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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9月17日
周一,早上来到教室,发现同桌显得很憔悴。
“怎么样?好点了吗?”我问。
“像你说的那样,不值得。”
“同桌,”我忽然说,“我想……”。
“怎么了?”
“你这次确实被骗了,但那个叫‘小鹿’的姑娘也被蒙在鼓里呢,她还不知道宛瀚超是个花心大萝卜。”
“那你想干什么?”同桌看着我说。
“嗯……”我说,“我想,我们应该去初中部找那个姑娘,揭穿这个揭露这个家伙的真面目,也少一个姑娘被他坑害。”
“怎么揭穿?”
“你把那家伙给她写的信和给你写的信,都拿出来,不就全明白了。”
“那她不就……”同桌扭捏地说,“不就知道我偷看她的信了吗?”
“不能这么想啊,如果你不这么做,这个‘小鹿’姑娘就得受骗,所以你这也是功德一件啊。”
“是不是很有功德?”我转头问朱欣。
朱欣正在听音乐,看我回头,就摘下耳机问:“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只要每次和她说这四个字,一切都会归于寂静。
朱欣听了点头,也说了句“阿弥陀佛”,又戴回耳机。
“你看!”我又笑着对同桌说,“所以同桌你别有心理负担,我们中午就去好不好?”
同桌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第三节课课间,我和同桌俩去了旧教学楼。走到初三九班的门口,问前排的一名学生:“同学,请问焦子鹿在不在?”
“焦子鹿!”那同学直接大喊,“门口有人找你。”
不一会儿,从教室内走出一个姑娘。
我和同桌都是眼前一亮,这女孩子身材娇小,五官精致,容貌极美!
她梳着短发,别着一枚字母X形的粉红色小发卡。右耳的耳轮上钉着金色耳饰。
一身着松松垮垮的校服,上面画满了犬夜叉、海贼王、火影忍者等漫画人物,以及看不懂的日语和火星文。下身的牛仔裤上,故意剪了几个开线的小洞。
我斜睨同桌,她看见“情敌”的模样,也愣住了。我想她心里正在衡量,自己和这位“小鹿”谁更漂亮?
不过我已经倒戈了,这姑娘可比同桌好看得多啊!只是那一双的大眼睛,就不知会令多少男生着迷。
但我也在暗暗摇头,如此美的姑娘,怎么一副“小太妹”的打扮?
“你是焦子鹿吧?”我先打破僵局试。
她看见两个高三的“学长”来找自己,眼里有些惊讶,答说:“我是,有什么事吗?”
“呃……到这边说吧,这事儿不太好说。”我和同桌将焦子鹿引到离她班很远的走廊窗前。
我将那封信给了她,又把同桌与宛瀚超来往的信件和照片,也都给了她看。
焦子鹿站在窗前将信看完,抬起美丽的眼睛望向我们,只说了一句话。
“巧克力呢?”她问。
我和同桌难以置信,她读完这封信之后,竟然只关注巧克力的去向。
“什么巧克力?”我故意说。
“这信上说附赠了一板巧克力,”她指着信纸说,“叫什么‘爱情滋味’那个。”
“呃……我同桌看完信后很生气,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一会儿我去买个别的什么巧克力赔给你吧。”
“那倒不用,你们为什么通知我?
“这是我的主意,我同桌因为这件事很伤心。我觉得不能让这个家伙再害人,所以就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
她盯着我看,眼神中仿佛有种勾魂摄魄的魔力,我不太敢接触她的目光。
“还有……我私拆你的信很不礼貌。对不起,我当时快气疯了。”同桌在旁边小声补充。
她鼻息轻哼,说:“我早看出来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这种信,我一个星期能收到几十封。男生凡是看见我qq空间的照片,都会像狗一样摇着尾巴来找我,我都懒得理了。”
“学姐。”她看着我同桌,继续说,“这点算个什么事啊!一个臭男生就让你伤心成这样?”
说着,她掀开走廊墙上垃圾通道的小门,将那封信咻地扔了进去。
这个举动,让我和同桌当场愣住。
焦子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同桌,问:“大哥哥,你喜欢你同桌?”
“当然不是!”我和同桌异口同声。
她笑了起来,眼神既妩媚又灵动,说:“那你喜欢我吗?”
我当时肯定是脸红了。
君茉、闵敏虽然性格不同,可都很腼腆,我在她们面前尚能夸夸其谈。可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啊?我立刻却变得局促不安,紧张起来。
焦子鹿又笑着牵起同桌的手:“学姐,你看你的同桌,多帅啊,不比那个什么超强多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干笑了一声,说:“你别开玩笑了,既然没事儿就好,那我们就走了。”
赶紧扯了扯同桌的衣襟:“走吧。”
“拜拜,大哥哥!有空记得来看我哦!”焦子鹿在身后挥着手大声说。
“天,现在的女孩子啊!”走出旧楼的我,摇着头说
“这姑娘是典型的方便面。”同桌冷冷地说。
“方便面?”
“好泡!”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她这种性格,不会像你这么痛苦。”
“你的意思是对待感情可以很玩笑,完全不在乎吗?”同桌又开始气鼓鼓地盯着我。唉,我今天造了什么孽啊!
“同桌,你很清楚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说,人有时不能太被感情劫持,这姑娘对感情虽然有点世不恭,但却洒脱自在,她能说抛就抛。不会像你这样一边说忘记,一边还留着这些念想。”说着,我指了指她手里的信。
同桌点头,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
她将手里的一大叠信,也一下子扔进一楼的垃圾车中。
“漂亮!”我竖起大拇指称赞。
回班的路上,我心里在想:物质上的事儿,可抛可弃,能毁能灭。但心中的事儿,却没那么容易移走。
谁能旧日往事,轻松自在地“丢在风里”呢?
2007年9月21日
又是读书会的日子。
中午放学,我买了个双倍碳水的烤饼夹面,带回教室。玄譞上人打包的麻辣烫,涛哥为了不耽误看书,只啃面包。
文哥要了一份大碗的酱油炒饭(他的减肥计划估计又泡汤了)。他还特地从他家果园里摘了一袋刚下来了的沙果。
沙果大小不一,有的红,有的绿,样子不好看。可我们吃了一个之后,立刻改观,沙果爽脆清甜又多汁水。
“文哥,你家这沙果又甜又脆,太好吃了。我一会儿拿两个给我同桌尝尝,前几次咱们开会,她还贡献了好几包南瓜子呢。”
“拿吧,拿吧,随便拿!”杨世文从袋里拿出好几个沙果,塞进我的校服兜里。
今天我探讨的话题,是读书的益处。可谈着谈着就聊到“书呆子”这个问题。
山人率先表达观点:“其实吧,我自己挺喜欢‘书呆子’这个称号的,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纯粹的读书,是没有功利心的,不为升学、不为考试、不为好工作、不为未来的前程,就是为读书而读书。这个时代,能找到安心读书的人很不容易,读书是很耗费时间精力的,一个人不去想办法赚钱,而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去读书,本身就很难得。”
我点头赞同山人的看法,接着说:“我愿意当这样一个‘书呆子’,用浪漫化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读书人多半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书呆子’,反而说自己是‘六经注我’式的,批评别人是‘读死书’。但在我看来,书一旦读上这人就‘不太正常’了,他(她)的思想与处事,就与普通人不一样了。就连***这样的顶级大政治家,他也有很书生意气的一面。何况其他人呢?”
“世文,你怎么看?”山人问着。
“提起‘书呆子’呢,”文哥咬了一口沙果,“我倒是想起两个人来,他们可以代表两类人。”
“说来听听。”沙果的香甜气息,飘散开来,我和玄譞山人不由也各自拿一个。
“一个是汪曾祺先生在西南联大时期的同学,这个同学每天早上去茶馆读书,坐在那里一读就是一整天,周而复始,日日如此,后来就读死了。”
“读书读死了?”我大笑起来,嘴里的果肉好悬没喷出来。
“倒不一定是读书读死的,可也不能说和读书没有关系。”
“另一个呢?”山人追问。
“另外一个是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父亲,李先生说他的父亲书读过很多书,可手上有病不能写字。他把书中所学的一切,全都用在为人处世上,能做到‘世事即书,书即世事’,将人生规整的井井有条。我觉得这正好是读书人的两种典型,一是无所求,一个用得上。而且你看他们俩都是不著一字,要没有别人记录,可能他们的一辈子都不为他人所知。”
“嗯,有道理啊!”我想起一个故事来,“《聊斋》中有篇《郎玉柱》,你们看过吗?”
“挺熟悉的,讲什么的?”文哥问。
“这篇小说我看过,是讲一个书呆子的事儿。”山人抢着说,“这个故事里的女妖,不是狐仙女鬼,而是一本书成精了。”
“书成精?”文哥歪着脑袋,“这太有趣了吧!”
“何止呢?那本书不仅成精,还变成一位女孩子,给当主人公当老婆呢!”我笑着说,“其实书能变化成人,这种拟人化的妙笔,西方文化里也是有的。”
“哦?”山人说,“是什么小说?”
“不是小说,”我继续说,“法国画家安格尔有一幅《荷马的礼赞》,画中荷马的左右脚边,各有一位美人,她们分别象征着《荷马史诗》的两部作品。左边的红衣少女,宝剑在侧,她代表着征战攻伐的《伊利亚特》;而右边的绿衫女郎,手持船桨,则象征着海上冒险的《奥德赛》。”
“长见识了,”文哥从书桌里拿出笔记本,“这个我得记下来。”
“还有呢,”见到文哥这么用心听,我瞬间来了兴致,“瑞士画家亨利·弗赛利也有一幅,画面是两个女性围绕着一个小男孩。一个女人皱着眉头,神情看上去很忧伤;另一个女人手里拿着玩具,脸含笑意,正在逗弄着孩子。这画名叫《莎士比亚在悲剧与戏剧之间》,画中小男孩代表莎士比亚,而那两个女士,则分别象征着莎翁的悲剧与喜剧这两大类作品。”
“噢,这样啊!”文哥很认真地记着。
“我再纠正一点点,弗赛利后来去了英国,”我补充着说,“所以一般称他是英国画家,他还有幅——”
“你还真有书呆子劲儿啊,一白唬起来就没完。”山人撇撇嘴打断我,又看向文哥,“你也够可以,还真记上了。”
文哥呵呵傻笑,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还想说的是,我最喜欢的弗赛利的画作,是那幅《梦魇》,充满了黑暗、恐怖、诡秘、梦幻的氛围,像爱伦·坡的小说一样。
我哈哈一笑:“我才不是真正的‘书呆子’呢!这个荣誉在咱们四个人之中,非涛哥莫属。你看咱们正聊得爽的时候,涛哥还一直在默默读书,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呢!我们有能谁比得了?”
“比不了,比不了!”文哥第一个同意。
涛哥不为所动,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仍在低头读书。
我们不禁一阵大笑。
2007年9月24日
明天是中秋节,放一天假。下午又提前两节课放学,真好!
东方花园早市,虽然叫“早市”,但总医院对面这一侧的很多摊位,直到下午五、六点钟才会收摊。
一近中秋,地产的各种水果都成熟了。
有花纹的圆西瓜和没有花纹长西瓜,个个硕大敦实,层层堆积在瓜棚中。
菇茑黄橙橙,沙果红艳艳,紫葡萄色泽瑰丽,绿葡萄晶莹剔透。整条街弥漫着水果香甜的气息,这是秋的气息,收获的气息!
鱼贩们用防水布搭起简易的鱼池,增氧的水泵响个不停,胖头、草鲤、白鲢、鲫瓜子、三道鳞,在翻滚的白色水花气泡间游弋。
糕点店将烤好的月饼,放在一排排的不锈钢钢方盘中,焦黄的月饼上印着馅料的名称:豆沙、枣泥、五仁、果脯、青红丝。
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了节日气氛。
人群中,我远远看见玄譞山人提着一袋葡萄,向荔园路下走去。我喊了她名字,可人声嘈杂,她没听见,越走越远了。
我紧随其后,想和她谈谈这周读书会的事。荔园路街道两旁都是饭馆和店铺,摊位很少,人没有那么多。
玄譞山人转身拐进一个胡同中的早餐店内。我也走了过去,山人背对着我,坐在一店中的椅子上,与正在和面的老板攀谈。
“你走得太快啊,我刚才喊你半天呢。”我走上去说。
山人陡然一惊,转过头看着我。那老板也循着目光也看向我,他对山人说:“这是你同学,小丽?”
一瞬间,山人的脸几乎涨成红色,她忸怩不安,点头支吾:“嗯。”
“您是?”我问。
“我是洪丽的爸爸,手上有面粉就不握手了。孩子,你自己找地方坐。”他一边说,一边揪着面剂,笑容亲切又温暖。
我坐下仔细观察小店。
店面不大,一张铁皮面案,几副蒸笼,两、三张桌子上摆着筷筒与酱醋瓶。桌椅一尘不染,瓶罐收拾得也很规整,可以看出老板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山人的父亲,五十多岁年纪,发头灰白,面目和善。深蓝色的套袖,深蓝色的围裙,手里将擀好的面皮,打上馅子,旋转封口,放进蒸笼中,手法熟练,一看就知道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他店内的墙壁上垂着一幅条幅,上面用毛笔字写着“蒸蒸日上”四字,字迹隽永中透着雄劲,极富功力。
“这字写得好!”我不由称赞,“是您写的吗?”
她父亲点头微笑说:“乱写的。”
“您太谦虚了,这字一看就有功夫,而且一语双关。早就听山人说您的书法写得好,又有文采。”
“山人?”她父亲一头雾水,将头转向山人。
看来她并没有将“玄譞山人”的自号,告诉她爸爸。这么中二的名啊,换了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接着说:“洪丽说您的诗、书、画、印,古典文学造诣很深,一开始我还不信,但今天只看您的书法,才知道所言不虚呢。”
“孩子都喜欢吹嘘自己的父母。”山人父亲笑着说,“我哪敢谈什么造诣?肤浅的很,就是一个爱好者。”
“可我一辈子都达不到您这‘乱写’的水平啊。”我仰头看着书法说。
“别这么说,孩子你这么年轻,只要肯下功夫,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书法是这样,蒸包子也是这样。我刚学包包子的时候,包得又慢又难看,馅也调不好,蒸出来一个个都瘪瘪瞎瞎。可只要肯下功夫,循序渐进,就能看见进步,最终达到游刃有余的境界。就像《庄子》里的庖丁,厨刀挥落之间,能合于桑林之舞。世间的事,也都是这样。”
“您说的太对了!”我点头盛赞,山人没说错,她爸爸果然很有学问。
自打我来到她家包子店之后,玄譞山人就显得很局促,一言不发。
“同学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快把葡萄洗了。”她父亲说。
山人应了一声,提起袋子去洗。
“别麻烦了,天天见面的同学,不用这些。”我连忙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栩然。”
“你就是周栩然啊,小丽提过你。听说你们在班里弄了一个读书会?”
“是啊,目前只有五名成员,其中有一个退学了,还有一个参加时心不在焉,仍在看书。”
“那他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我们也这么认为呢。”我笑起来。
山人父亲掀开锅盖,店内瞬间蒸汽四溢,他转头问我:“孩子,要不要尝尝刚出锅的包子?”
“嗯,说实话,合于桑林之舞的包子,我还真的很期待呢!叔叔您给我装两个,我给您钱。”
她父亲用木夹子夹起四个包子,放进白瓷盘里递了过来,他说:“不许给钱,给钱可就不给你吃了。”
“那怎么行!您做买卖也不容——”正推让间,有人走进店来了,手里拎着一袋炸鱼,一袋拌耳丝。
山人起身叫了一声:“于叔。”
他父亲将瓷盘放在我手上,说:“拿着吃!几个包子而已。朋友找我喝酒去了,就不陪你了。”
转身又对山人说:“姑娘啊,火已经断了,今天就你看一会儿吧。就这一屉了,甭管卖没卖完,到点就收摊。”
“爸,少喝点酒。”山人叮嘱说。
“知道了。”她爸爸提起桌上的袋子。
我赶紧站起身来,说:“不好意思,今天打扰您了。”
“你这孩子挺有趣的。”洪丽父亲点头说,“有时间过来玩啊”。
“爸,你胃不好,千万要少喝,晚上回来小心点。”上人又关切地说。
“行了,我知道了。”她父亲答应着。
那个于叔叹了口气,说:“还是姑娘知道疼人,要不怎么叫小棉袄呢?我就是没姑娘的命,我家那瘪犊子玩意儿,天天能气死我。”
我们都笑了起来。
她父亲走后,我又坐下来。
掰开包子,萝卜粉条海米馅的。咬了一口,面皮煊软,萝卜的清香和海米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
“太好吃了!”我不禁称赞。
“想嘲笑就嘲笑吧?”另一张桌子的山人冷冷地说。
“嘲笑什么?”我吃完一个,正要拿起第二包子,“这‘庖丁解牛’境界的包子赞美都来不及,怎么能嘲笑啊!”
山人看着我:“你一路跟着我,就是要看我出糗吧?”
“出糗?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放下包子,不解地问。
“我爸爸并不是什么文化人,”她的眼神透出被识破谎言后的无奈,自嘲般地说,“他只是一个卖包子的。”
她这么说,让我感到惊讶,我看着她,问:“你什么意思?山人,你认为我跟着你过来,是不怀好意?你认为你爸爸蒸包子这件事很丢人吗?”
“从来没有!”上人抬起了头,很认真地说。
“我也这么认为!原先听你说我还不信,可今天见到叔叔后,才真的感觉到他是一个很有修养,很有气质的人。”
山人的目光缓和下来,说了声:“谢谢。”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顿了顿,说:“不怕和你说,我爸爸原先在国有的焦电厂上班,他是厂子里的文化主任。我毫不夸张,爸爸吹拉弹唱,书法绘画都能拿出手。厂子里所有文艺活动,都得靠爸爸。可是后来电厂改制,卖给了私人,像我爸爸这种‘闲职’,被第一批淘汰掉。他在厂子里干了二十多年,也没有别的本事,他那些往先引以为豪的‘才艺’,一下子变得毫无用处。开美术社?他不会电脑,很多活接不了;办书法班?他字虽然好,却也没受过专业训练,再说前两年,大部分人都在忙活衣食,哪有心思送孩子学书法?”
这点我深知,山人父亲属于是民间文艺人,有点类似于赵树理先生那种。在大集体中,有发展,有活力,有作为,一旦脱离集体之后,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我将这个观点和上人说了。
上人点头说:“是这样的,爸爸也说他过去就像水库里的鱼,有水时活的自由自在,哪一天下游要是泄洪,水一没,就成了鱼干。”
“后来叔叔是怎么挺过来的?”
“一说那时候,我就想哭。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我爸妈双职工几乎同时下岗,家里一下断了经济来源。爸妈成宿睡不着觉,上有我奶奶瘫在床上,下有我和我弟弟要上学。
“他们找了很多工作,都不行。后来爸爸去再就业的技工校培训,学了白案的手艺,在客运站附近开一家早餐店,每天两点半就得起来,揉面、熬粥、拌菜,五点多钟客人来了,一直得忙到十点多钟。下午还得去桃南菜市场买菜,回来还得发面拌馅,一直忙到晚上。我爸妈为了节省成本,不肯雇人,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我妈常说干早餐是‘熬心血’。其实我妈妈更不容易,她腰间盘突出,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妈说有一年冬天两点多起来,外面下着大雪。他俩深一脚浅一脚从家往早餐店走,我妈看着黑暗中的楼宇,想想大部分人都在睡觉,她突然留下泪来,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要遭这份罪?
“妈妈说,那时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可她不敢哭出声来,他怕爸爸听见,这样只会让爸爸更难受?作为一个男人让媳妇和自己受这份罪已经够难受的了,何必再刺激他?妈妈也在想,如果这时候选择发泄情绪,那店里发好的面,备好的料怎么办?生活让她连崩溃的理由都没有,妈妈只好让泪默默流,哭过了就好了,好在天那么黑,爸爸也看不见。
“后来,生意渐渐好了,客运站周边改造,爸爸就在荔园路租了这个铺面,我们家熬了过来,现在维持生活不成问题。我妈妈可以在家休息,我爸爸也有一些空闲时间,做他喜欢的事了。”
“唉,太不容易啊”我感叹说,“山人,你的父母很平凡,也很伟大!”。哀民生之多艰,我很佩服这些为生活奔波的人。
山人眼圈红了,她接着说:“其实我装成那个书香门第那个样子,不仅是为了满足虚荣心,也是为了自己心里能好受些。我觉得爸爸妈妈的生活就应该是那个清闲自在,而不是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人。”
“山人啊,还记得我们上周探讨了关于读书人的事儿吗?”我感慨说,“一个人读书或者有文化,不代表他就一定要过体面、优渥、富裕、清闲的生活,而是能让我们的心态归于宁静。你爸爸早就领悟这个道理,你看他对世事看得多通透,而你却还没有达到。叔叔的境界,不仅比你高,比涛哥还要高!”
“本来就比他高!”山人破涕为笑。
我们一起大笑。
她站起身,说:“周栩然,谢谢你!从今天起,我不再做矫揉造作的人了,真的谢谢你!”
“也谢谢你!”我举起手里的包子说,“叔叔以后要是有诗书画印的佳作,别忘了拿给我欣赏欣赏哦!”
“嗯。”上人点着头。
我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包子太好吃了!吃人家嘴短,今天陪你看店。包子不卖完,我就不回家。”
这么好的包子,怎么会卖不完呢?不一会儿就悉数售尽。我又帮山人打扫卫生,规整桌椅,将店门锁上。
在中秋的祝福声中,我们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