
　　那个人对老吴老四说：“首先你得尽快学会怎样经营管理这个公司，这是你当老板的先决条件。第二，不管什么事你都要按着你爸的想法做，取得他的信任，这样他就会高兴。也许很快就能把公司交给你掌管。”
　　“远水不解近渴，我现在就需要钱。”吴老四说。
　　“你现在需要钱，向你爸或你妈要，决不能到公司来拿钱。没有你爸的签字，他们给你钱，就会报不上账。你想想，他们敢给你钱吗？你在这里卧薪尝胆，好好表现，将来当上老板就好了。”
　　“你说得有道理。”吴老四说。从那以后，吴老四就把那个人当成自己的军师，对他言听计从。无论是公司的事，还是社会上的事，都向他请教。老四按照军师的指点，在公司里表现得非常乖巧，虚心地向他家的亲戚请教，很快就掌握了经营土特产的门道。吴耀庭每次向他的亲戚打听老四在公司的表现时，那个亲戚都说老四表现得非常好，业务非常熟练。
　　吴耀庭退休后，觉得自己现在无官一身轻，就是有人知道土特产公司是他家的也拿他没办法，于是就让老四出面当了公司的经理，不过公司的实际控制权仍然掌握在他的手里。
　　有一年过春节，吴耀庭的四个儿女都回来了。老头子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后许愿说，等他干不动了，把公司分成四股，四个子女每人一股，公司由四个儿女共同掌管。吴老四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他一直以为这个公司将来会是他自己的。为了把公司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表面上一直兢兢业业，尽管他在社会上有一帮哥们，但是他却表现得很低调，不让他那帮朋友总是像苍蝇似的围在他身边。每天只有在夜幕降临之后，他才偷偷带着几个心腹溜进一家他经常光顾的歌厅，从后门进入老板特意为他准备的非常隐蔽的包房，不让外人看到他。所以外人很少知道吴老四晚上都在干什么。都以为他是一个很本分的人。
　　吴老四对小白脸远比对歌厅的小姐感兴趣。于是就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娘娘腔的小白脸。那个小白脸喜欢嗑冰，可自己又没钱，便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纠缠，使得吴老四对女性彻底失去了兴趣，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没有结婚。现在吴老四不仅天天晚上与小白脸在一起鬼混，而且吸毒也上了瘾。吴老四知道他的这两个嗜好是不能见光的，更不能让老头子知道，于是采用了各种保密手段。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一直到现在，除了他的死党之外，没有人知道吴老四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吴耀庭和吴老太当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吴耀庭年纪越来越大，再加上有心脏病，精力越来越差，产生了把公司的管理权交出去的想法，只是还没有决定是由四个儿女共同掌管，还是交给老四一个人掌管。吴老太一直溺爱小儿子，她偷偷把老爷子打算把公司的管理权彻底交出去的想法透露给了老四，并告诉他交给谁掌管，老爷子正在举棋不定。她一再嘱咐老四，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惹老爷子生气，一切都要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这天晚上，正在歌厅的密室里搂着小白脸嗑冰的吴老四接到了老妈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让他马上回去一趟。吴老四想，也许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候到了，不能不回去。即使是别的事，他也得回去，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命运还掌控在老爷子手里，不能得罪老爷子。于是他放开小白脸，离开歌厅，开车回家。
　　他到家时，吴耀庭已经睡下。在客厅里吴老太对吴老四说：“你表舅打算给你介绍个对象……”
　　“介绍什么对象，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还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吴老四就打断了老妈的话，吴老四平时怕的是爸爸，并不怕妈妈，所以在妈妈面前他不用伪装自己。“找我回家就是为了这事？”
　　“四儿，虽然是你表舅给你介绍对象，可实际上是你爸的意思，他喜欢那个姑娘。你不想惹你爸生气，就得应付一下。”
　　“凭什么他喜欢的人非得硬塞给我？”吴老四说。
　　“上次我和你爸回老家上坟，你爸差点丢了老命，这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吴老四说。“这和看对象有什么关系？”
　　“那次幸亏让屯子里老杨家的姑娘给遇上了，她把你爸给救了过来。那姑娘是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事后你爸就你对表舅说，想让那姑娘作咱家的儿媳妇。他身边有个懂医的人，就不怕以后再犯病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表舅把那个姑娘安排到了县医院工作。那个姑娘原来有对象，为了让你爸给他哥哥安排工作，她和她的对象已经黄了。”
　　“我爸为了保命什么事都干！”吴老四笑着说。
　　“不能这样说你爸。”吴老太说。“你现在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还不是因为有你爸在，虽然他退休了，可是县里哪个部门的头头不给他面子？你爸要是不在了，谁还能把你当回事？”
　　吴老四觉得妈妈说得在理，所以再也没有反对给他介绍对象。
　　吴老太接着说道：“说实在的，那个姑娘不管是家庭背景，还是长相，都不够作咱家儿媳妇的条件，可是有她在咱家，你爸犯病时就能及时得到救治。你也知道你爸那个病，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犯。一犯病，抢救不及时，很可能要了他的老命。”
　　吴老四沉默了一会儿，说：“为了爸，这事就由你们做主，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第一，我不能经常回家来陪她；第二，不能让她知道我自己有一套房子，就让她在家里陪你们。第三，她不能过问公司的事。公司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总之，是你们要娶她，不是我要娶她。”
　　吴老四之所以应允了看对象这事，他有他的想法：第一，让老头子多活几年，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第二，有个女人可以遮人耳目，他喜欢小白脸这事可是万万不能让爸爸发现的。虽然同意了娶这个他父母看好的姑娘，但他不打算承认这个女人是他的老婆。哪天老头子不在了，他立刻把她扫地出门。
　　吴老太说：“这个姑娘为了给她哥哥找个铁饭碗，主动找你表舅把她介绍给你，我估计她会同意你的条件的。大面上你也要过得去，方便时陪她吃顿饭，给她买点礼物，和她一起看场电影，怎么也得让外人看来像是在处对象。”
　　“这么麻烦！”吴老四有些不高兴了。
　　“还不是为了应付你爸！”吴老太说。“你爸可说了，这事你要是不同意，以后公司也不用你管了。你要是惹他生气了，他可是说到做到。”
　　吴老四最怕的就这一点。“行了，行了，这事就听你们的安排。”吴老四有些不耐烦了。“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四儿，妈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你好。”吴老太说。“只要让你爸高兴，什么事都好办。”
　　“我知道了。”说完吴老四走了，回到他自己的家。那个小白脸正在家里等他。
　　第二天早晨，吴老太对吴耀庭说：“昨晚四儿回来了，他同意和那个姑娘见见面。”
　　老头一听非常高兴，说：“这小子还真变得懂事了！以前让他看个对象，他躲得远远的。”
　　“他听说那姑娘是学医的，还救过你，为了你的健康，他不管那姑娘是丑还是俊。”吴老太说。
　　“这回表现还不错！”吴耀庭说。然后他给王院长打电话，让他通知杨婉华，找个时间到他家来一趟，和他家老四见见面。
　　“只要老四同意见面就好办。”王院长说。打完电话，他立刻去找杨婉华，把她叫到院长办公室。对她说：“为你的事我昨晚特意去了一趟老书记家，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了老书记。老书记和他老伴都非常乐意，他儿子也表态了，愿意和你见见面。现在的问题是你和你男朋友的关系。你必须马上和他彻底断绝来往，我才能带你去与老书记的儿子见面。你不与你的男朋友断绝关系，就把你介绍给老书记的儿子，让老书记知道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肯定不会脚踩两只船。”杨婉华说。“我今晚上网和他说清楚，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以后不再来往。”
　　“好，等你处理完你和男朋友的事，我再带你去老书记家，与他们一家人正式见见面。”王院长说。
　　一看要动真格的的，杨婉华突然想到了有个问题还没有确认，就是如果给哥哥找到工作，女方是不是真的不要彩礼了。给哥哥打电话时，她怕哥哥不同意她的决定，于是她撒了个谎，说：“哥，我打算求我们院长在县城帮你找个工作，你问问你女朋友，如果你在县城找到一份吃公家饭的工作，她家是不是真的不要彩礼了。”
　　杨婉华哥哥一直在农村，并不知道在县城找个铁饭碗有多难，听妹妹说她求院长帮他找个工作，非常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去她家问问。”
　　第二天早晨，杨婉华哥哥给杨婉华打电话说：“她父母一听我真能在县城找到铁饭碗，开始想反悔，可是我女朋友说，只要是铁饭碗，不是打工，老了有退休金，她宁可不要彩礼。她父母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哥，你放心，肯定是铁饭碗。”杨婉华说。“如果不是铁饭碗，我也不会求人。”
　　当天晚上杨婉华值夜班，忙完了工作，她打开了电脑，点开了桌面上的QQ图标。她看到方宇轩正在线上，在与方宇轩对话前她又迟疑起来。虽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要告诉自己深爱着的人他们必须分手时，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在她犹豫之际，可能是方宇轩看到她上线了，主动与她打招呼：“嗨，婉华，好几天没看到你上线了，很忙吗？”
　　方宇轩先说话了，杨婉华也不能再沉默了了，最起码也要打个招呼：“宇轩，你好！我最近确实有点忙。另外工作时间聊天被领导发现可不得了。”
　　“白天工作时间我们也不能聊天，值夜班时还可以。”方宇轩说。“工作累不累？”
　　“很累！”杨婉华想先谈谈她哥哥的事，然后再谈她的打算，可是她的手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显示器，两只手像冻住了一样。
　　QQ的对话框不断地显示出方宇轩的问话，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杨婉华擦去了泪水，打出了几个字：“宇轩，我现在非常忙，以后可能没有时间上网了。”
　　方宇轩以为杨婉华真的很忙，说：“工作太累，要多休息。”
　　杨婉华还是无法谈起她哥哥的事，她想，还是以后给他发个邮件，把事情说清楚吧。想到这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与方宇轩在网上聊天，她非常关心地问道：“你每天都很忙吗？”
　　“我现在只是个见习医生，工作不多，就是要经常上夜班。我们科女医生多，有的晚上不能值夜班，我就得多值几次。”
　　“宇轩，你要多保重身体。”杨婉华说。她本来想问问给她找工作的事，可是又一想，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了，便问了一句：“方叔和方婶都好吗？”
　　“我爸我妈都很好。”方宇轩说。“伯父伯母也好吧？”
　　“我爸妈也很好。”杨婉华说。她很想多和方宇轩多聊了一会儿，这时她想起了今晚找方宇轩的主要目的，这样聊下去会没完没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可她还是无法打出“我们分手吧”这几个字。只告诉方宇轩：“我最近非常忙，家里和单位都有很多事，估计长时间不能上网了，你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为什么不能给你打电话？”方宇轩一头雾水。
　　“不要问为什么好吗？”这时泪水又顺着杨婉华的脸颊流下来。最后她又打了几个字：“宇轩，亲爱的，珍重！……”本来想再打上“再见”两个字，可是一想以后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她再也没有去触碰键盘，马上关上了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