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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个名叫仁尾奈堂的男人交涉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他拥有一名优秀神职人员的素养，很擅长倾听，也很擅长给人营造一种舒适的氛围，让人的心情趋于平静。
诸伏高明也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太过戒备。他的确想从这位神父先生的身上找到关于组织的蛛丝马迹，但他也明白，自己追查的是一个庞大到超乎想像的组织，贸然打草惊蛇只会让他自己和玄心空结都置身险境。
不管仁尾奈堂是否与组织有关，只要他还没有露出破绽，诸伏高明就没有道理紧咬着他不放。
两个人并没有在街上停留太久，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在秋风萧瑟的街头，他们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接着便各自挥手告别——临走前，仁尾奈堂特意告诉诸伏高明，诸圣节的瞻礼活动玄心空结也会参加，如果他有兴趣，也可以来教堂看看。
诸伏高明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说要看看时间。
他不太确定这场邀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次在街头的谈话对于诸伏高明来说倒是有不小的收获。
在他的视野里，“组织”就像是一张藏在长野阴影里的绵密的巨网，他不知道网有多大，也不知道网有多强，但斯蒂芬公司也好，信州教会也好，就好像是那张网上露出的线头，而顺着线头追查下去的话，他总能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午休的时间还余下一点，诸伏高明想了想，没有去吃饭，而是折身回了宿舍。
他刚刚从玄心空结的手里得到了一份资料，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应该有相当重要的信息——
那是一份电脑外接信号的报告，上面显示，井上家的电脑里有被外部信号入侵的痕迹，这证明电脑里储存的资料有很大可能被人篡改过，而这股入侵信号的反追踪结果，恰指向了斯蒂芬科技。
那里果然有问题，但这份证据来源并不合法，所以诸伏高明也没法因此来申请对斯蒂芬科技的搜查令。
或许可以借其他理由去那家公司……
不，或许现在还不是和对方起正面冲突的时候。局里毫无疑问有那些人的眼线，在弄清他们是谁之前，贸然行动只会让自己置身险境。
所以眼下该做的，或许是顺着教会和科技公司的两条线分别调查，排查一下可能与他们有接触的人员。
诸伏高明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想要破除如此巨大的坚冰也非一日之功。他明白这个道理，他明白，但内心还是难免有些急躁。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思绪，诸伏高明坐直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来电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搜查一课三系的系长，电话甫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对方急促的声音：“喂，诸伏，你现在在哪儿？”
“在外面。”诸伏高明回答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蹙起了些：“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出事了，具体情况和地址我等下发给你，你赶快直接去现场吧。”
*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糟践这一杯红标瑰夏的？”坐在老板椅上的托斯卡纳面沉似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悠哉悠哉地端着咖啡杯的少女。
他亲眼看到她往杯子里兑了一大半的廉价牛奶，还放了四颗方糖。
那是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走.私来的顶级货，眼见被自己憎恶的人这么糟践，直让他恨得牙痒痒。
“这也不怪我，梅田先生，你也该知道，对于我们这种孤儿院出身的孩子，糖分是比一杯瑰夏更实在的幸福感。”玄心空结将杯子放在桌面的瓷碟上，发出了一声轻响：“我其实没什么和你叙旧的打算，因为那不是多好的回忆。但看着你那张脸，我就忍不住地会想起当年的事情。”
尽管那些回忆对于现在的玄心空结来说并没有多少实感，像是被强行灌输进脑海中的一串数据，不过她依然记得，从那个时候开始，托斯卡纳的办公桌上就时常摆着一盒瑰夏，当然，那个时候的咖啡豆不是红标的。
玄心空结品不出咖啡的差别，甜的也好，苦的也罢，那些味道对于她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能让托斯卡纳不爽，她就开心了。
托斯卡纳的脸色果然又阴沉了几分。很显然，他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我知道了组织的存在之后，就一直很好奇，组织会怎么处理你这样的……该怎么形容呢？叛徒或许并不合适，因为组织对待叛徒一向没什么容忍度，我想或许叫野心家更合适一点。”
“借着组织的名头，满足自己的私欲——还差一点给组织带来不良影响，我以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但回来之后我才发现，你不光活着，甚至过得比之前还好一些。”
“我很好奇，就深入调查了一下。然后发现，那个时候你被送进了审讯室。一个星期之后，那位大人见了你一面，之后你就像没事人一样回到了长野，收购了这家公司，并开始研发那个仿生宠物。”
“我猜，你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就是因为你手里掌握的那份仿生宠物的技术资料吧。”
玄心空结顿了顿，笑了一下：“或者不是仿生宠物，应该说是仿生人比较恰当？”
托斯卡纳的瞳孔猛地一缩，落在膝头的手指一瞬间蜷起，手背的青筋暴突，仿佛下一个瞬间，他就要化身猛兽扑过来一样。
这样的反应更加验证了玄心空结的猜测。
是了，托斯卡纳之所以能在组织里安身立命，不外是因为他拿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交涉筹码。
组织的首领想要长生不老，想要返老还童，所以才会让那么多科研人员动手开发那种药物——但除了肉.身的时间回溯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永生不是吗？
仿生生命和机械生命之间或许还有界限，但斯蒂芬科技掌握的技术水平明显超出了这个时代太多，这一点本身就足够可疑了。而能取得这种程度资料的托斯卡纳，能拥有让乌丸莲耶也会动容的筹码，似乎并不是太让人奇怪的事情。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你在我面前没有秘密，梅田先生。”玄心空结依然笑眼盈盈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现在的你也失去了向上面求助的机会，因为组织已经知道了金菲士的事。你在长野这么久，却没上报这件事。”
“如果是因为不知道而不上报，证明你是废物，组织会抛弃你。如果是知道了却没有上报，这可是板上钉钉的背叛行为，你的研究还没有到能够再从组织手里换一次命的程度吧？会发生什么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你以为自己是在坐收渔利，但事实上，你已经如同海中的孤岛一样了。没有人能救你，除了我。”
“真是风水轮流转呢，神父。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初没对我稍微好一点？”
*
玄心空结倒是没指望能说服托斯卡纳把经营了十年的产业拱手让给她，事实上，就算他不那么做，她暗处的墙角也挖得差不多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斯蒂芬公司现在明面上还光鲜亮丽，内里却已经被蛀空，只等一个契机便会彻底崩塌。
她今天之所以要冒险在托斯卡纳面前刷脸，一方面是为了挑衅对方，激起他的杀意，逼他对她动手——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将斯蒂芬公司作为“组织”的第一个据点推到以诸伏高明为首的真正的红方面前。
毕竟她将“组织”渲染得那么强大，总得有些堪配其名的干货才行，可她又不能把真正值钱的东西交给警察，不然组织那头也不好交差，所以只能拿斯蒂芬这种出头鸟开刀了。
除此之外，她今天还有另一个目的。
之前关于技术方面的内容，玄心空结更多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她曾经在外部尝试突破斯蒂芬公司的防火墙，但她发现这片网络里有一块区域是特别加密的——
玄心空结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重要的资料就在这里面。以她的技术，只要接入斯蒂芬的内部局域网，大概率能把这份资料拿在手里。
这份让组织，还有金菲士都疯狂追捧的资料。
金菲士迟迟没有对托斯卡纳动手，一方面是不想消减实力，也不想在组织前暴露自己的真正野心，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要确保能把这份技术拿到手里。
玄心空结知道金菲士也在做仿生人相关的实验，但最近一段时间，实验都没有继续推进，恐怕是技术遇到了瓶颈。
——所以他才会对托斯卡纳手里的这份资料志在必得呢。
有这层关系在，不好好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所以玄心空结想，借这次的机会，说不定能一石二鸟，顺便给金菲士点颜色看看呢。
离开斯蒂芬公司的时候，玄心空结的心情还算不错。
计划推行得很顺利，一切都在掌握当中，接下来就看托斯卡纳打算在什么时候对她下手了。
等待的时间难免会有点无聊，不过她也有其他乐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有新消息发近来的提示。
前面不远就是长野县警的大楼了，玄心空结便没着急看手机，而是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在路边找了个停车场。
把车子停进车位，她才摸出了手机，点进消息界面。
发件人果然是诸伏高明。
玄心空结的指尖在屏幕轻触，唇角自然地向上浮了一点。
她点进消息的时候，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今天的晚间新闻：
“本台记者报导，今天中午十二点，西城区林中町三丁目的公寓内发现一具女性遗体，第一发现者为其邻居，据系，该案件极有可能与日前的“女性独居者连续遇袭”案件有关，这是本季度中的第三起独居女性遇袭身亡的案件……”
【抱歉，我今晚恐怕需要加班，没法陪您去修车行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时间见面。】
弧度僵在唇边，玄心空结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重重把手机摔倒了旁边的座位上。
啊啊，不是说了晚上见的吗？不是说了一诺千金的吗？那这算什么啊？
“骗子。”
玄心空结小声嘟哝了一句，复又将压下去的唇角挑了起来。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骗子。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这边的欺骗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