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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六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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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拓震惊失语,下意识道:“可父皇还活着呢。”
  
  宁安公主登时大怒,愤愤道:“难道等父皇不在了,母后便能任那胡蛮鱼肉吗?!”
  
  “不不,”裴拓口拙,正惶然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外面有宫人来报,说是行知堂秉笔姜舂前来传诏,皇后娘娘请两位殿下也一并过去。
  
  裴拓不由松了一口气,忙拉了犹自生气的宁安公主过去。
  
  到得长秋宫主殿,却见里面正并排立着两位身高八尺、丰姿俊爽的青年文官,左者着五品白鹇补,气度端肃、举止端方,右者着三品孔雀补,形貌昳丽、眼带桃花,却是一静一动,互为映衬,分别显然。
  
  二人见裴拓兄妹来了,便停了先前的话头,先上前给他们行礼。
  
  裴拓认得左边那位正是大名鼎鼎的“性耿介、品端方”的行知堂秉笔姜舂,他在嘉泰帝御前才将将见过,却对右边那位与姜舂年纪仿若、状貌甚丽、官阶却高了不少的文官颇为陌生。
  
  右边那位似乎也瞧出了裴拓疑惑,一双狐狸眼骨碌碌打了个转,却是笑而不语,并不多言。
  
  还是宁安公主在裴拓耳边给他轻声解了惑:“右边那位是工部侍郎,塘栖左氏左许柳左大人。”
  
  工部侍郎倒没什么,塘栖左氏却实在有名,裴拓连忙多看了几眼匆匆记下。
  
  前面行知堂秉笔姜舂正按照嘉泰帝的意思,将草拟的册立太子文书带来长秋宫与皇后指正。裴拓兄妹既来了,便也跟着垂手在一旁等着,不多会儿便完了,官师也没有多经心,只动笔修改了寥寥几处,姜舂一一仔细记录罢,便开口告退,要回明德殿向嘉泰帝复命。
  
  官师却出言留住了他:“待册立诏书传至内阁、六部,拓儿便是我大庄的储君、天下万民的太子。然今十六胡势大,自四年前宣同府大败后,幽州、凉州、并州、冀州先后沦丧蛮夷之手,本宫意不日便启程往长安与十六胡和谈,只忧心太子年幼,生长深宫,未尝识治国安危*,两位大人博古通今、金声玉振,负经天纬地之才,不知可否愿为太子经略边疆事?”
  
  姜、左二臣忙躬身谦礼,连道不敢。
  
  被官师叫起后,姜、左二臣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行知堂秉笔姜舂率先开口,一板一眼地向裴拓行了个极规矩的礼,口中问得却不甚客气,只道:“微臣斗胆,敢问太子殿下,不知对十六胡大单于斡栝坮此人,可有所了解?”
  
  裴拓往日里只老老实实地跟着宫中的太傅们念书,专心学习儒家典故、经史子集,朝堂局势、漠北君主这些,太傅们提也不提,裴拓自然更无从了解。
  
  “我,我只听闻,他身高九尺,银发紫眸,号称乃‘叶密立河的血脉’,绝类神人,”裴拓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罢,偷偷望了官师一眼,才敢吞吞吐吐道,“所以才能在即墨侯父子射杀先单于郁久闾阿那桂、漠北王廷陷入分裂、多方势力内战的混乱局势下,只用了几年时间便登上大单于之位,一统草原。”
  
  “那殿下可知,”姜舂紧跟着便问,“何为‘叶密立河的血脉’?”
  
  这一下便把裴拓给问住了,讷讷无言,只下意识地朝着宁安公主望去。
  
  姜舂便也顺着裴拓的视线看向宁安公主,直言道:“公主若有所知,但说无妨。”
  
  宁安公主也并不如何清楚,只依稀猜测道:“我曾听恩嫔娘娘身边的宫人说过,漠北草原上的牧民们信奉叶密立河为母亲河,传说从叶密立河中走出的银发紫眸之人是奉上天之命来拯救万千草原民众于疾苦的天神之子……可我原先只以为这是斡栝坮即大单于位后、漠北王廷为了宣扬他法统的正当性,故意杜撰的神话故事罢了!”
  
  宁安公主说着说着,自己先不确定了。
  
  “恰恰相反,‘叶密立河的血脉’非为传说,乃是真史,”姜舂摇了摇头,沉声道,“一百三十九年前,伊稚斜禾忽从叶密立河起家,一扫突厥人、羯人、氐人、柯尔腾人、仃零人、乌桓人、铁勒人、卢水人、柔然人、夫余人、浑庚人、沙陀人等十二个塞北胡族,建立了统一的草原帝国,使用如尼文与叶尼赛语作为漠北王廷的文字与语言,统一度量衡,颁布议事典章、律法规制,尊号‘撑犁孤涂单于*’,意谓‘天宇之下、草原之上唯一的君主’,又趁前昭幽、末二帝年间,朝廷礼崩乐坏、百姓民不聊生、中原群雄并起之时,四处攻伐,占据了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引)的广袤疆土。后太/祖立国,几番交战,两边才约定以阴山为界,互不相扰。”
  
  “那,那不就是,”宁安公主吃惊道:“西北十二盟……”
  
  “不错,”姜舂微微颔首,脸色难看道,“伊稚斜禾忽扫荡完十二个漠北胡族后,却并不急于将他们全盘清洗、没为奴隶,而只是杀死了各族首领及其嫡系,收编为部,后伊稚斜禾忽收纳十二部女子,生了十二个儿子,再派去诸部,分别为王,故又称‘十二部诸王’,也就是公主所谓的‘西北十二盟’。”
  
  “可这与而今北边的十六胡又有什么关系?”裴拓对漠北王廷的政/权变迁不甚了解,但对大庄自己的历史却是烂熟于心,“‘西北十二盟’在前昭朝年间确实凶名远扬,屡屡犯边,但那也是因幽、末二帝昏庸无道、荒/淫/失德、残害忠良,逼得民不聊生、人心离散。后太/祖建我大庄,慧宗一朝,便有八子黔南王率青州卫与镇北军一路征战,降伏西北数小国俯首称臣、岁贡献礼;文宗一朝,鼎盛之世,更有漠北诸胡南迁入我大庄,自甘为奴为婢,为我朝忠心效力后被加官进爵者,如屈世通、阿史那思莫等,亦不在少……”
  
  “可惜好景不长。”一直在殿内默默旁听的工部侍郎左许柳第一次开口,却是为打断太子裴拓对庄史的侃侃而谈,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讥嘲,那双狐狸眼不笑时倒是颇显示出几分漠然与冷峻来,“文宗朝前期确实可被称为群胡向往的建功立业之地,但到文宗朝后期,因太子离奇暴毙,又牵扯上巫/蛊之说,文宗对前朝后宫进行了血腥的清洗,却又对储君之位犹豫不决,后诸皇子夺嫡,几方势力互相攻讦,大庄内耗严重……太子既提到了屈世通和阿史那思莫,何不把与他们先后来大庄效命的胡将阿史那颉利、挈勒何力、菩古槐恩等也一并说说呢?”
  
  阿史那颉利乃突厥贵族之后,与阿史那思莫是堂兄弟,二人自漠北逃到大庄避难,因骁勇善战,威猛过人,被文宗皇帝封为虎威将军,许以宗室女,后更是追随文宗皇帝讨伐高句丽,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各自获封勇毅伯、勇威伯。
  但同样是一心来大庄求前程、得到文宗皇帝重用后便死心塌地为大庄开疆扩土的突厥贵族之后,阿史那思莫得以安享晚年,阿史那颉利却因牵扯进太子暴毙后的巫蛊案,被文宗下了诏狱,在狱中仓皇自戕。
  
  挈勒何力和菩古槐恩都是铁勒人,同样以战功得封赏,后也同样搅入文宗朝晚年的诸皇子夺嫡混战中,不同的是,挈勒何力遭敌对派系诬陷后被文宗冤杀,菩古槐恩却不甘大半辈子为大庄呕心沥血、殉难四十余口家人的自己无辜受害,在前朝遭受攻讦后干脆鼓动文宗五子以清君侧之命直接竖了反旗,最后暴死军中。
  
  但也是自菩古槐恩起,文宗朝末年的诸子夺嫡正式进入了至为血腥、黑暗、残忍的一章,从朝堂倾轧进一步激化为流血战/争,突厥人、铁勒人、沙陀人、羯人、氐人……在大庄的土地上为了大庄的国祚该承于何方而征伐混战,说来也是何其讽刺的一幕。
  
  唯一可值一说的,不过是文宗晚年虽然愈发的独断刚愎,但好在勇武善战不减当年,胆敢有丝毫反叛之心者,无论胡汉,尽皆被他一一亲手诛灭。
  
  比起后来顺宗一朝的被胡人践踏西都,宣同府恶战死伤百万军民;嘉泰帝朝间的玉泉、瑞丰、平宁连连战败、尽失幽、凉、并、冀四州,文宗皇帝可实在是英明神武得不得了了。
  
  所以宫中的太傅们给裴拓讲史,只会讲太/祖开国的文韬武略,慧宗集权的苦心积虑,景、文两朝四方来臣的无双盛世,讲屈世通和阿史那思莫的忠心,却不讲阿史那颉利、挈勒何力和菩古槐恩的下场,不讲文宗朝晚年图穷匕见、礼崩乐坏的夺嫡混战、不讲顺宗一朝的吏治败坏、风气腐化……及至嘉泰帝一朝,大庄早已是沉疴顽疾、积重难返。
  
  更何况接下来的皇太子裴拓呢?实是不知,最后留给他的,还能是个怎样的谥号。
  
  看着裴拓明显有些迷茫的双眼,左许柳动了动嘴唇,还想再挖苦几句,被姜舂一个眼神截住了。
  
  “殿下问西北十二盟与而今北方十六胡的关系,实是问到了关键。”姜舂抿了抿唇,只作没有听到二人那番对话,顺着裴拓先前的提问续道,“殿下有所不知,昔年伊稚斜禾忽便正是‘从叶密立河中走出的银发紫眸之人’,他的父母宗族、统一草原前的行迹皆未在漠北史书上留下任何记载,只道他孤身一人,以威猛非人的悍勇一一扫平草原诸胡,后来他收纳十二部女子、生的十二个儿子中,仅有三人乃银发紫眸之人,分别是他的第二、六、九子,被他派去了十二胡族中其时人数最多、族群最大的突厥人、羯人、柔然人中各自为王,但在漠北王廷的记载中,却称此三子为叶密立河的长子、次子、幼子,也独将此三子更姓为叶密立氏。”
  
  “因为只有他们三个是银发紫眸之人?”宁安公主似乎感觉自己隐约触摸到了什么关键,喃喃道,“就与斡栝坮一般。银发紫眸,叶密立河的血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最无可争议的草原大单于’的由来……”
  
  姜舂点了点头,温声补充道:“更因为伊稚斜禾忽生前曾留下典制,草原大单于之位的册立,必须通过漠北王廷在叶密立河边召开大会由十二部诸王推举选出、且所选之人必须为银发紫眸的‘叶密立河’血脉,唯此才方可被尊为草原共主。”
  
  这下就连裴拓也能听出不对了。
  
  “是的,”姜舂点头道,“正是如殿下所想,如此混乱的继承制度,必然极易造成漠北王廷的分裂崩溃,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所谓象征着‘叶密立河’的银发紫眸血脉,早在四十三年前便已经在漠北绝了迹。终顺宗一朝,无论是二十七年前攻破西都的上上任草原单于阿史那图门、还是十八年前宣同府一战被临阵射杀的上任草原单于郁久闾阿那桂,都并非银发紫眸的‘叶密立河’血脉。”
  
  “但伊稚斜禾忽对草原的统治一定是非常的深入人心,”宁安公主眉头紧蹙,下意识地反驳道,“以至于一个混乱继承的银发紫眸血脉能在草原上绵延九十六年之久,甚至在断绝统治二三十年后,在有一个所谓的‘叶密立河血脉’出现后,便能立即重新占为正统……所以既然早在四十三年前‘叶密立河’的银发紫眸血脉便已在漠北绝迹,现在这个‘斡栝坮’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与太子殿下所问西北十二盟与而今北方十六胡的关系一样,要想解释清楚,得要从最早的漠北王系说起,”姜舂微微抬眸,看了边上的左许柳一眼,见他老神在在,并没有想开口的意思,只得认命地老老实实从头讲起,“伊稚斜禾忽十二个儿子中有三个叶密立氏,分别安置在突厥、羯、柔然三族为王,伊稚斜禾忽长寿,甚至活过了我朝太/祖,他去世前,突厥王早崩,羯王与柔然王争位,伊稚斜禾忽喜幼子聪慧,故传位于柔然王;但此后二十年,柔然王一直没能诞下叶密立氏,此时老羯王已去,但他膝下有两位叶密立氏,其时漠北有流言称柔然王有不遵守伊稚斜禾忽之约、强行传位亲子之意,羯族便悍然借助漠北王廷祭祀之机率先发动政/变,杀死了柔然王。”
  
  裴拓和宁安公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说不好是被胡人的野蛮还是被政变的血腥给吓到了。
  
  “这就导致了两个很严重的遗留问题,”姜舂沉声道,“一是伊稚斜禾忽在漠北王廷留下律法,严禁叶密立氏之间互相残杀,柔然王毕竟是羯王子的亲叔叔,犯下此等弑亲大罪,虽然羯族推出了替罪羊、声称政/变与两位叶密立氏无关,但柔然人完全无法接受,两边就此结下世仇;二是羯族的两位叶密立氏在叶密立河大会公然约定‘兄终弟及、长者为先’,即哥哥先即位,死后传给弟弟,弟弟死后则传位给兄弟二人子嗣中的叶密立氏里最年长者,这也给此后绵延四十二年的‘羯王内战’埋下了祸根。”
  
  “自柔然王死后,漠北先后即位了七位大单于,全乃羯王一系,在位最长的不到十年、最短的仅有二十八天,但无论哪个,最后都因各种各样的‘意外’暴毙而亡,草原上称其为‘叶密立河对弑亲者的诅咒’。在最后一位羯王系大单于乞翼加因暴虐无道被羯人刺杀后,叶密立河次子羯王一系的所有血脉全部断绝,一个不活。伊稚斜禾忽长子突厥王的曾孙与乌桓族的王女诞下了一名叶密立氏,名唤孛根图睦,突厥人在乞翼加死后宣称孛根图睦身为叶密立河长子的后人,才是最正统的草原统治者,拥立了孛根图睦即位,大单于之位也是在六十多年后首次来到了长子突厥王一系。而羯族人却因为‘弑君’的恶名被漠北王廷及其余十一族共同讨伐、战败后没入各族为奴,只留下少部分原本便在王廷效命的羯人,‘十二盟’中的羯族已名存实亡。”
  
  “等等,”宁安公主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突厥王早崩,他可曾留下叶密立氏?”
  
  “没有,”左许柳赞赏地看了宁安公主一眼,直接道,“正是你想的那样,两个都不是银发紫眸的人生下了银发紫眸的叶密立氏。”
  
  “如果说伊稚斜禾忽死后,草原上第一阶段的混乱是因为羯王一系的弑亲诅咒和血腥内战,也正是此才有了慧宗朝间青州卫和镇北军降伏西北数小国的辉煌。”左许柳简明扼要道,“那么第二阶段混乱的根源便是在于大家都不傻,既然不是叶密立氏也可以生得出叶密立氏,那最早都是一个爹生的,你生得,我如何就生不得?”
  
  “不是那么简单的,”姜舂瞪了左许柳一眼,示意他不要信口胡言,认真解释道,“伊稚斜禾忽生前有言,草原大单于之位必须由叶密立氏继承,而当时的叶密立氏只有突厥王、羯王、柔然王三脉,这三脉也正是十二部诸王中最强盛的三脉,其余九部便自觉以此三部为尊;羯王子篡柔然王的大单于位时,柔然不服,但当时的突厥、柔然两部都没有活着的叶密立氏,其余九部信奉伊稚斜禾忽遗命,故而虽可能对羯王子的私德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忠心耿耿地站在了叶密立氏这边;此后四十二年更全是羯王系内战,除柔然外,甚至包括突厥在内的十部,虽对大单于的某些政令颇为不虞,但都不曾生起过反叛不臣之心。”
  
  “而孛根图睦不同,他的出生便告诉了其他所有人,十二部诸王间本就是平等的兄弟,从没有什么以哪三部为尊,虽然突厥人宣称他身为叶密立河长子后人才是正统,但伊稚斜禾忽死前是传位给了幼子柔然王,从没有什么长子正统,真要论的话,可能只有柔然王一系才算是真正的正统……孛根图睦可能也自知自己即位的法统正当性不足,但不同于血腥残暴、通过杀戮来形成统治威慑的羯王系大单于,他即位后怀政以柔,对十二部诸王间的疯狂联姻从未曾加以遏制,甚至主动颁布了大小阏氏制,广纳十二部王女为阏氏,约定先诞下叶密立氏者为大阏氏,以拉拢诸部;政治上励精图治,是草原上第一个在伊稚斜禾忽留下的法典上进行完善修补的大单于,体恤民生,颁布了诸多与底层民众休养生息的律令,也正是在他的坚持下,羯人才免了彻底亡族的惩罚;军事上则更进一步兼并了高车人、鬲昆人、羌人、铁弗人,将自己非叶密立氏的儿子派去四部为王,将十二部诸王议政改为十六部诸王议政,尊号‘奥尔吉日嘎大单于’,意谓十六胡之主,也就是如今十六胡的来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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