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一根葱（）
　　
　　“说吧，为什么欺负华杳？”原意故意冷着一张脸，嗓音清冷无波。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有威慑力。
　　
　　可惜她的这张脸实在是太年轻了，平时跟学生站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她是老师。加之她为人又亲和，学生们也都不太怕她。
　　
　　陈述当然不可能会被原老师的冷脸唬住。他照旧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
　　
　　一听愿意说他欺负华杳，他就直喊冤，“冤枉啊原老师，我什么时候欺负华杳了？”
　　
　　原意冷眼看他，“你拿笔戳人家后背，踢她凳子，往她校服上乱涂乱画，成天影响别人上课，这还不算欺负人家？”
　　
　　陈述挠挠头，嘻嘻笑，“原老师，我那是在跟她开玩笑呢！没有恶意的。”
　　
　　“严肃点，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原意的声音冷涔涔的，“都影响到华杳上课了，你跟我说是在开玩笑？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
　　
　　少年低声解释：“我就是跟她闹着玩的，没想欺负她。”
　　
　　这是实话。从一开始，陈述的本意就不是欺负华杳。他也不觉得自己和华杳因为那包一根葱就结下了梁子。在学校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他突然注意到了华杳，时不时就想逗逗她，给自己找点乐子。
　　
　　原意好脾气地说：“开玩笑也要有个度，过火了就会引起他人的不适。你已经严重干扰到华杳的学习了。”
　　
　　少年垂着脑袋，不发一言，专心挨训。
　　
　　挨训就该有挨训的态度。他态度好点，原老师就能少叨叨两句，他也能早点回教室。
　　
　　原意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对异性好奇，老师都可以理解。甚至你喜欢华杳，老师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老师，你说谁喜欢华杳？”陈述分分钟跳脚，径直打断原意的话，嚷嚷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就华杳那个书呆子，跟块石头似的，又冷又硬。他喜欢她？开什么玩笑！
　　
　　少年的嗓门扯得老大，五里外都能听见。
　　
　　“陈述，你吼什么呀！”原意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吼掉了。
　　
　　她根本没想到陈述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我不喜欢华杳！”紧接着又是一嗓门。
　　
　　原意：“……”
　　
　　动静这么大，自然引起了办公室其他老师的侧目。
　　
　　原意对面工位坐着12班的语文老师白老师，一个面容和善亲切的中年女人。
　　
　　白老师笑着对原意说：“原老师，他们这个年纪早恋很正常，咱们做老师就该耐心点，好好引导。”
　　
　　陈述：“……”
　　
　　原意的左手边是9班的语文老师余老师，一个体态肥硕的男人，头顶一片锃光瓦亮，比地中海还要地中海。
　　
　　他端着粉色保温杯，笑呵呵地对陈述说：“孩子，咱先别这么激动好伐！身为男生，咱们要敢作敢当，早恋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在座的老师，哪个不是过来人，我们都能理解。”
　　
　　陈述：“……”
　　
　　陈述晕死，他什么时候早恋了？
　　
　　余老师转了转办公椅，接上原意的视线，好奇地问：“这孩子喜欢哪个小女生呀？”
　　
　　原意被打断了思绪，一时不察，居然被余老师给带进去了。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华杳。”
　　
　　“就你们班语文很厉害的那孩子？”余老师隐约有点印象。
　　
　　原意点点头，“对，就是她。”
　　
　　对什么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都不用经过他这个当事人同意，就盖棺定论了？
　　
　　特么要不要这么草率啊！
　　
　　“我没有早恋！”陈少爷头疼死了，据理力争。
　　
　　他跟华杳明明清清白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余老师摆出一副“解释就是掩饰”的表情，早已看透一切，“我刚才怎么说的？你是男生，咱要敢作敢当才是！”
　　
　　陈述：“……”
　　
　　正巧这时，耳旁传来“砰砰”两声，沉闷而突兀。
　　
　　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13班的语文课代表朱佳怡立在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沓卷子，轻声开口：“原老师，我来交试卷。”
　　
　　原意看着她点点头，“进来吧！”
　　
　　朱佳怡恰巧出现，几位老师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进了她的耳朵。
　　
　　朱同学的双手狠狠一抖，差点没拿稳试卷。
　　
　　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半点异样。内心早已沸腾，一顿咆哮。
　　
　　陈述和华杳居然早恋！！
　　
　　我草，这是什么劲爆消息啊！
　　
　　她看都不敢看陈述，生怕被灭口。放下试卷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陈述无语望天，满脸的生无可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进了趟办公室，事态发展居然会演变成这样。
　　
　　朱佳怡是谁？这姐们可是13班的头号八卦小能手，班上同学有任何风吹草动她比任何人都警觉。一旦被她知晓，那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都用不着等到明天，陈述和华杳的绯闻就会满天飞了。
　　
　　——
　　
　　而朱佳怡同学果然不负陈述期望，将自己八卦的潜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一回到教室就“偷偷”地告诉了自己的同桌于思艺。
　　
　　于思艺是13班的班长，也是八卦小能手二号。平日里最热衷搜罗这些小道消息。
　　
　　朱佳怡凑到于思艺的耳边悄悄咪咪地说：“跟你说哦，我刚去办公室给原老师送试卷，发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
　　
　　一听有爆炸性新闻，于思艺的双眼瞬间被点亮，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她用力拽住朱佳怡的袖子，语气激动一场，“什么爆炸性新闻呀？关于谁的呀？快说快说！”
　　
　　朱佳怡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你绝对猜不到是谁的。”
　　
　　于思艺：“佳怡，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嘛！是谁呀？”
　　
　　“是陈述和华杳，他俩早恋了！”
　　
　　“我去！”于思艺的下巴直接惊掉了，“真的假的？这也太劲爆了吧！他俩不是一直不对付么？前几天还大吵了一架来着。不可能吧？”
　　
　　一个是玩世不恭的少爷，另一个是埋头苦读的乖乖女。这两画风不搭呀！
　　
　　朱佳怡抿嘴道：“思艺，这你就不懂了吧！打是亲骂是爱，越打越骂越相爱。”
　　
　　于思艺还是不太相信，“感觉他俩不搭呀！真凑一起去啦？你会不会误会了呀？”
　　
　　朱佳怡：“我在办公室亲眼看见的，原老师正在训陈昊呢！这还能有假？”
　　
　　“而且9班的语文老师还专门问了陈述喜欢哪个女孩子。原老师亲口说的华杳。”
　　
　　于思艺：“……”
　　
　　我靠，班主任都盖棺定论了，那铁定假不了！
　　
　　于思艺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朱佳怡，满脸的不可思议，“陈述天天上课睡觉，华杳整天就知道学习，那笔就没见她放下来过，他俩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呀？”
　　
　　朱佳怡耸耸肩，“谁知道呢！这俩前后桌，发展感情方便着呢！”
　　
　　她抬了抬下巴，圆润的娃娃脸上浮现出一抹未卜先知的迷之微笑，“你看着吧，原老师等会儿就要来棒打鸳鸯了！”
　　
　　十九中是宛丘市重点高中，每年的升学率都名列前茅。校领导一直严抓学生早恋问题。林校长每次给教职工开会都要强调一次，就跟那猴哥的紧箍咒似的，周周都要紧一紧。孟主任时不时还要在晚自习下课后去小树林巡视一圈。
　　
　　对于早恋问题，学校绝不姑息。一有念头，分分钟扼杀在摇篮里。
　　
　　朱佳怡握住于思艺的手郑重其事地叮嘱：“思艺，这事儿我就跟你说说，你千万别往外传啊！”
　　
　　于思艺“嗐”了一声，“你给不相信我么？我这人最严了。放心好了，我铁定不会漏一个字。”
　　
　　——
　　
　　华杳和王倩茹去了趟小卖部。数学题不止费脑，还消耗体能。她有些饿，买了个面包垫垫肚子。
　　
　　回到教室以后，以朱佳怡和于思艺为首的女生围在讲台桌旁交头接耳，讨论得火热。个个眉飞色舞，表情激动。
　　
　　华杳估摸着她们是在讨论哪个男明星，根本没在意。
　　
　　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追星。时常聚在一起讨论各自的爱豆。提起自家哥哥，个个两眼放光，激动异常，恨不得向全天下安利她们家哥哥。
　　
　　社会是个大染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学校当然也是个小型社会。班上的女生自发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成绩好的一派，追星的一派，时髦前卫的一派，像华杳和王倩茹这种埋头苦读的又是另一派。
　　
　　她不追星，也没什么喜欢的男演员，她甚至很少刷剧。自然没法加入朱佳怡她们。
　　
　　她心无旁骛地从旁经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生们在看见她后，讨论声瞬间戛然而止。
　　
　　华杳耳尖，还是捕捉到了“陈述”这个名字。
　　
　　她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看向朱佳怡，眼底飘过一丝疑惑。
　　
　　朱佳怡扬起笑脸，甜甜一笑，“我们在讨论明星呢！”
　　
　　眼神却在躲闪，飘忽不定。
　　
　　于思艺赶紧附和：“对！”
　　
　　华杳点点头，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拆开面包啃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咽下。
　　
　　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朱佳怡和于思艺的反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那是一种吃瓜的表情。在见到她后立马就噤声了。在面对她时，她们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明显是在心虚。
　　
　　她们为什么会心虚？
　　
　　原因只有一个。她们在讨论她和陈述。
　　
　　果然，她和陈述结梁子的事儿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
　　
　　她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开罪陈述那个少爷。奈何他总要找自己麻烦。她实在忍无可忍，唯有去找原老师解决。
　　
　　也不知道原老师会不会给她换座位。
　　
　　——
　　
　　陈述生无可恋地回到教室。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一不小心就“早恋”了。而且还是老师亲自认证的。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郁闷了好久。
　　
　　他抬腿踢了踢华杳的椅子腿，“喂！”
　　
　　华杳感受到椅子的动静，故意不搭理陈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陈述：“……”
　　
　　“喂，我有话跟你说。”他伸手揪了揪华杳的马尾。
　　
　　华杳扭头瞪着他，冷声冷气的，“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华杳，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我就问你个问题，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问吧！”华杳很不耐烦，压根儿就不想跟这人废话。
　　
　　她就没指望能从陈述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她以为这家伙又来戏弄她了。
　　
　　陈述静静端详着女孩清秀的小脸，透过笨拙的黑框眼镜看见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像是一汪深秋潭水，水泽粼粼。
　　
　　华杳被这人看得心里直发毛。觉得这人指不定又在酝酿作弄人的把戏了。
　　
　　她伸手理了理鬓角散落的碎发，不自在地问：“陈述，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少年紧紧盯着女孩湿漉漉的杏眼，郑重其事地问：“华杳，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