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君莫生

　　没有什么事情，比劫后余生来得更为值得庆幸，少年深有此感。
　　只是他能不能活下去，还犹未可知。
　　昨夜那瓶精气之内的生机，只能让他短暂的苏醒。这意味着，活着也只是暂时的。
　　在棺中的岁月不知几何，少年体内的生机早已流失殆尽。虽然表面看上去仍然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但体内，早已如年老之人乱如糟粕。
　　少年很想活下去。
　　他不想再躺进那副黑棺，就那样在冰冷孤独之间沉睡至死。
　　他还有很多事想做。
　　譬如修行，那是在天界他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这个世道，无论是在天界还是人间，少年清楚的知道，没有实力终究会任人宰割。
　　还有讨一些债、杀一些人。
　　如果能活下去，如果能有朝一日重返天界，少年一定会把在君家受过的屈辱，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一些人。
　　少年对君家已不再恨意入骨，那只是因为，对于君家他已不需要恨意。
　　他只是由着性子乖戾的想着有机会杀他满门就好了。
　　再站在他父亲面前告诉他，我没死，我活得很好。
　　然后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问问他为何把自己送上锁龙台会那样决绝。
　　如果还能遇上那个白衣道士，或许就是他救了自己的命，无论如何，先道一句谢。
　　少年能想到的暂时只有这些，但这些都很难实现。因为他曾经活着的岁月，都在天界，而此刻，他在人间。
　　天人永隔。
　　这句话说的既是活人和死人的距离，也好比天界和人间的距离。
　　不过此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活下去。
　　少年躺在床榻上，微微转头看了一眼窗台那边已然大亮的天色，这是他在人间的第一天。
　　……
　　绾绾昨夜睡得很晚，但今日起的比往日都早。
　　她生来便在这座山上，山顶风光再如何美不胜收妙不可言，对看了很多年的她来说，也早已平淡无奇。
　　绿衣少女偶尔也去山上的林间，只是去的次数多了，也没甚意思了。
　　而昨晚黑棺从天而降的那一幕，对她来说，很新奇，也很刺激。特别是那副黑棺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让她很好奇。
　　山上几乎没有来客，所以绿衣少女很少接触外人，除了她娘亲，便只有镇魔寺的两位，一个是她的父亲，那位老僧，一个是少玄小和尚。
　　此时有了一个外人在山上，还是一个让她充满好奇心的外人，她今早如何还能像往日那般睡得着？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少女便蹑手蹑脚的溜出了竹阁。或许是因为昨夜蛇姬受伤很重的缘故，少女溜出门并没有被蛇姬发现。
　　出了竹阁，少女有些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事，随即轻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便脚步轻快的往镇魔寺一路小跑而去。
　　镇魔寺对少女来说就如同自家庭院一般，每日有空她都会跑到这边的镇魔殿，然后坐在门槛上和自己的父亲说说话，所以她对镇魔寺很熟悉。
　　镇魔寺不大，没过一会儿，少女便走到了少玄的屋子外。
　　少玄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在屋子里坐禅修行，少女想打听那个少年的事，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就是来找少玄小和尚了。
　　绾绾站在小和尚屋外的窗台旁，踮起脚尖，往里面看了一眼，正想出声喊小和尚，不料看到屋内的床榻上，正有一双异常冷漠的眼睛盯着自己。
　　床榻上躺着的，是那个白发少年。
　　少女差点当场叫了出来，赶紧把身子缩了回去，捂着嘴有些心虚。
　　“绾绾，你在这做什么？”少玄不知何时来到了绾绾身后，手上还端着一个木质托盘，看着少女此时有些惊慌的神色，疑惑道。
　　“他……他怎么在你屋子里？”绾绾指了指屋内，瞪着一双明眸看着小和尚，有些生气。
　　少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己怎么又惹这位少女生气了，只好轻声解释道：“昨夜这位施主醒过来之后，身体有些虚弱，寺内又没有布置好的屋子，便让他在我屋里休息了。”
　　绾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他是哪来的？”
　　少玄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昨夜我爹没说？”绾绾有些不信的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有些无奈，只好耐心解释：“师父真的没说。”
　　“屋里那位施主可能因为在棺内待得时间太长，体内生机散尽。昨夜师父用了一瓶玉露才让其苏醒，可身体依然很虚弱。两人交谈了几句，便让我带他来这边休息了。”
　　“只是……”
　　绾绾皱了皱秀眉，道：“只是什么呀，快说！”
　　“只是里面那位施主可能吸收了那瓶玉露的生机也活不长久。”
　　小和尚轻轻叹了一声，怕少女不懂自己的意思，又继续补充道：“那瓶玉露不足以救他。”
　　少女听完，眼神有些复杂的点点头。
　　生机散尽本就意味着死期，要救这样一个人除非找到传说中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灵药，只是这样的灵药一时半会也无处可寻，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代价恐怕也非常人所能承担得起。
　　昨夜父亲让那个少年用了一瓶玉露不过只能强行让其苏醒，根本无法真正续命。
　　想到里面那个少年不知道在那副黑棺里待了多久，才刚醒过来，又知道自己快死了，岂不是很悲哀？
　　想想自己困在山上，虽然无聊些，但至少有娘亲陪着，还有小和尚给自己欺负，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少女不由有些小庆幸。
　　“那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少玄点点头，道：“昨夜师父告诉他了，我现在就是给他送几个果子，既能果腹，还能增长生机。毕竟，能多活几日总是好的。”
　　说完，少玄便抬腿走向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施主，我给你送了些吃的。”
　　屋内之人应了一声，少玄便端着手里托盘进了屋子。
　　绾绾站在原地想了想，便决定跟着小和尚进去看看。
　　白发少年此时已经坐起身子，看着进屋的两人，一个小和尚是他昨夜见过的，那个绿衣少女，便是刚刚在窗台旁鬼头鬼脑的那个小姑娘。
　　不过想来两人能出现在这必然和那老僧关系不浅，所以少年还是慢慢起身，以表礼数。
　　毕竟那个老僧救了他。
　　“施主不用多礼。”小和尚清楚此时少年的身体有多虚弱，示意少年不用多礼之后，便递出手中托盘，托盘里是三枚土黄色的果子，卖相并不如何出奇。
　　少年接过托盘，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这是我……绾绾师妹。”
　　着实是少女的身份有些尴尬，少玄自己便是出家人，师父自然也是出家人，总不好说是师父的女儿，有些不好解释，只好只介绍了个名字。
　　白发少年冲着少女点点头，脸上神情不变，显得有些冷漠。
　　少女倒是不在意这些，还冲着少年笑了笑，显得有些俏皮，问道：“我叫绾绾，你叫什么名字？”
　　白发少年眼神微微一凝，几个呼吸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君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