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根葱（）
　　
　　感受到椅子的震动，华杳扭头瞪了始作俑者一眼。随后慢吞吞地挪上讲台。
　　
　　华杳生了漂亮的杏眼，湿漉漉，亮晶晶的。不发火的时候，清纯又娇憨。可一旦发火，瞪着你的时候，那就会变得格外生动传神。
　　
　　华杳瞪这一眼，对于陈述来说不痛不痒，毫无威慑力。他反而还挺享受的。
　　
　　他发觉自己骨子里的邪恶因子得到了彻底释放。他现在有种恶趣味，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招惹华杳。只要看到她生气，他心里就觉得畅快。
　　
　　他非常鄙视自己这种变态的恶趣味。然而却总是欲罢不能。
　　
　　十七岁的少年，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感情经历就是一张白纸。他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对华杳过分关注了。自然也就不明白自己诸多反常的行为是源于对华杳的喜欢。
　　
　　女孩站在讲台桌前，校服外套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其实华杳的身材还挺标准的，165的身高，纤瘦苗条，一双长腿细长笔直。
　　
　　大概是校服大了一个尺码，整个人被衬得瘦弱娇小，有点扶风弱柳之姿。
　　
　　华杳身上穿的这件校服是王倩茹的。
　　
　　陈述突然想起，她的校服还在他的书包里。
　　
　　学校发了两套秋季校服，方便学生换洗。华杳舍弃了这件校服，看她怎么换洗。她总不能每天都穿同一件校服吧？
　　
　　看她能扛到什么时候去！
　　
　　陈述思绪发散，一不小心就想多了。
　　
　　吴青贤伸手碰了下陈述的手臂，拽回了他游离的思绪，“述哥，你觉没觉得华杳长得挺漂亮的？”
　　
　　这话吴青贤不是第一个说的，之前张轩就说过同样的话。张轩说华杳只要把眼镜摘了，秒变大美女。
　　
　　可陈述一直没当回事。现在同样不以为意，轻哼一声，“眼神不好就去配副眼镜戴。”
　　
　　吴青贤：“……”
　　
　　说完，少年趴下继续睡觉。
　　
　　华杳翻开英语书最后一页的单词表，怯生生地问：“何老师，带读哪个单元？”
　　
　　何西园双手抱臂站在最后一排，柔和的嗓音远远传过来，“这周学的第四单元。”
　　
　　华杳的目光往下扫动，聚焦在第四单元的单词上，酝酿一瞬才弱弱地开口：“upset，心烦意乱的，不安的……”
　　
　　“ignore，不理睬，忽视……”
　　
　　教室里很快就响起了女孩轻柔的嗓音。
　　
　　华杳发音纯正，可惜声音太小了。明显是怯场，底气不足。
　　
　　何西园挥了挥手，喊了暂停。
　　
　　学生们们立即噤了声，教室里鸦雀无声。
　　
　　何西园笑着鼓励华杳：“华杳，大声点读。给我自信点，你可是干过实验班，名副其实的年级第一，怕什么！”
　　
　　第一次月考后，华杳英语考了年级第一。最高兴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何西园这个英语老师。能够碾压实验班一众学霸，何西园可太长脸了。这几天走路带风，腰板挺得笔直。她都多少年没这么得意过了。
　　
　　华杳这孩子懂事听话，态度端正，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自信。她和原意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打算好好引导。
　　
　　得了何西园的鼓励，华杳放开了自己，大声带读。
　　
　　教室里一片响亮读书声，格外和谐。
　　
　　孟主任巡视各班早读情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他媳妇带的班！
　　
　　大家伙读得这么卖力，扰了陈少爷睡觉。他对华杳的怨念更重了。
　　
　　手臂支在桌上，撑住脑袋，一个个陌生单词灌进耳朵，他不堪其扰。怨念深重地盯着台上的始作俑者。
　　
　　女孩手里抱着英语书，半低着头，侧脸蒙上一层细碎的灯火，格外柔和。黑框眼镜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眸子。可陈述却从她眼里看到了光。好似日光映照檐上积雪，剔透晶莹，毫无杂质，且熠熠生辉。
　　
　　这一幕太有感染力了。令他的嘴角不由弯了，眉宇间的怨气霎时烟消云散。
　　
　　他像是入了什么梦，被人蛊惑到了。远远盯着华杳的侧脸傻看了半天。
　　
　　他居然觉得她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严格来讲，她不发火，安安静静的样子都很好看。
　　
　　陈述倏然一愣，他为什么会觉得华杳好看？
　　
　　他眼神也不好了吗？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手臂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一阵恶寒。
　　
　　他忙不迭收回视线。
　　
　　——
　　
　　华杳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原老师给她换座位。甚至原老师都没喊陈述到办公室了解情况。
　　
　　她有些失望。她是真的很想摆脱煞星，离他远远的。她怕他来招惹她，影响她学习。
　　
　　陈述这种家里有矿，吃穿不愁的少爷根本就理解不了考一所好大学对于普通人意味着什么。她怎么就输不起。
　　
　　夏虫不可语冰。她不敢奢望陈述理解她。她只求离他远点，别被他打扰就行。
　　
　　估摸着是原老师手头事情太多，还没顾上她。
　　
　　临近放学，华杳被一道几何题缠住了，一个人琢磨了半天。绞尽脑汁，仍然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问了王倩茹才给解了出来。
　　
　　等她从数学题里分神出来，早就打了下课铃。后座的人不见踪影。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三四个学生。
　　
　　王倩茹收了笔，盖上笔帽，扭头对华杳说：“杳杳，很晚了，先回家吧！等会儿学校该关门了。”
　　
　　华杳“嗯”了一声，这才开始收拾书包。
　　
　　收拾完，她和王倩茹一起离开了高一楼。
　　
　　两个姑娘一个回寝室，一个去车棚取自行车。
　　
　　越靠近车棚，花香就越浓郁。
　　
　　华杳贪婪地吸了两口，一肚子馥郁花香。
　　
　　走到桂花树下，趁着四周没人，偷偷折下两枝。小心翼翼地放在自行车前面的车篓里。
　　
　　路灯橙红斑斓，光线摇摇晃晃。几片葱绿的叶子携裹住一簇簇细细小小的明黄色小花，伴着芬芳花香，寂静安然。
　　
　　她把秋天藏进了车篓里。
　　
　　——
　　
　　放学铃声一响，陈述和张轩就像是逃窜出笼的白文鸟，飞向了校门口。
　　
　　往常这个点，他一走出校门就能在老槐树下看见一辆黑色卡宴。李叔早早就在那里侯着了。
　　
　　今晚却一反常态没看到车。
　　
　　张轩“咦”了一声，语气疑惑，“你家李叔呢？”
　　
　　陈述心里也疑惑，“我不知道啊！”
　　
　　刚想给李叔打电话问问情况，他的手机就响了。
　　
　　李叔在电话里告诉陈述：“阿述，你爸爸临时安排我去了趟乡下，我正往回赶。你等我一下，最多十分钟我就到了。”
　　
　　陈述握住手机“嗯”了一下，不甚在意道：“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他冲张轩抬抬下巴，“轩子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等李叔。”
　　
　　张轩：“让我爸送你呗！你家离我家又不远，一脚油的事儿。”
　　
　　陈述：“不用了，李叔马上就到了。”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张轩挥挥手，直接钻进一辆白色大奔。
　　
　　张轩走后，陈述就坐在老槐树下打游戏，顺带等李叔。书包被他随意丢在一旁。
　　
　　少年身高瘦长，寸头利落，精致的五官在灯下纤毫毕现。明明是一样的校服，这人愣是穿出了明星的效果。再配上少年人特有的痞气和那不可一世的姿态，特吸引人眼球。
　　
　　好几个女生打他身旁经过，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但仅限于偷看，不敢靠前。他专注打游戏的样子特别凶，没人敢招惹他。
　　
　　一局游戏结束，耳畔乍现突兀的两声，“滴滴……”
　　
　　有人摁了车喇叭。
　　
　　陈述抬眼，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撤离，熟悉的黑色卡宴缓慢滑行至他脚边。
　　
　　他起身，拍了拍校服裤。把手机揣进裤兜，拎上书包，拉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他靠着后座，语调懒洋洋的，不经意间一问：“李叔，我爸让你去乡下干嘛呀？”
　　
　　李叔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回答：“给你奶奶送点吃的。”
　　
　　闻言，少年冷冷一笑，“我爸可真孝顺，回回让你去看我奶奶。就没见他自己去一趟。”
　　
　　李叔陪笑道：“你爸生意忙，抽不开身嘛！”
　　
　　“哼！”陈述没好气道：“全天下就他最忙！”
　　
　　他头一斜，透过风挡看见了一辆粉色的自行车。
　　
　　车篓上载着几枝明黄色的艳丽花枝。
　　
　　那是桂花？
　　
　　视线快速上移，扫到自行车的主人。统一的蓝白校服，黑框眼镜，清秀的小脸，除了华杳还能有谁。
　　
　　她蹬着自行车走了。
　　
　　远远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陈述及时说：“李叔，快跟上前面那辆自行车。”
　　
　　李叔：“……”
　　
　　李叔瞟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少年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前面少女的背影给攥取了，眼神紧随其后。
　　
　　他低声问：“阿述，那是你同学吗？”
　　
　　陈述敷衍地“嗯”了一声。
　　
　　李叔狐疑地看了陈述一眼，低声说：“这大晚上的跟着人女孩子不好，怪吓人的。”
　　
　　“我又不干坏事，怕什么！”陈少爷信口胡诌：“她欠我钱，我要去她家踩个点。”
　　
　　李叔：“……”
　　
　　黑色小车紧跟前面的粉色自行车，在宽敞的马路上开成了龟速。
　　
　　怕被华杳发现，陈述还不敢让李叔靠得太近。
　　
　　华杳蹬着自行车，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鼓的。松散的马尾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她浑然不知身后跟了辆小车。
　　
　　马路到头，前面的自行车率先拐进了一片迷宫。
　　
　　十九中地处老城区，周边都是上了年岁的筒子楼。电线杆子林立，巷子尤其多，弯弯曲曲，枝枝叉叉，一眼望不到头。
　　
　　李叔扶着方向盘跟着自行车开了两条巷子后，到了第三条窄巷子，他停在了路口。一脸为难地看着陈述，“阿述，车子进不去了。”
　　
　　陈述往车窗外探了两眼，看见四五排统一户型的三层小楼。家家户户燃着灯，灯火倾泻而出，照亮了脚下的一小方空间。空调外机杂乱无章地横在白墙上，边上被人贴了无数开锁、换煤气的小广告。楼上晒着五颜六色的衣裳，迎风摇曳。
　　
　　别样的人间烟火。
　　
　　入眼一片陌生。在此之前，陈述根本就不知道十九中附近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问：“李叔，这是哪儿啊？”
　　
　　李叔是土生土长的宛丘本地人，对老城区这一片最熟。他很快就认了出来。
　　
　　“这里是早年轴承厂的家属房。十九中好多家长在这里租房子陪读。”
　　
　　原来华杳住这里！
　　
　　陈述“哦”了一声，慢腾腾地剥离掉目光，音色淡然无波，“咱们回去吧！”
　　
　　李叔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默默发动汽车离开。
　　
　　***
　　
　　周四上午最后两节是数学课。
　　
　　杨老师没上新课，而是发了一张单元测试卷下去让学生考。
　　
　　试卷传到陈述手上，他分分钟拿来垫桌子，埋头就睡。
　　
　　课间休息，教室里闹哄哄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陈述睡了一节课，伸了个懒腰。
　　
　　前座没人。华杳和王倩茹都没在教室。估计是上厕所去了。
　　
　　他招呼张轩：“轩子，买水去！”
　　
　　张轩应一声，“来了！”
　　
　　两个男生勾肩搭背一齐走出教室。
　　
　　迎面走来一个12班的男生，直接叫住陈述：“陈述，原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
　　
　　陈述：“……”
　　
　　该来的，总会来。华杳向原老师告了状，原老师不可能不找他。等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知道好兄弟要去办公室挨训了，张轩拍拍陈述的肩膀，幸灾乐祸地说：“述哥，多保重！”
　　
　　陈述：“……”
　　
　　陈述抬腿就是一脚，骂道：“滚犊子！”
　　
　　陈少爷下了一楼，穿过连廊，径直去往语文组办公室。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三两个年轻的老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批改作业。
　　
　　“原老师，您找我！”陈述走到原意的工位前。
　　
　　原意正在写教案，听到陈述的声音，直接搁下了手中的黑笔。
　　
　　少年很高，才十七岁个子就已经窜到了185。高高瘦瘦的，校服裤子都短了一截，露出光.裸的脚踝。
　　
　　他留着寸头，皮肤白皙，生来一副好皮囊，吊儿郎当的。
　　
　　看着痞里痞气，不着调，可开学至今也没惹过事。除了上课不好好听讲。
　　
　　这还是头一次被女生告状。
　　
　　原意端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语气像是拉家常，“陈述，最近不打游戏了？”
　　
　　陈述：“……”
　　
　　他这个班主任也是个神人。每次叫他来训话，不开门见山直接训，总要拿游戏铺垫。
　　
　　游戏可是陈述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怎么可能放弃打游戏。高中生活如此枯燥无味，他要是不打游戏怎么消磨漫漫时光。游戏肯定是要打的，只不过他没上大号，而是重新练了个小号。
　　
　　当然，这些不能告诉原老师。
　　
　　少年站姿松懈，像是没骨头支撑，游戏“玩腻了，不玩了。”
　　
　　原意暗自翻了个白眼，“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群小鬼，肯定背着老师练小号了吧？”
　　
　　陈述：“……”
　　
　　所以说啊，师生年龄差太小也不好，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的眼睛。
　　
　　少年鞋尖抵着地板，划来划去，脸上嘻嘻笑，“原老师英明！”
　　
　　原意脸一冷，轻斥一句：“陈述，你给我站好！”
　　
　　成天和这群混世魔王打交道，原意又不比他们大多少，要是不装得严厉点，根本压不住这群孩子。
　　
　　得了原意的训斥，陈述这才直起腰板站正。
　　
　　原意调整了下坐姿，再次开口问：“陈述，知道老师为什么找你吗？”
　　
　　“肯定是华杳跟您告我状了呗！”他心知肚明，根本用不着猜。
　　
　　原意：“既然你都知道华杳来找我了，也省得我兜圈子了。说吧，为什么欺负华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