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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灿,惠风和畅,左三狗轻功施展,好像春燕一般穿梭在十里红场鳞次栉比的楼阁中。十里红场占地广袤,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水袖,如练如虹,霓烛高明,不知夜终,一派醉生梦死温柔乡,骄奢淫逸销金窟。然而十里红场之所以出名,却并不在于它的大,而是在于它的包罗万象。在这些檐牙高啄,勾心斗角,绵延数里的楼台庭院里,有涵盖各地菜系的珍馐美***通丝竹乐舞的伶人艺伎,陪侍的女子千娇百媚,清纯的、高冷的、妩媚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赌场、浴场、戏场,南北样式,一应俱全。萧王孙的确是个人才,他将能想到的娱乐方式全都整合在一起,甚至还专门设置了教授曲艺歌舞,丝竹管弦,仪态举止等的教坊,确保人力资源上的自给自足。
左三狗几番纵跃,最终落在一座精巧雅致的小院子里。这种小院子是专门供一些娼妓中的花魁,艺伎中的头牌等居住接客的地方,能到这里一亲芳泽的人都是富贾中的富贾,权贵中的权贵。是以这院落静雅干净,华而不雍,隔音极好。
左三狗站在院落中间,看着四下安静,一片漆黑,只有厢房里烛火摇曳,将一抹纤瘦动人的倩影投射在泛黄的窗纸上,不禁有些暗自纳罕道:“此时还在亥时里,这里怎会这般冷清。”随后又不禁莞尔道:“你可真是个呆子,人家既是传了纸条让你来,定是拒了客人在等你。”想到这里左三狗的脸上突地浮起一层羞红。住在这间小院子里的女子名作梨笙,是十里红场最负盛名的艺伎之一,虽然名里有个笙字,专精的却是古筝。左三狗跟梨笙只能算认识,称不上相熟,这次梨笙突兀地托人传纸条给他,让他夜半来此,他大抵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左三狗正值年少,人长的俊朗,武功又好,因着跟老酒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加上跟少主萧满相交莫逆,所以尽管没有什么实职,但在十里红场的地位也并不算低。对于十里红场的许多姑娘来说,左三狗正好是那种身份没有高到高不可攀,也没有低到拿不出手,长相让人舒服,本事也让人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绝佳的择偶对象。因此之前也有过很多次姑娘暗传信笺,约左三狗月下聊表情愫,但是像梨笙这样的头牌邀约,却还真是第一次。
左三狗在小院子里来回踱步,犹豫不决,迟迟不敢敲门。他本来一心向武,只想勘问天道,儿女之情他只当做是累赘,因此每有姑娘向他敞开心扉,他都果断拒绝,不想生出麻烦。但这次他却不仅下不定决心,反而内心砰砰乱跳,有些激动,还有些兴奋。梨笙太美了,温雅娴静,酥婉可人,远不是寻常脂粉可以比拟的,左三狗踌躇不定,不禁自言自语道:“左三狗啊左三狗,你以前拒绝的那么干脆,我还以为你早已看透了男女之事,没想到只是因为没遇到真正的美色,现在倒好,你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哪里还有半点男人的样子,岂不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
“眼花乱,烛花红,香坊暖阁春意浓,酒也凉,菜也凉,深闺人儿心也凉,约了郎来不见郎,门外虫儿叮啷响,叮啷响。”
左三狗正在兀自念叨,忽听得厢房里的佳人歌喉婉转,竟唱起了小曲儿,他听得曲中的意思,原来人家早就知道他已经来了,还把他在院子里的自言自语比作虫子叫得叮啷响,当下脸都红到了耳根,再不敢犹豫,推门进了厢房。
梨笙的厢房倒是很清雅,一张红木暖床挂着轻纱罗帐,一张百宝梳妆台散落着几对明珠坠儿,一张紫檀木嵌着大理石台面的小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酒菜,而梨笙就披着件浅墨色纹鹤锦氅,背对着门口站在圆桌旁。
左三狗看着梨笙纤瘦的背影,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而梨笙似乎是对他站在院子里迟迟不进来有些生气,也自顾自地站在那里不言语,一时间气氛尴尬至极。左三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杵在门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良久,左三狗试探性地说道:“听姑娘唱曲儿时有些许鼻音,不知是不是着了风寒,虽是惊蛰了但天气还凉,姑娘又生得瘦弱,还是多加些衣裳的好。”
梨笙闻言轻咳了两声,道:“多谢公子关怀,想必公子已经知道小女子此番着公子前来的用意。”
左三狗面色绯红,低头道:“我……咳嗯,小可文不出彩,武不惊人,庸庸碌碌数十年,既没有搏个功名,也没有积下钱财,终日寄人篱下,无以为计,为人又木讷无趣,不通世故,姑娘才貌双全,温婉可人,我……小可实在高攀不上,洛阳多的是巨商富贾,公子权贵,只要姑娘有意,哪个不是争先恐后,抢赠缠头,又何必寄意于区区在下。”
左三狗坑坑巴巴地说完犹自低着头,抬眼用余光观看梨笙的反应,只见梨笙肩头耸动,似是在低声啜泣,当下心乱如麻没了主意,又听得梨笙幽幽说道:“你当豪门深府就一定好么,商人重利,官人重权,所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不过是些公子纨绔贪图年轻美色罢了,侯门一入深似海,待到草木零落,美人迟暮,终归是一朝春去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左三狗没想到梨笙如此情深,听得梨笙一番言语,不禁在心底自责道:“你个呆子,人家姑娘一番深情,你却把人当作攀权附贵的俗人,以小人之心度美人之腹。”见梨笙双肩再次耸动,左三狗慌忙上前安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他本来不善男女之情,又见梨笙肩头抖动的厉害,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急的他面色绯红,举止不定,模样甚是窘迫。
情急之下左三狗再顾不得别的,只想紧紧抱住梨笙说上一千句对不起,然而他的手刚一伸出就僵在半空。透过梳妆台鎏金铜镜的反射,他看到梨笙浅墨色的锦氅下竟穿着一身黑色的束身夜行衣,脸上遮着一方黑色面巾,只露出两只眯成一弯月牙的眼睛在打量着铜镜里的他,一对仿若削成的肩头的确是在抖动,却哪里是在哭泣,分明是在笑弄他的窘态。
左三狗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实在搞不懂眼前是个什么状况。只听得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梨笙不再掩饰,大声笑骂道:“臭不要脸的,你以为本姑娘叫你来是做什么的,真当自己是个风流倜傥的万人迷么。”言罢也不等左三狗答话,竟从氅下抽出一柄长剑来倏地一下直刺向左三狗。
左三狗本来被梨笙巨大的反差怔在那里,更没想到梨笙会突然挺剑来刺他,恍惚间已然躲避不及,情急之下一声暴喝,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来双掌运力一拍,当的一声将剑身夹在掌中,再也进不得分毫。梨笙见长剑受制,寒光一闪,左手中又多了一柄短剑直划向左三狗的双手。一柄长剑已经出乎左三狗的意料了,没想到梨笙居然还藏了柄短剑,短剑来势极快,左三狗只得撤手后退。梨笙手中长剑甫一得空,剑花宛转,长短交替,一瞬间又刺了左三狗三剑。
左三狗在小小的屋子内辗转腾挪,甚为不便,梨笙的剑却越刺越疾,越刺越密,转眼间整间屋子都被森森剑影笼罩。左三狗越发觉得不对,他从来不知道梨笙居然还会武功,而且剑法还如此凌厉狡诈,这人一定不是梨笙。一念至此,左三狗忽然不再闪避,一掌隔开刺来的长剑,钻入重重剑影,贴身绕着黑衣女子游转起来。左三狗游身八卦掌配合三十六路小擒拿手,左手捻着黑衣女子锦氅的下摆,右手忽掌忽爪或拍开长剑,或直取女子手腕,脚下步法缭乱,始终保持在女子的身后。游身八卦掌和三十六路小擒拿手都是江湖中的基础武学,流传甚广,人人皆可习之,然而左三狗日夜操习,早已炉火纯青,施展起来好像穿衣吃饭般自然流畅,黑衣女子剑法虽然凌厉,却始终被左三狗绕在身后,处处受其掣肘,空有一身功夫施展不出来。不一会儿,黑衣女子急于摆脱左三狗,双剑相交如同绞剪一般侧身剪向左三狗,哪知左三狗身形一矮,一步踏到她的面前,右手快如闪电,一招擒龙首拿住她的双腕直摁到她的胸前,左手撩起锦氅下摆跟着一抖,好像包粽子一样将她连人带剑裹作一团,再也动弹不得。
左三狗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禁有些得意,转而又一脸凶相地朝着黑衣女子道:“你怕是不知道栽在小爷我的手里是什么下场,居然捉弄到小爷头上来了,你到底是谁,识相的报个名来,再恭恭敬敬地叫上几声亲爷爷,说不定小爷一开心,兴许就留你个全尸。”
左三狗倒不是真的要杀她,只是方才被这女子捉弄一番,存心要找回点场面。哪知这黑衣女子满眼鄙夷,瓮声瓮气道:“你是没手还是没脚啊,姑奶奶我都被你捆成这样了,想知道我是谁只管来摘了我脸上面巾就是,难不成这位看起来凶巴巴的爷其实只是个软脚虾?那你可真是别摘了,姑奶奶我生得倾国倾城,只怕你看了便要摧眉捧脚,倒追着喊姑奶奶呢。”
左三狗本意只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非但不怕,还反过来一番嘲讽,把他当做了软脚虾,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就去摘女子脸上的面巾。黑衣女子好像就在等着他一样,看准他伸过来的手迎上去张口就咬。这一招着实出其不意,若是换做别人大抵已经中招了,可惜左三狗变招更快一筹,一息之间先是曲指成爪躲过女子一咬,紧跟着趁着女子收势不及并指弹在她脑门上,将她整个人弹得后仰过去,同时顺势一抹扯下她脸上的面巾。这一套行云流水,实在漂亮,可左三狗却看着面巾褪去后扮着鬼脸的少女惊呼道:“阿蛮!”
阿蛮正是十八年前老酒从江湖人手中救下的那个女婴,她本是萧王孙在京城的朋友托付给他的,回到洛阳后萧王孙并没有将她领回家里,而是交给了教坊抚养,可惜这女娃生来不爱红妆爱武装,琴棋书画,诗词音律样样不学,整日缠着三狗和萧满学些拳脚功夫,二人也都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尤其是萧满对她甚为宠溺。只是年前也不知怎么跟小王爷白夭夭看对眼了,这小王爷年龄与萧满相仿,年纪轻轻却已经娶了七房老婆,这两人一个愿娶一个愿嫁,白松年找萧王孙一合计,干脆让萧王孙认了阿蛮做干女儿,也算两家联了姻缘。这事当时在洛阳传得风风雨雨的,萧王孙是开心极了,萧满却消愁了好一段时间。
左三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向后仰摔过去的阿蛮,慌忙伸手去捞她,这一捞左手捏着锦氅的力道便有了松懈,耳听得一声清脆的裂帛声,竟是阿蛮得了空隙,将手中短剑从内划开锦氅,长剑紧跟着如毒蛇出洞般刺向左三狗,左三狗见状猛然后退,可惜屋内空间实在狭小,只退了三两步便砰得一声撞在墙上,反被阿蛮长剑抵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嗨呀,你怕是不知道栽在姑奶奶我的手里是什么下场,识相的说几句好听的话,再恭恭敬敬叫上几声亲奶奶,说不定姑奶奶我一开心,兴许就留你个全尸。”阿蛮故作凶相,模仿着之前左三狗的语气反调戏起左三狗来,一双乌黑圆溜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看起来得意极了。
左三狗有些哭笑不得,些许日子没见,阿蛮还是那个阿蛮,一点儿也没变,当下不服气道:“你使出这等下三滥的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还以为你在洛阳王府学了些什么新本事,没成想还是这般无赖,不是软脚虾的便放了我,咱们到院子里放开手脚好好比划比划。”
阿蛮并不理会左三狗的激将,咯咯咯地笑道:“是是是,我是软脚虾,那你败在软脚虾手里,岂非连软脚虾都不如?”阿蛮不等左三狗回话,左手短剑在左三狗腰间一划,一条青白缠布束腰带应声而断,继续道:“你要是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叫几声姑奶奶,不然呢,我就把你剥光了把姐妹们都喊来围观你,到时候梨笙姐姐要是看到你光着身子在她屋里,恐怕——”
阿蛮故意拖长了音调,饶有意味地欣赏着左三狗气得发青的表情,见左三狗嘴角抽搐了半天,只蹦出了一声“好妹妹”,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便不再难为他,收了长剑往小圆桌旁一坐,一边吃一边道:“这次算你输了,我们两个正好各胜五百八十六场,打平打平,嗨呀,都怪你来那么晚,菜都凉透了。”
左三狗捡起掉在地上的束腰带,却发现已经断得系不上了,便讪讪地在阿蛮对面坐下,道:“你不在洛阳王府好好待着,跑这来消遣你阿哥,梨笙姑娘呢,那纸条是你托人转给我的?”
阿蛮翻了翻眼睛道:“怎么,你还真以为是梨笙姐姐约你来着,想的美,今天义父去洛阳王府赴宴,点名让梨笙姐姐去宴上抚筝了。我跟你说,我这次找你可是真的有事。”
左三狗一脸不信道:“鬼才相信你,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阿蛮嘻嘻笑着,忙不迭地给左三狗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道:“你看洛阳城区区弹丸之地,你我都在这生活了十八年了,闷都闷死了,我想出去玩玩,什么扬州、苏州、杭州,武当山、天门山、崆峒山,南海、苗疆、雁门关等等等等,我要把全中国玩个遍,顺道再弄张素月帖,到了八月十五正好转到京城参加摘星大会,说不定还能混个天星百子玩玩。”
左三狗眉头微皱,道:“这事你跟小王爷说了吗,少主知道吗,你不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吧?”
阿蛮冷哼了一声道:“小王爷人是万金之躯,就算我跟他说了,他肯陪着我天南海北的跑着玩吗?就算他是肯的,白松年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白松年也不会放他出来的。咱们家萧公子就更不用说了,肯定跟臭夭夭合起来把我看的严严实实的,到时候再想偷溜出来怕是比登天都难。”
左三狗听她说起小王爷来一脸忿忿,又联想起她之前关于豪门深府的一番话,想来她在洛阳王府过的并不愉快,心里顿时生出怜悯,柔声道:“那你找我来,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交给少主吗。”
阿蛮嘻嘻笑道:“我当然不怕,因为你会和我一起走。”
左三狗看着阿蛮扑闪着两颗大眼睛盯着自己,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蛮见状继续道:“我知道的,在这十里红场里只有我们两个最像,我们都是那种关不住的鸟儿,我知道你早就想出去闯闯了,你一定也很想参加摘星大会,认识一群与我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人,见识一些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的事。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是时候离开少主,走一段自己的人生了。”
左三狗目光凝滞,阿蛮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很想像阿蛮一样放下一切,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很犹豫很踌躇,他总是这样难以下定决心。
“就算要走,也要跟他们说清楚,最起码要好好道个别……”
“你怎么不明白呢,跟他们说了就走不了了,就算你能走,我也走不了,况且我们只是出去耍几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真不行你可以给少主留张纸条,什么承蒙照顾,后会有期之类的不就行了吗。”
“不行,我无父无母一个孤儿,是十里红场将我养育至此,少主待我又情同手足,我办不到不辞而别……”
阿蛮看着面色严肃的左三狗,气鼓鼓地道:“哼!软脚虾,我就知道你下不定决心。”说完站起身就要走,却被左三狗一把拉住,阿蛮怒道:“怎么,你要抓我回去不成,枉我这么相信你。”
左三狗轻叹一声,放开阿蛮,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道:“你武功还算凑合,心计又多,我倒不怕你在外面受人欺负,只是江湖道险,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这些年阿哥也没攒下些什么,只有这两张银票你且拿去,说不定还能济上一些事情。”
阿蛮眼上蒙起一层水雾,接过银票小声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将身上被划破的锦氅解下来抛向左三狗,道:“这锦氅是我在梨笙姐姐房内找来穿上的,现在被划破了,你赔她一件新的吧。”
左三狗接过锦氅苦笑道:“我全部家当都给你了,你让我拿什么赔她。”
阿蛮朝着左三狗咯咯一笑道:“那我不管,你自己活该。还有我的事,你可千万帮我保密,跟谁也别说。”言罢再不留恋,转身推门消失在月色中。
左三狗望着阿蛮消失的方向,朦胧的月色在庭院里洒下斑驳的竹影,内心怅然若失,不禁坐下身来喝起了酒。
酒是好酒,清醇甘甜,回味悠长,远不是老酒葫芦里的烈酒可比的。三杯酒下肚,左三狗苍凉之意顿生,竟拿筷子敲着酒杯,唱起了贺铸的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或许,真的该出去闯闯了。
“公子——”
左三狗正兀自嗟叹,忽听得门口有人唤他,其声清纯净透,好似空旷山谷中的一朵幽兰沁人心脾。左三狗循声望去,正迎上一双脉脉如秋水般深情的眼眸,和薄薄的湿润的点了朱红的唇漾起的一弯含蓄的笑容,像是冬雪初融,枝头上沾着露水开到一半的梨花,一如她的名字——梨苼。
左三狗看得有些痴了,今日约他前来的若真是眼前这个女子,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了吧。
男人终归是男人,少年终归是少年,直到梨笙又轻唤了声“公子”,左三狗才恍然回过神来,脸颊上升起两朵绯红的云,忙不迭地站起来屈身行了一礼,道:“在下方才小酌了几杯,一时恍惚,唐突了佳人,失礼失礼,不知姑娘到访,有失远迎,请坐请坐,寒舍简陋,怠慢了姑……”左三狗的话戛然而止,他左手摁在胸前,右手僵在半空中做出请的姿势,眼睛环视着屋子,一张红木暖床挂着轻纱罗帐,一张百宝梳妆台散落着几对明珠坠儿,一张紫檀木嵌着大理石台面的小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酒菜,一件被划破了的浅墨色纹鹤锦氅和一条断了的青白缠布束腰带混在一起堆放在圆桌旁的小圆凳上……这他姥姥的,是人姑娘的屋子啊!左三狗酒气上头,又被美人一笑勾了魂,恍惚间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屋子。
左三狗惭愧得脸都红到了耳根,内心里止不住地骂自己:“左三狗啊左三狗,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吧,这是人姑娘的屋子啊,你居然在人姑娘屋里又吃又喝,寒舍简陋你都说的出口,现在倒好,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了……”
看着左三狗羞赧为难的样子,梨笙噗嗤一声笑道:“这里楼舍鳞次栉比,院落又大都相似,想必公子是进错了屋子吧。”
左三狗挠了挠脑袋,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走错屋子,心里明白梨笙这是在故意给他台阶下,当即打着哈哈笑道:“就是这样,喝了点酒吹了点风,脑袋有点大,冒冒失失地没想到闯到姑娘屋里来了,叨扰了叨扰了,我这就走。”
左三狗抬脚就要走,却被梨笙秀臂一拦,说道:“公子且慢!”
左三狗见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啊,锦氅!是了!锦氅!这个锦氅它,呃……它是我弄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破的,它就这么莫名其妙得破了,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我拿去云湖锦缎庄照着给你订做个新的。”
左三狗以为梨笙拦着自己是因为锦氅的事,便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堆,拿起锦氅又要走,梨笙却还拦在面前,她螓首低垂,侧目含羞道:“衣服终究是要穿旧的,破就破吧,没什么大碍,只是寒舍简陋,公子若是不觉怠慢,现在月色正好,不知肯否留下再小酌几杯。”
梨笙说到“寒舍简陋”四个字时故意拉长音调,一双杏儿眼满怀笑意地看着左三狗。左三狗窘得呆在原地,不知她是故意在捉弄自己,还是另有它意,正进退两难的时候,梨笙噗嗤一声又笑道:“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在王爷府上弹了一晚上的筝,晚饭都还没吃,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梨笙忽然爽朗起来,巧笑顾盼地等着左三狗的回应。左三狗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目光移向别处,坑坑巴巴道:“菜……菜有些凉了,我去叫阿福换点热的来。”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抢出门去。梨笙看着左三狗有些狼狈的背影不禁又莞尔一笑,等到左三狗彻底消失在庭院里,她又长长地幽怨地叹了口气。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风尘女子,最是不能动情。
左三狗本来是想让阿福送几样热菜过去,自己一逃了之,可他终归还是回去了。那一夜,他们举酒嘱月,言笑晏晏,聊了很多很多彼此的事,他发现她比看上去要随和爽朗的多,她却觉得他跟看上去一样美好而单纯。
未接年华春已至,如沐春风的人儿却还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