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院长想，不能让杨婉华觉察到他是在劝她和男友分手，那样的话，杨婉华会看穿他的意图，这事只能点到为止。他说：“小杨啊，现在像你这样不贪图富贵、重感情的女孩子不多。”说完他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不过，他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可利用的机会。他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吴耀庭打电话，把杨婉华家现在的遇到的难题讲了一遍，然后说：“姐夫，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不过，我觉得，如果以给彩礼为诱饵，最少也得十万块钱，就她的条件，花这么多钱不值得，要是给她哥哥安排个铁饭碗，她就能同意嫁到你家，这样还划得来。现在的问题是，我不好出面劝她和男朋友分手，最好是让她父母劝她。你给三哥打个电话，让他设法使杨婉华的父母知道，你和表姐有意让杨婉华做儿媳妇。她父母都是农民，有这样的好事，肯定会劝女儿弃旧图新。你只要让三哥想办法把消息散布出去，让老杨家的人知道就可以了，别的不用做。”
　　吴家老两口一直期待早点把杨婉华娶到家，吴耀庭接了王院长的电话后非常高兴，认为这事终于有希望了。他赞同王院长的想法，给十元万彩礼不合算，还是以给她哥哥安排个铁饭碗为条件引诱她比较好。想到这里他马上给当村长的三弟打电话，把王院长的话转述了一遍。吴村长接到哥哥的电话后，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他也不宜出面，如果他出面，传出去，屯子里的小青年会认为他太缺德。于是他先对老婆讲了他大哥和大嫂想让杨婉华做他家儿媳妇这事，接着说道：“问题是老杨家的姑娘现在有对象。刚才大哥打电话说，老杨家因为儿子对象家要十五万元彩礼，全家人都愁坏了。女方家说了，如果老杨家的儿子在城里有个铁饭碗，可以不要彩礼。大哥让我想办法让老杨家老两口知道，如果他家闺女愿意嫁给大哥家的老四，大哥可以给他家的残疾儿子安排个铁饭碗。让老杨家老两口劝劝他们的闺女。”
　　吴村长的老伴说：“劝人家姑娘和对象散伙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咱们还真不能出面。我看这样，咱们屯不是有个张快嘴吗，什么事让她知道了，用不上一天全屯子的人都能知道。等我碰见她时，假装和她闲唠嗑，把这事讲给她听。她知道了，立马就会对老杨家的人说。”
　　“这个办法好。”吴村长说。“你就别等碰见她时再说了，现在就去找她。”
　　“我这就去张快嘴家。”吴村长的老婆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我总也不去她家，去她家得找个借口，找个什么借口？”
　　“真笨！这还不好办吗？”吴村长说。“你去找她借个东西。”
　　村长老婆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于是换了一件衣服，梳了一下头，马上去张快嘴家。她一进院，张快嘴急忙迎了出来：“原来是村长夫人驾到，今天怎么想起来到俺家来串门？”
　　“什么村长夫人，都是一个屯子的，别虚头巴头的。”村长老婆说。“我这几天头皮痒得厉害，我寻思是不是长虱子了。你家有篦子没有，借我用一下？”
　　“你还真找对了人，俺家还真有。”张快嘴说。“不知怎么回事，现在的人都不长虱子，一般人家都不预备那个东西了。”
　　“你家有，我就不麻烦别人了，你帮我篦一篦。”村长老婆说。
　　“行。”张快嘴巴不得有个讨好村长夫人的机会。她找出篦子，对村长老婆说，“你坐下，我来给你篦。”
　　在张快嘴篦头发的时候，村长老婆拉开了话匣子：“听说老杨家两口子前几天去会亲家了，什么时候办喜事？”
　　“亲家是会了，可是喜事未必办得成了。”张快嘴说。
　　“为啥？”村长老婆问。
　　“还不是因为彩礼！”张快嘴说。“女方是个黄花闺女，嫁给一个瘸子，人家还不得多要些彩礼？我听杨嫂说，一开始要二十万，后来好歹讲到十五万。老杨家连十五万也拿不出。老杨头让他闺女向她对象家要彩礼，婉华说城里不兴这个。让她向她对象家借钱，婉华说，她对象的父母都是工人，哪有那么多钱借给他们，死活不肯去，气得老杨头天天在家骂他闺女。”
　　“真是什么人什么命。”村长老婆说。“俺大伯子看好了婉华，想让婉华嫁给他家老四，可是一打听，婉华有对象了。婉华要是没对象，嫁到俺大伯子家，不说要啥有啥，那也差不多。几十万块钱，对他家来说不过小钱儿。”
　　“人上了大学是不一样。”张快嘴说。“婉华大学毕业不仅到县医院工作了，连老书记也想让她作儿媳妇。”
　　“婉华在县医院只是临时工，要是她嫁到俺大伯子家，俺大伯子一句话就能让她转正。”村长老婆说。
　　“原来婉华还是个临时工！”张快嘴说。“我听杨嫂说，女方家还说了，要是老杨家的儿子有个铁饭碗，人家就不要彩礼了。”
　　“婉华要是嫁到俺大伯子家，不但她能转正，给她哥哥找个铁饭碗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老杨家可以省下一大笔彩礼钱。”村长老婆说。
　　“老杨家没有这个命。”张快嘴说。“培养了一个大学生，什么光也借不上，还要白送给人家。”
　　村长老婆见目的达到了，说：“篦了这么半天，我头上到底有虱子没有？”
　　“一个虱子也没篦出来。”张快嘴说。
　　“没有就算了，不篦了，我得回家做饭了。”说完她回家去了。
　　下午，张快嘴做完了家务，来到了杨家。因为两家住得近，张快嘴经常到杨家来。对于她的到来，婉华妈妈并不感到意外。张快嘴经常走东家串西家，传播各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来到杨家后，张快嘴向婉华妈妈说起了村长老婆找她篦头发的事，把村长老婆对她说的那些话又添枝加叶地对婉华妈妈重复了一遍。
　　“村长从来也没有对我们说过这事？”婉华妈妈半信半疑。
　　“村长知道你家婉华有对象，人家能对你说这事吗？”张快嘴说。
　　“婉华确实已经有对象了，说这个也没有用。”婉华妈妈无奈地说。
　　“可不是。”张快嘴说。“听说现在的大学生也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搞对象……”说到这里张快嘴觉得不应该对婉华妈妈说这样的话，不再往下说了。“那啥，杨嫂，家里还有活儿，我得回去了。”
　　张快嘴走了以后，婉华妈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婉华，你在学校找什么对象？”
　　晚上，出去割柳条的婉华爸爸和婉华哥哥回来后，婉华妈妈又把从张快嘴那儿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婉华哥哥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婉华爸爸坐在炕上抽了一会儿烟之后说：“应该把婉华找回来，咱们劝劝她和那个姓方的小子黄了得了。她要是嫁给老书记的儿子，咱们就什么也不用愁了，婉华的工作也能转正。”
　　“你们愿意劝，你们劝吧，我是不参与。”婉华哥哥说。“婉华的事最好还是让她自己做主。”说完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婉华爸爸看了看儿子的背影对老伴说：“咱家的孩子咋都这么傻？咱们要是和老书记家成了亲家，他还用为娶媳妇这事发愁？”
　　“我也觉得劝婉华和她对象黄了这事不太好。”婉华妈妈说。“村里的人还不说咱家嫌贫爱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爱说啥说啥。”婉华爸爸说。“婉华要是成了老书记家的儿媳妇，村里的人还不眼气死。你那个傻儿子不同意劝婉华和她对象黄了，我看咱们还是别把婉华找回来了，干脆，明天咱俩到县城去找婉华，别让她哥知道。”
　　“这样好吗？”婉华妈妈说。“明天见了婉华，她要是不同意，咱们也别太勉强她。姓方那小子人也不错，又在大城市的医院工作。”
　　“人不错有什么用？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再说了，北丰算什么大城市，也就比咱们县城大点就是了，这次咱们一定要劝婉华和他黄了。”
　　见婉华爸爸铁了心要拆散两个年轻人，婉华妈妈不再说话了。因为在这个家里什么事都是婉华爸爸做主，她的话不起任何作用。
　　第二天，本来婉华爸爸应该和儿子一起去河边割柳条，可是他却说上午要去办点事，没和儿子一起去。儿子走了以后，他和老伴换上出门穿的衣服，坐长途客车进了城。
　　杨婉华父母来到县医院，找到正在工作的杨婉华。杨婉华吃惊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你妈来找你，想和你说点事儿。”婉华爸爸说。
　　“有什么重要事不能打电话？”杨婉华说。“非要大老远的来找我？
　　“咱们到外面说去。”婉华爸爸拉着杨婉华来到医院外面。
　　“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杨婉华问。
　　“是这么回事，”婉华爸爸说，“昨天张快嘴听村长老婆说，吴书记和他老伴看中你了，想让你作他们家的儿媳妇……”
　　“你们就是为这事来找我？”杨婉华问。同时心想，这事我昨天才知道，想不到屯子里的人也知道了。
　　“是啊。”婉华爸爸说。
　　“我和宇轩的关系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们为啥还来找我？”杨婉华不解地问。
　　“婉华啊，”婉华爸爸说，“你哥都三十了，还有残疾，好不容易找个对象，要是给不上彩礼，这对象就得黄，弄不好他就要打一辈子光棍，这样的话，咱老杨家连个接户口本的都没有了。”
　　“你们就直说了吧，来找我的目的是不是因为吴书记家有钱有势，让我和宇轩分手，做吴书记家的儿媳妇，向他家要彩礼？”杨婉华生气地问。
　　“我和你妈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来找你。”婉华爸爸说。“我和你妈算了一下，你上这五年大学，家里也花了将近六、七万块钱，这些钱差不多都是你哥挣的。要不是供你上大学，咱家何至于拿不出彩礼钱？再说了，就算能借到钱，你哥结婚以后，你嫂子还能同意和我们一起还饥荒？还不得我和你妈还？我和你妈也是奔六十的人了，也干不动了，到哪一天才能还完那么多饥荒？要是不借钱，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你哥打光棍。”
　　爸爸的这番话终于使杨婉华的心软了下来。她看看已经两鬓斑白的父母，又想起走路一瘸一拐的哥哥，感到心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想，难道真的只有牺牲自己的幸福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杨婉华强忍住泪水，说：“你们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婉华爸爸还想说点什么，被老伴阻止了，她说：“你别说了，这是婉华一辈子的大事，你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咱们回去吧。”说完，她拉着婉华爸爸走了。
　　就在杨婉华转身的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一串一串地流了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往回走。
　　从杨婉华跟着父母到外面去，到杨婉华一个人抹着眼泪从外面回来，王院长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了，就等着她主动找上门来。
　　整整一天杨婉华都在想着父亲的话，工作时心不在焉。晚上回到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心情做饭，吃了一碗泡面之后就躺在了床上。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她终于理清了纷乱的思绪，现在一个简单的问题摆在她面前：是为了哥哥的幸福放弃方宇轩，还是继续保持与方宇轩的关系眼睁睁看着哥哥娶不上媳妇。一个是她深爱着的人，一个是手足情深的哥哥。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她觉得让她在这二者之间做一个取舍实在是太难了。在杨婉华的眼前一会儿浮现出方宇轩与她亲热时的画面，一会儿浮现出哥哥佝偻着背编柳条制品的身影。她爱方宇轩，可也心疼哥哥。
　　整整三天，杨婉华前思后想，无法做出选择。在这期间方宇轩给她打过两次电话，每次她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按接听键，要把自己现在面临的艰难抉择告诉他，让他帮她拿个主意，可是这件事关系到他本人，怎么能让他帮助拿主意呢？她哥哥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在电话中说：“听妈说，她和爸去找过你。我坚决反对爸妈这样做。你的事还是由你自己做主。你不要考虑我。我这次结不上婚，也不至于打一辈子光棍。大不了找个和我一样的残疾人。”
　　关上手机，杨婉华想，哥哥本身就是残疾人，再找一个残疾妻子，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一定会非常不便。第三天夜里她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经过三天的激烈思想斗争，亲情终于战胜了爱情。快天亮时，杨婉华终于做出了抉择，她决定牺牲自己的幸福，换取哥哥的幸福，因为哥哥毕竟是残疾人，寻求幸福太不容易了。当她做出这个决定时，眼在流泪，心在滴血。
　　做出决定的第二天上午，杨婉华去了好几次院长办公室，里面都有其他人。下午她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又来到院长办公室，这次办公室里只有王院长自己。她走了进去。
　　王院长见杨婉华进来心里暗暗高兴，表面上却很平静，问：“小杨，找我有事？”
　　虽然人们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杨婉华却觉得，抛弃自己的男朋友、另攀豪门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迟疑了一会儿才红着脸说：“现在我们屯子里的人都知道你那天对我说的那件事了……”
　　“什么事？”王院长明知故问。
　　杨婉华犹豫一下红着脸说：“就是你说的，老书记两口希望我做他家儿媳妇的事。”
　　“屯子里的人都说什么了？”王院长问。
　　“我最近也没回家，屯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杨婉华说。“可是我爸和我妈却来找我了，劝了我很长时间，让我为残疾哥哥做出牺牲，同意这门亲事。这事我考虑了好几天，一想到我哥哥是个残疾人，供我到大学毕业非常不容易。为了哥哥，我打算同意父母的要求。”
　　“可是你的男朋友那边怎么办？”王院长问。
　　“唉——，”杨婉华叹了一口气，“如果老书记能给十万元彩礼或是给我哥哥找个铁饭碗，我宁愿解除与男朋友的关系……”杨婉华无奈地说，眼圈又红了。
　　“这样好吗？”王院长说。“你为了哥哥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男朋友能理解你吗？别人会怎么看你？”
　　“男朋友那边我会向他解释的，我想他会体谅我的苦衷的。至于别人怎么看，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杨婉华边说边抹眼泪。
　　“这可是关系到你终身幸福的大事，你可要考虑好。”王院长假惺惺地说。
　　“我已经考虑好几天了。”杨婉华说。“哥哥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也应该有所回报。”
　　王院长说：“老书记毕竟是当过领导干部的人，不会助长送彩礼这种不良的社会风气，我估计让他帮你的残疾哥哥找个铁饭碗他还是能答应的。可你想过没有，老书记不是一般人，嫁到他家那可不是玩过家家，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你达到目的之后，如果你男朋友在那边给你找到了工作，到时候，你一拍屁股就走人，后果就难说了。老书记能给你哥哥找个铁饭碗，也能把它砸了。你要是那样做的话，连我都要受牵连。”
　　“我也不是小孩子，能不考虑这一点吗？”杨婉华说。“如果老书记能帮我哥找个铁饭碗，我一定和我的男朋友彻底断绝关系，永远不来往。”
　　“你考虑到这一点就好。”王院长说。“那些话还是他们好几个月前说的，我也不知道他儿子找对象没有，他们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晚上我给老书记打开个电话问问。如果他们没有改变初衷，我就给你当月老。”
　　“又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杨婉华说。
　　“帮你解决困难，让你安心地工作，是我这个当院长的责任。”王院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