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人物

　　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惊雷般在莱万心中炸开，所有的灼热气息，所有的幻境，所有的力量顷刻间烟消云散，恍惚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破碎的梦境。莱万回过神，发现自己还是趴在地上，身前一个男子手握匕首高高举起正要刺下，却也因为那一句话而动弹不得，原本聚拢的人群往两边分开，一名身着白色武士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莱万面前，男子胸口挂着一个徽章，上面三朵金色蔷薇熠熠生辉，纹章外缘点缀着九根银色的柱状物，只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纹章的含义，也就不清楚一位来自于希林大陆南域凯斯兰公国的侯爵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那九颗银色柱状物所代表的东西。
　　男子淡然地负手而立，除了他身边那些像是护卫的人，所有人都站在三米外的地方，无人敢去直视这名男子的眼睛，只有倒在地上的莱万看见对方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如同一望无际的广阔湖面，根本看不到它的尽头。莱万以前也碰上过不少强者，但那些人身上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他这样毫无力量的小孩子根本无法靠近，可是眼前这名男子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压力，除了那种高贵睥睨的姿态，男子和平常人并无任何区别。
　　但是从村民们的表情来看，莱万也知道眼前这个人，恐怕就是汤姆老爷子说的那个“大人物”。
　　“跟我说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白衣男子瞥了眼地上的莱万，转身问村长杰米，“不要说谎。”
　　村长脸色发白，脑门渗出冷汗，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把这位大人物给惊动了，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哈腰道：“摩根大人，这只不过是村里的一些小事，不必劳烦大人您的，您看，我们这边已经都准备好了，大人您随时可以出发。”
　　“不必，我很想了解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叫做摩根的男子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可是他身边的那几个护卫脸上开始出现不满之色，如刀刃般锐利的目光直刺杰米，后者知道这件事没办法瞒下去，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次他学乖了，没有隐瞒任何事实，只不过一番话还是说的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任何人都看得出杰米在摩根面前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
　　“哦，那个女孩呢？带过来让我看一下。”
　　很快昏迷中的艾弥薇被带到摩根面前，一名持剑护卫上前想去接过小女孩，却被摩根挥退，然后他就惊讶的看见自己主人竟然亲手抱过了那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女孩。摩根看了眼艾弥薇，不动声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似乎也为女孩上佳的容貌而赞叹，他一手托着艾弥薇的背脊，另一只手之间泛起一抹白芒，摩根食指轻点，触到了女孩晶莹如玉的额头上。
　　璀璨如星辰的蓝色光芒再一次出现，如火焰般将艾弥薇包裹在内。
　　“这是……”
　　几名沉着冷静的护卫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纷纷张大嘴，表情呆滞，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圣焰，而且纯净度达到了九级……”摩根深吸一口气，抽回了手指，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他端详着艾弥薇白皙纯净的脸颊，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叹口气，对其中一个护卫道，“克里斯，你现在马上赶回圣殿，通知主教大人那件事可以进行下去了。”
　　“是！摩根大人！”克里斯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村长杰米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等了会摩根大人的反应，见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为难自己，心里头一松，凑上前恬着脸道：“摩根大人，您看，小的是不是先回去给您准备东西了？”
　　摩根挥手让他退下，杰米如蒙大赦，丢下莱万带着村民逃命般跑掉了，于是只剩下抱着艾弥薇的摩根以及坐在地上的莱万，三个护卫远远地站在外围。
　　“你叫莱万？”出乎莱万意料的是，摩根将怀里的艾弥薇送进了他怀里。
　　“是的。”莱万紧紧搂着小女孩，虽然在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敌意，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带上了戒备的口吻。
　　“你不是她真正的哥哥吧。”摩根负手而立，目光远远地望着连绵不绝的中央山脉。
　　“嗯，”莱万点点头，忽然又露出踌躇之色，犹豫了会，才问，“你……是不是准备带走艾弥薇？”
　　“哦？”摩根脸上的惊讶再也掩饰不住，他深深地看了眼这个似乎只有十多岁的男孩，今天带给他的意外已经很多了，“你真的很聪明，你怎么看出来我准备带走她？”
　　“我也不知道，”莱万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抱着艾弥薇缓缓坐倒在地，他抚着妹妹柔软的头发，努力去看小女孩清澈明净的睡颜，却怎么都掩饰不了自己脸上的寂寞和挣扎，“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很可能再也做不了她的哥哥了，因为我和她的距离已经很远很远了。”
　　摩根说不出话来了，他实在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小男孩有了这般成熟到可怕的心智。
　　“我确实准备带走她，我本来打算说服你的，不过看起来现在不需要了。”
　　“艾弥薇她以后会不会变得很厉害？”莱万站起来盯住摩根的眼睛。
　　“会。”摩根认真地看他那双黑色的眼眸，似乎想要从那如同夜色般漆黑的眸子中看出些什么来，“你可以先带她回去，我明天出发。”
　　“那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可以，但是会很困难，如果你真的打算继续守护她，那你需要力量，”摩根表情如古井般波澜不惊，“如果你能在五年内拥有六阶的力量，那么你才算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你要想清楚，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我别无选择。”
　　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毅然决然，如果不是眼前这张脸太过稚嫩，摩根几乎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这个十岁的小男孩，而是二十年前那个毅然孤身走入黑暗的男子。往事一幕幕重现，摩根无言注视着男孩倔强的脸，终究唯有一声叹息，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在上面草草写了几句话之后递给莱万。
　　“如果你真的不想放弃，那么就去伊兰蒂斯学院找莫特斯特院长，把这个给他，也许你可以拥有一条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摩根带着三个护卫离开了，莱万拿着那张写满了他看不懂的符号的纸呆立原地，艾弥薇还在一旁昏睡。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莱万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最后还是将那些艾弥薇采来的散落在路边的野菜和蘑菇重新放回竹篮中，背起妹妹娇小的身子往家里走去。
　　***
　　“哥，你真的不要艾弥薇了吗？”
　　说服艾弥薇的难度比想象的还要费劲，不论莱万怎么和她说，小女孩只是躲在他怀里抹眼泪无声抽泣着这么问他，让莱万本就一团乱麻的内心更加焦躁，他很想就这么趁着夜色偷偷带上艾弥薇逃掉，可理智告诉他这根本没有用，和艾弥薇的分别已成既定事实。
　　“哥不是说了吗，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啊，我会来找你的。”莱万压下心头的烦躁，抬起妹妹的脑袋注视女孩泛着泪光的眼睛，他一如往常那样摸着艾弥薇的脑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太过僵硬。莱万又何尝想跟小女孩分别，如今艾弥薇可以说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摩根带走她后，莱万就又会变成原来形影孤单的状态。
　　“可是艾弥薇想一直跟哥哥在一起啊……”小女孩瞪着莱万，大眼睛中满是委屈和不解，她怎么也想不通一向对自己无微不至照顾有加的哥哥突然说会有人带她走，而且只是她一人，艾弥薇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艾弥薇带着这个东西，哥哥就不怕以后认不出你了。”莱万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黑色月牙形耳环解下来替妹妹系上，同时他也将妹妹脖子上白色的月牙形耳环戴在了自己脖间。
　　似乎因为互换了信物，又加上莱万温柔细心的解释和保证，艾弥薇情绪稳定下来，对于要和哥哥“暂时”分别这件事也不那么抗拒了。
　　“哥，你一定要很快就来找艾弥薇哦，艾弥薇会一直等你的。”不得不说莱万确实把妹妹照顾得很好，即使在险恶的世界里艰难生存着，艾弥薇依然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孩，被哥哥几句甜言蜜语就骗了过去。一双碧色的眸子盯着莱万眨呀眨的，充满了对重逢的渴望和希冀。
　　只是莱万知道，他以后几乎是断无可能有见到艾弥薇的机会了。
　　虽然他不清楚摩根身份，但莱万从小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或是手握重权，或是一方强者，或是出身高贵，但都没有如摩根这般让他感觉像是在面对一片星空般的渺小感，可想而知对方究竟是何等惊人的身份。
　　艾弥薇离开之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忘了自己吧，可能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莱万有些自嘲的想。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看艾弥薇，很多时候觉悟总是来得太晚，就像此时的莱万，分别在即，他才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何等可怕的分量。艾弥薇不仅仅是他的妹妹，更是一直以来支撑着他前进的希望和种子，如果没有艾弥薇，莱万相信自己早已孤单地死在了城市里某条漆黑破败的小巷子里。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自己拼了命地活下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艾弥薇的缘故，不希望让这个纯净如雪花般的小女孩受伤害，恐怕已经成为了这两年来他的本能。
　　“哥，你怎么了？”见哥哥只是盯着自己的脸不说话，艾弥薇怯生生地抬起头，温顺乖巧的神情看的莱万心里蓦然一痛。莱万伸手去摸她的小脸蛋，肌肤凉凉的滑滑的，艾弥薇也凑过来拿脸颊去蹭他的手，似乎极为享受哥哥亲昵的抚摸，她闭眼靠在莱万怀里，小手臂紧紧搂着哥哥的腰。
　　“没事，我们吃饭，”莱万在艾弥薇额头上亲了下，笑着说，“艾弥薇今天采了好多野菜和蘑菇呢，哥哥可是很想尝尝味道的。”
　　“嗯，艾弥薇也来帮忙！”小女孩跟着莱万出门去清洗野菜和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