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家后，约翰张说道：“从明天起我就要上班了，你自己会上下学吧？”
　　“哦？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有点惊讶，看约翰张邋里邋遢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一个无业游民。
　　“我在一个修理厂给人修汽车。”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的工作，约翰张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你每天会赋闲在家享受生活呢，我听说这边福利还不错啊。”
　　“人活着不得有点追求吗。”约翰张说道。
　　“追求？追求什么呢？”
　　“也没什么，像我这种人，还想着追求什么呢。“约翰张苦笑着，顿了顿，点起了一支烟，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女儿大你几岁，她不喜欢看到我没事做的样子。’”
　　“但你女儿现在不是也看不到吗？”话一出口，我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约翰张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略微点了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她妈妈和我离婚的时候把她也带走了。还扬言说如果我胆敢私自去见女儿，她就报警申请禁令。”
　　我想起了二楼上锁的房间，不由得心里一紧。
　　“这太过分了吧？”我问道。
　　“没办法，女儿被判给了她妈妈。她妈妈特别看不起我，不想让女儿和我接触。”约翰张依然用他那平淡的语调说道。
　　“这什么人啊。”我翻了个白眼。“不过，她这么坏，你当初怎么就和她在一起了？”
　　约翰张苦笑了一下，说：“当初我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才追到了她。”
　　“哦？”我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了起来。“说来听听呗，你们的罗曼史？”
　　“你要是想听，我说说也无妨。”约翰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陷入到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曾几何时她还只是我在阿姆斯特丹的邻居。当时街坊四邻喜欢她的男青年不少，不过最终还是我抱得美人归。”约翰张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日，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约出来看电影。在昏暗的电影院里，我一直忍不住悄悄瞄她的侧颜，都不知道电影里演了什么。
　　可是，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听见外面有枪声。顿时里里外外喊声大作，好几个女孩子都吓哭了。
　　莉莉，也就是我女儿的妈，也吓坏了，她梨花带雨地直往我怀里躲。我当然也吓得不轻，但是我想着咱总得在莉莉面前表现一下，这种时候绝不能怂。于是我就故作镇定，紧紧地搂住了她，不停地跟她说没事，不要怕。
　　这个时候电影院里所有人都吓趴了，大家都拼了命地往座椅下躲。那时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说要出去探一探情况，我记得电影院有几个小孩子，他们都像看英雄一样目送着我出去。
　　可是我刚一往房间外面探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高的黄毛青年，穿着一身黑，端着一把枪，在售票处那个地方叫骂，好像是在咒骂社会。
　　我看到这幅情景时，腿止不住地发抖，我暗骂自己他娘的逞什么英雄。可是当我想缩头回去的时候，黄毛突然转身和我目光对上了，我当时吓得简直要屁滚尿流。黄毛把枪抬了抬，对准了我所在的位置，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我以为我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正在我以为我就要去见阎王爷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伙人，哐一下子就把那个黄毛撂倒了，那黄毛疼得直哼哼，那伙人嘴里也骂骂咧咧的，他们把黄毛团团围住。
　　我看黄毛大势已去，就赶忙缩了头回去，然后在影院里找到了吓得不轻的莉莉。我跟她简单说了下情况，莉莉抱着我，不停地发抖，我就顺势一直搂着她。
　　后来，我又趁热打铁约着她出去了几次，然后她就成了我的女友，进而成了我女儿的妈。”
　　我在心里啧啧称奇，真没看出来，约翰张看上去就是个油腻的中年大叔，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心动魄的故事。
　　“所以制服黄毛的那伙人究竟是什么人？”我问道。
　　“我也说不清，他们说的话指定不是荷兰语，也不是英文，但具体是哪国的语言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他们脖子上都有个龙一样的刺青。”
　　“龙一样的刺青？难不成是什么中国的古老帮派收的外国弟子？”我开玩笑地说道。
　　“应该不是，他们那种做派看着不像。”
　　“哦？那看来你很了解中国帮派的做派了？”
　　“别瞎说，不该问的别多问。”约翰张再一次板起了脸。
　　“可惜了，你们当初在一起得那么轰轰烈烈，结果现在是这样一个结局。”我唏嘘道。
　　“说到底，莉莉自始至终都看不起我。连带着，我女儿也看不起我。”约翰张又恢复到了他平淡的语调。
　　“女儿被莉莉教坏了。”我说道。
　　“不，莉莉是对的，我这种人，没什么前途。老婆孩子跑了才正常。”
　　我突然有点难受，说道：“约翰张，你千万别这么想。我洛欣琪看得起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硬拉我去医院看病，还跟我说要好好念书……我小叔其实都没这么细致地管过我。”
　　约翰张有些费力地笑了一下，说道：“琪琪啊，你小叔是一直视你为珍宝的。你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他把你交给了我，我就要为你负责。你确实要认真念书，这样将来才不会像我一样。”
　　我正准备找些反驳的话语，这时，阿土在远处汪汪叫了两声。
　　“到阿土吃饭的时间了。”约翰张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便起身往外走。刚走出两步，他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冲我问道：“琪琪，你饿不饿？”
　　“我还行。约翰张，要不今天我们下馆子吧，就当庆祝我第一天上学？”我摆出一副甜甜的笑容。
　　“就今天这样你还想下馆子啊？”约翰张咧着嘴笑了，“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脸皮还挺厚的。不过今天确实是你第一天在这边上学，庆祝一下也不是不行。”
　　我欢呼雀跃，高举双手说道：“约翰张万岁！”
　　喂完阿土，我们走到了一个离约翰张家不远的中餐馆。约翰张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来，服务员就笑着招呼他坐下，递给我们两份中文菜单。
　　约翰张招呼我点菜。我早就对菜单上的菜垂涎欲滴了，于是我毫不客气地点了四菜一汤。
　　“能吃是福啊。”约翰张说道。
　　菜上来之后，饭店里突然进来了几个二十多岁的黑头发高鼻梁的人。我初来乍到，也分不清他们具体是什么人种。然而我本能地觉得，这些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我示意约翰张看他们，约翰张略微转头瞧了瞧，神色一瞬间有些凝重，不过马上他就恢复正常了。
　　“没事，我们就吃我们的，不需要管他们。”约翰张说道。
　　约翰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他们大概率不是什么善类。“你确定没事吗？”我紧张地问道。
　　“不要和他们有目光对视，低头吃饭就行。”约翰张神色自若，但是我感觉他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丝的紧张。
　　我开始闷头吃饭喝汤，但余光还是疯狂地瞥着这群人。我看到那伙人在巡视到一个靠窗户的桌子旁停了下来，那里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正在吃炒面。为首的那个高鼻梁的青年举起一张照片，用蹩脚的中文问那个食客说：“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食客略微抬了抬头，说：“不认识。”
　　突然，高鼻梁的青年哐啷一下子掀翻了那个人的炒面，扳起他的头，说道：“你再好好仔细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饭店里瞬间陷入混乱，惊叫声不绝于耳，好几桌的客人甚至马上就往外跑，服务员也不敢拦。
　　我也紧张地问约翰张怎么办，约翰张依然沉着地告诉我不要慌，先吃饭。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怎么吃得下饭啊，我心想。虽然约翰张告诉我不要看这伙人，我还是止不住地用余光疯狂瞥他们。
　　食客本欲反抗，但是无奈一人难敌众手，他很快就被这群人扭住带走了。
　　这场闹剧结束后，大家纷纷要把饭菜打包带走，服务员只得一个一个地来结账。
　　“约翰张，咱们也走吧！”看约翰张无动于衷，我催道。
　　“不要急，现在走说不定正好碰到那群人，还不如等一会儿。”
　　“万一他们回来了怎么办？”
　　“不可能，他们就是来找人的，人找到了他们没有再回来的理由。现在出去反而没有待在这里安全。”
　　我一听好像也有理，就耐着性子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我也就渐渐冷静了下来。吃完后，服务员拿来了小票。约翰张准备给点小费照顾一下生意，便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
　　“我来给你算吧，我算数好。”我说道。
　　“哦？你会心算？我打算给16%，是个吉利数但可不是整数，不好算。”约翰张很是吃惊。
　　“小意思，我就擅长干这个。”我摆摆手说道。我也并没有吹牛，我对数学确实有天赋。
　　当约翰张对比我写下的数字和他计算器里显示的数字时，他的目光瞬间被惊奇和崇拜填满。
　　“没想到啊小丫头，你智商还挺高的。你小叔是怎么培养你的？”
　　“就他那水平，不祸害我就算对得起我爸妈了，我这叫做天生奇才。”我嘿嘿一笑。
　　把小票交给服务员后，约翰张和我往家走，然而还没进家门的时候，我就觉得四下十分安静。隐隐地，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阿土怎么没有叫呢？”我自言自语道。
　　这时我无意撇了一眼约翰张，惊讶地发现他神情前所未见得严肃，这不禁让我有点害怕。
　　“约翰张？你怎么了？”我问道。
　　“嘘”，约翰张示意我不要说话，他停住了脚步，往家里看了看，半晌，非常严肃地说道：“琪琪，你现在仔细听我说的话，你站在原地不要动，然后等我进家门。如果我示意你过去，你就过去，但是，倘若我没有示意，你就立刻往学校跑，直到找到学校老师为止。”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约翰张把我弄得十分紧张。
　　“没时间解释了，我先过去了。”说完，约翰张就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
　　“喂！”我叫道，然而约翰张迅速把手放在背后摆了摆，意思是叫我不要出声。
　　我惊恐地看着约翰张逐渐接近了家门，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锁，然后拧开了房门。这之后，约翰张往里面探了探身子，四处张望了一圈，确认无事后，他进了门。
　　正当我觉得可以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我听到屋门处传来了哐一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推翻在地了。
　　我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恐惧从脚底蔓延到头皮，我在原地呆立了两秒钟，然后立刻扭头撒腿往学校狂奔。
　　跑到学校门口时，我感觉我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了胸腔。刚缓了两口气，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抛下约翰张独自跑路了。
　　现在回去也没有用了。懊恼间，我看到校长办公室还亮着灯，于是我继续疯狂地往那间屋子狂奔过去。
　　校长看到我，吓了一跳，他一脸讶异地问我怎么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用蹩脚的英文大致跟他解释了一番，校长听到后面色十分凝重，立马开始拨电话报警。
　　我一边焦急地等着警察的到来，一边担心约翰张的安危。突然，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心头：那伙高鼻梁青年在餐厅找的，会不会就是约翰张。
　　过了二十分钟警察过来了，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后，警察示意我跟着他们去约翰张家里。
　　跟着荷枪实弹的警察叔叔，我瞬间感觉安心多了，也有了一些底气。在快到约翰张的房子的时候，我的心再次开始狂跳。警察停了下来，开始叽里呱啦地往里面喊话，我猜大意是说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快缴械投降。
　　喊了好一会儿，屋里都不见动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大气也不敢喘。
　　警察开始渐渐向屋门靠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然后一点点地探身进去。
　　过了一会儿，我身边的一个警察的对讲机响了，里面的警察说，屋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我瞳孔放大，双拳紧握。
　　尸体被他们用担架抬出来的时候，警察让我上前辨认，我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缓缓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那白布下，赫然出现了满脸是血的约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