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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试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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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恐叫两位大人笑话,”裴拓讷讷无言良久,羞愧得低了下头去,只声如蚊鸣道,“今日听两位大人一言,只觉醍醐灌顶,更觉那斡栝坮恐怕不是个人,而是个天神一般……”
  
  姜舂与左许柳想到而今时局,皆是忧色沉沉,亦不多言语,殿内一时气氛低迷。
  
  “可他斡栝坮终究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就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最后还是宁安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蹙眉提出,“他十五岁那年突然出现在草原,自称是硕德八吉的后人,如此这便是了?就不能查一查他一个大活人前十五年究竟是在哪里、作什么的吗?”
  
  裴拓却不太认同,反问道:“可就算查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是草原上的大单于了,现在的重点应该是如何去对付他这个人,而不是纠缠他究竟是从哪里来。”
  
  “可万一能查出来他并不是硕德八吉的后人呢?万一他母亲不是柔然人?”宁安公主却较真道,“万一真能查出个一二三来,怎么也比没有好啊!”
  
  “二位殿下所言皆是,”姜舂平静地截过了两方争执,平铺直叙道,“斡栝坮的来历应当是有些问题的,他自叙父王不愿看骨肉血亲相互残杀,一直带着他和母亲在阴山山脉深处中隐居避祸,他是在父母死后才离开阴山的。可事实上,斥候探得他精通汉文与庄律,在草原上推行的许多新法上有庄律早期的影子。但他是叶密立氏这点应该不会有误,不然不可能在漠北王廷和十六部诸王的虎视眈眈下和平统治草原十四年……也如太子殿下所言,他已经统治了草原十四年,那不是四年,且不论而今阴山周边早尽皆丢给了十六胡、他所言真伪皆无从可考,就算真能查出什么,恐怕当下能起到的效果也寥寥。”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基本汉化了的胡人,靠着血统的优势,拿着咱们大庄用烂了的那一套回去统治草原。”左许柳说话总是常人经受不住的刻薄,“根据从漠北截获的线报,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大单于绝对是在大庄生活过的,且还过得不错,至少是请得起夫子读书开蒙的……也是有趣,孛根图睦的后人竟然因为手足相残而从漠北逃到大庄保命,回去后又心心念念南下攻打我大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恩将仇报’了!”
  
  “可斡栝坮既然在大庄生活过,”见姜舂和左许柳都没太把这点当回事,宁安公主不由急了,“银发紫眸这么明显的特征,怎么会不留下丝毫的痕迹呢?”
  
  “银发紫眸是显眼,可是公主,一变为黑发盲人,那可是直接泯然众人矣啊。”左许柳想到此桩,不由叹气,秉着那为数不多的几分耐心向宁安公主解释道,“眸色不好更改,但蒙眼即可;而将银发染黑,只需几两巴豆、少许米醋即可,亦再容易不过。”
  
  宁安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吃惊地“啊”了一声,然后便失望地闭上了嘴。
  
  “可是母后,”裴拓望向殿内自姜舂开始讲漠北史起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官师,终于忍不住了,满怀期待地开口道,“您一定是有办法的吧!儿臣愚钝,想不出对付斡栝坮的办法,还请您指点迷津。”
  
  宁安公主闻言,立时也满怀期待地望了过来。
  
  可官师注定要他们失望了,她平静地摇了摇头,只告诉兄妹俩:“面对斡栝坮这样的强敌,本宫亦无计可施。或许曾经可能有,但随着四年前宣同府的战败,也一同灰飞烟灭了。”
  
  殿内众人一时齐齐失语。
  
  “但那不代表对十六胡也束手无策了,”官师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缓缓踱步到悬着剑的墙边,轻轻抚摸着古朴厚重的剑鞘,淡淡道,“而今的十六胡,羯有亡族灭种之恨,阿史那氏与郁久闾氏有夺位之仇,柔然与突厥嫌隙日久,新旧胡盟之争……人与人之间、王与王之间、人与王之间,有太多太多的矛盾纠葛了,不过是张早已破碎、却又被斡栝坮一人强黏起来的薄纸。”
  
  “只消除掉黏合,自相分裂。”
  
  宁安公主蓦然懂了,下意识脱口而出:“而且斡栝坮没有子嗣!”
  
  “正是如此,”左许柳想到此处,不得不感慨可能是连上苍都站在了大庄这边、不忍见其国祚衰亡,沉声补充道,“按照孛根图睦留下的旧制,斡栝坮应该在即位后不日便迎娶十六部王女,以先诞下叶密立氏者为妻。但不知其中哪一步出了岔子,而今斡栝坮已三十有二,膝下却无一子嗣,是无论男女、是否为叶密立氏都一个也没有的那种无嗣。以至于他只能将储位托付于上任单于郁久闾阿那桂之子。”
  
  “但斡栝坮又是硕德八吉的孙子、突厥王系的后人,虽然都道叶密立氏属于漠北王廷而非诸部,但他身为突厥王系却将大单于之位传给非叶密立氏的柔然王族,即便他而今在十六胡中威势震天也难免颇受微词……只要他再一突然‘暴毙’,恐怕突厥人和柔然人立时就能在漠北打起来。”
  
  宁安公主听罢先是大喜,继而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般,颤声道:“但斡栝坮也一定不是那么好杀的……”
  
  “不错,”官师微微抬眸,望向兄妹二人,只简单道,“和谈是当下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官师必须要亲自去,也必须确保斡栝坮会亲自来。
  
  宁安公主的眼圈渐渐红了。
  
  “我少时读史,时常在想,究竟是时局成就了人,还是人的选择决定了时局走向?”官师微微失神半晌,望向裴拓笑了起来,随口问道,“拓儿,你以为呢?”
  
  裴拓自然也答不上来。
  
  左许柳却笑着朗声接口道:“微臣私以为,是时局选择了一些人、在恰当的时候、作出了左右天下大势之举。”
  
  官师听了也笑,摇了摇头,招手示意裴拓过来,与他道:“文宗朝五十三年的哈喇孩一役,孛根图睦与其子硕德八吉战死,漠北就此陷入了长达三十五年的内战……此番长安和谈,若能侥幸得诛斡栝坮,再谋得漠北三十五年的混乱,本宫便实在是心满意足了。”
  
  ——文宗晚年虽有夺嫡乱战,但也仍是为他们大庄争取过那几分国祚的。
  可惜后面的子孙不争气,一个个的,都没有抓住。
  
  官师思罢,轻轻叹息道:“而后这三十五年,大庄的国祚,可尽全仰赖于你了,拓儿。”
  
  裴拓这才恍惚意识到了些什么,浑浑噩噩地走上前来,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喃喃道:“不,母后,儿臣恐难负此重担……”
  
  “你还小,本就还需要时间去成长,”官师抬手按住裴拓颤抖不停的肩膀,托着他的腰背让他挺直了胸膛起来,平静道,“但想那斡栝坮如你一般年岁时也不过是一籍籍无名之辈,他能作得的,我儿又有何做不得?”
  
  裴拓双眼通红,竭力抑制住喉咙间的呜咽。
  
  “姜、左两位大人身负国士之才,志虑忠纯,可作良师益友,事以咨之,”官师淡淡道,“你妹妹宁安,自小与你一道在长秋宫长大,相依相伴,情分非比寻常,来日若有不好对外臣言者,举棋不定之时,或可与其共商。”
  
  姜舂、左许柳皆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
  
  宁安公主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殿内气氛一时竟悲壮无比,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感,官师观之不由莞尔,只摇头道:“好了,也是该用午膳的时辰了,今日就如此罢。”
  
  姜、左二人心知皇后可能还有其他话私与太子嘱咐,便纷纷请辞而去。
  
  宁安公主却哭得仍跪伏在地不愿起来。
  
  官师无奈,只得亲自过去拉她起来,取了帕子给她拭泪,好笑道:“你哭什么呀,本宫不还好好的呢。”
  
  宁安公主却仍执拗地问道:“朝廷里有那么多大人,难道就非得母后去不可吗?”
  
  官师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沉默半晌,平静道:“你哭,只是不想本宫有事罢。”
  
  “儿臣不愿看母后身涉险境,难道有错吗?”宁安公主犹自怨愤道。
  
  “没有错,都一样。”官师淡淡道,“宣同府外倒下的战士、冀州城里死守的百姓、黄河两岸遍地的饿殍……来这世间走一遭,没有人想就这么死了。可大庄而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满怀着不甘与怨愤死去。”
  
  “宁安,你可曾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哭过?”
  
  官师的神色很淡,语调很平,询问的口吻甚至是分外温和的,但宁安公主却无端被震慑住,再不敢哭出声来。
  
  “你没有也自然,”官师复淡淡道,“毕竟你识不得他们,自忖与他们并不相干,自然也不会无端去为他们落泪。”
  
  宁安公主忽觉脸上火辣辣得疼。
  
  “自阿史那图门攻破西都城始,二十七年的时间,大庄人口锐减近千万。”官师平静道,“军弱,民苦,国衰……朝廷积弊已久,以至在北胡的铁骑下毫无还手之力。”
  
  裴拓闻此,只觉肩上沉甸甸的,直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但他能感觉到官师那如有实质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似有千言万语,正思索着该从何提起。
  
  但最后,官师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兄妹二人的肩,温声道:“也罢,先用膳吧。”
  
  而那,也是裴拓与她用的最后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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