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一根葱（）
　　
　　十九中学生十点二十下晚自习。
　　
　　华杳收拾好书包，和王倩茹一起下了教学楼。
　　
　　在一楼，两人分开。王倩茹是住校生，她回女生宿舍。华杳则一个人去了车棚。
　　
　　现如今学生上下学基本上都骑电瓶车，校门口一条马路停得满满当当的。电瓶车普及，方便又快捷，自行车自然就被学生党给抛弃了。车棚空空荡荡的，孤零零地停了三五辆自行车。
　　
　　华杳的那辆粉色自行车停在角落里，毫不起眼。
　　
　　这车有些年头了。还是她读初一时父亲给她买的。陪了她初中三年，现在是第四个年头。
　　
　　骑车十分钟到家。
　　
　　华杳的父亲华东来常年在外面跑船。因为疫情，父亲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母亲高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专门陪读，照顾她和弟弟。
　　
　　老小区，几十年的老房子，是早年轴承厂的家属房。上头年年嚷嚷着要拆迁，可年年都没见他动手。小区距离十九中很近，很多家长在这里租房陪读。
　　
　　华杳家租的这栋楼房龄最老，但胜在采光不错，租金也便宜。两室一厅，还带一个小书房。华杳和母亲各睡一间，另外一间小书房给弟弟做了卧室。
　　
　　她到家时，母亲和弟弟还没睡。
　　
　　小屁孩一听见开门声就一溜烟跑到了门口，语气期待，“姐，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华霖上周在学校摔折了右手手腕，如今打着厚厚的石膏，绷带挂着，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笨拙。
　　
　　华杳把钥匙挂上挂钩，从门口的鞋架上取了拖鞋换上，笑了笑说：“贪吃鬼，天天惦记着吃零食，当心被老妈发现。”
　　
　　华霖笑嘻嘻地说：“老妈才不知道呢！这是咱们姐弟之间的小秘密。”
　　
　　他小声催促道：“姐，我的零食呢？快给我呀！”
　　
　　华杳指了指厨房方向，压低声音道：“在书包里，等下给你，别被咱妈发现。”
　　
　　华霖眉开眼笑，附赠一个飞吻，“老姐，爱你呦！”
　　
　　母亲高英听到开门声，忙从厨房端出一碗冰凉粉，“杳杳，妈妈今天做了凉粉，快来喝！”
　　
　　华杳卸下书包，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她坐到餐桌前，拿起调羹喝凉粉。
　　
　　凉粉冰镇过，清凉爽口，顺滑绵软，一碗喝完，华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舒畅了。
　　
　　她进厨房把碗洗了。背上书房进了自己的房间。
　　
　　华霖那小孩一直惦记着他的零食，紧随其后。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草莓味的奥利奥。
　　
　　华霖一见，眼神瞬间一亮，惊喜出声，“我最喜欢的奥利奥，还是草莓味的！”
　　
　　华杳叮嘱：“吃完记得刷牙。”
　　
　　华霖腾出完好的左手接过奥利奥，“放心吧姐！”
　　
　　她摆摆手，“行了，小霖子跪安吧！我要写作业了。”
　　
　　“得嘞！”华霖一阵风似的闪身离开。并体贴地给华杳带上了房门。
　　
　　华杳从书房里拿出笔袋和卷子，在书桌上摊开。手指触及一个棱角，不由顿住。
　　
　　她从中拎出来，赫然是那袋稀碎的一根葱。
　　
　　没法拿一包碎成渣渣的零食去糊弄弟弟。她在放学后又到学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盒草莓味的奥利奥。
　　
　　母亲从小就限制姐弟俩吃零食。导致他们对市面上那些小零食毫无抵抗力。尤其是华霖，一见零食就走不动道。天天都央着她买。
　　
　　八岁的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华杳也不敢给他吃太多零食。时不时就带一两样回来给他解解馋。
　　
　　华杳拆了那袋一根葱。尝了一口，浓浓的葱香味儿，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小时候背着母亲偷偷摸摸吃，那个时候觉得可美味了，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如今时过境迁，连零食都变味了。
　　
　　果然人的喜好是会变的。七岁喜欢的东西，到了十七岁就不喜欢了。
　　
　　那么人呢？
　　
　　十七岁喜欢的人，二十七岁还会喜欢吗？
　　
　　***
　　
　　同一时间，松山别墅区。
　　
　　靠近西边的一栋三层小别墅，客厅燃着一盏落地灯，暖白光线四处流散，一室透亮。
　　
　　别墅里安静，落针可闻。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同样亮如白昼。
　　
　　少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在打游戏。
　　
　　“哥们，快上中路！”
　　
　　“你特么不要抢我经济！”
　　
　　“撒比，快推塔啊！杵着干嘛呢？”
　　
　　……
　　
　　单人排位，开了语音，两边的队友骂骂咧咧，各种叫嚷，满耳噪音。
　　
　　最终这局完败。陈述不死心又开了一局。
　　
　　组队时发现对手阵营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ID：生产队的驴。
　　
　　他盯着这个ID看了两眼，忍不住笑了。
　　
　　这局打得很顺，陈述的红方一路领先。快结束时，对面“生产队的驴”开了语音，一个熟悉的女声灌入耳中，“陈述，《诗经》背完了吗？”
　　
　　陈述：“…………”
　　
　　这是班主任原老师的声音！！
　　
　　少年头皮一紧，脑子轰然炸开。
　　
　　组队组到自己的老师，陈述真的要跪了。
　　
　　他果断装死，硬着头皮打完一局。然后麻溜退出游戏，再也不敢上了。
　　
　　微信里张轩在卖力呼叫他：【述哥，组队吗？】
　　
　　陈述不耐烦地发了条语音过去，“不组。”
　　
　　刚被班主任抓到玩游戏，再组队，万一再碰到原老师怎么办，他还想多活几年。
　　
　　丢了手机，陈述进卫生间洗澡。
　　
　　冲完澡，重新躺到床上，意识清明，全无睡意。
　　
　　脑子里毫无预兆地蹦出了沈佳宜三个字，继而就是华杳的脸。那副笨拙突兀的黑框眼镜似乎就在他眼前。
　　
　　他跳下床，抱来笔记本电脑。点开搜索引擎，快速输入“沈佳宜”三个字，再敲下enter键。
　　
　　电脑屏幕立即跳出一大串相关内容。
　　
　　他看见了沈佳宜本尊。
　　
　　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演员陈妍希饰演女主沈佳宜。
　　
　　看着身穿校服的沈佳宜，陈述再次想起了华杳。
　　
　　仔细对比了一下，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就这？
　　
　　张轩这家伙什么眼神，华杳哪里像沈佳宜了。明明一点都不像好吗？
　　
　　不说别的，光说班花的气质，华杳就没有。
　　
　　再说了一个学霸，一个书呆子，能比么？
　　
　　想到华杳，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被他丢进垃圾桶的那袋一根葱。
　　
　　他专门跑去小卖部买了袋新的一根葱赔给她，她居然不要。
　　
　　可真矫情！
　　
　　***
　　
　　闹钟响了三遍，华杳才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学生党天天缺觉，最痛苦的莫过于早起。要是冬天，没个强悍的毅力根本起不来。
　　
　　刷牙，洗脸，吃早餐，然后上学。
　　
　　骑到学校也不过七点十分。
　　
　　教导主任孟繁臣早早就在校门口侯着了。石墨色的衬衫在一众清新亮丽的蓝白色中显得格外惹眼。
　　
　　每天上学都能见到这么帅的教导主任，对于十九中的学生来说简直太幸福了。
　　
　　可惜孟主任教实验班化学，并不带13班。
　　
　　华杳及时跳下自行车，推着进校门。
　　
　　路过孟主任身边，和其他同学一样问好：“孟老师，早上好！”
　　
　　孟主任微笑点头，“早上好！”
　　
　　下一秒直接扭头，嗓音严肃，极其具有穿透力，“这位同学，校牌给我挂好！”
　　
　　好似有所感应，华杳条件反射地往身后望去，意外的见到一张游戏人间的脸。
　　
　　少年单肩背书包，嘴里嚼着口香糖，从校服裤的裤兜里摸出校牌往脖子上挂好，一抬头就看见了华杳。
　　
　　华杳觉得这两天可真奇怪。开学两周，同在一个教室，而且还是前后桌，两人从无交集。陈述甚至不知道13班还有她这号人物。可经过昨晚那个小插曲，今天一大早她就在校门口碰到了他。
　　
　　视线相触，维持不到两秒，华杳漠然剥离，兀自转身，推着自行车走了。
　　
　　陈述：“……”
　　
　　就这么不待见他？
　　
　　陈述面露不解。他自问没得罪过华杳。昨晚在小卖部不小心踩碎了她的一根葱，他过后也赔给她了。明明是她自己不要的。
　　
　　现在来给他摆脸色？
　　
　　呵！
　　
　　少年牵动嘴角，滑出一丝丝冷笑。
　　
　　“述哥！”一道惊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过一瞬，声音的主人便飘到了跟前。
　　
　　张轩一把勾住陈述的肩膀，笑容满面开口：“述哥，您老今天来得挺早呀！”
　　
　　每天踩点到学校的人，今天居然破天荒来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述不甚在意，随口说：“我起早了。”
　　
　　他没好意思告诉张轩。其实是他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那包被他踩碎的一根葱。今早不到六点就醒了。
　　
　　醒来就睡不着了。在床上也躺不住，干脆就起了。
　　
　　保姆朱姨都没想到他起得这么早，连早餐都没准备。见他下楼，忙不迭跑去厨房弄早餐。
　　
　　两个男生并排朝高一楼走去。
　　
　　碰到班上的同学，他们总会热切地跟张轩打招呼。
　　
　　陈述面无表情，在一旁围观。
　　
　　末了，奇怪地问张轩：“为什么没人跟我打招呼？”
　　
　　张轩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您老拽得二五八万，好像别人欠你五百万似的，谁敢跟你打招呼？”
　　
　　陈述：“……”
　　
　　所以刚刚华杳是因为怕他才不跟他打招呼的吗？
　　
　　他有那么可怕？
　　
　　陈少爷头一次陷入了沉思。
　　
　　——
　　
　　一到教室，数学课代表就开始嚷嚷着收数学卷子了。
　　
　　昨晚晚自习下课，数学杨老师发了一张随堂小测，让学生们带回家写，今早上交。
　　
　　陈述一脸茫然地问同桌吴青贤：“什么时候发数学卷子了？”
　　
　　吴青贤摊摊手，同样迷茫，“我不知道啊！”
　　
　　陈述：“……”
　　
　　陈述后知后觉地想起吴青贤是体育特长生，晚自习都在训练。他压根儿就不在教室，问他也是白问。
　　
　　陈述低头一通摸索，从抽屉里摸出那张比他脸还白的数学卷子。
　　
　　他默默盯着试卷看了三秒，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昨晚发试卷时，华杳把试卷传到他桌上，他顺手就给塞进了抽屉，完全没上心。
　　
　　“张轩……”本能去喊张轩的名字，想借他的卷子来抄。
　　
　　一抬眼就瞥见了华杳松散的马尾，用一根最普通的黑皮筋绑住，偏棕色的自然发色在阳光下细闪发亮。
　　
　　话到了嘴边，愣是被他给咽了下去。
　　
　　他改主意了。
　　
　　他拿笔戳了戳女孩的后背。
　　
　　华杳感受到后背的动静，转头看他，口气冷淡，“干嘛？”
　　
　　少年举着雪白的卷子，笑得痞里痞气，“数学卷子借我抄抄呗！”
　　
　　华杳：“……”
　　
　　话音稍落，华杳默然不语。盯着他静看数秒，表情有那么几分一言难尽。
　　
　　她缓慢出声，跟他求证：“你确定？”
　　
　　陈述懒洋洋道：“让你借你就借呗，这么墨迹干啥？”
　　
　　“我自己写的。”华杳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洒下一泓清影。
　　
　　“你自己写就自己写的，我不挑。”他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又不抄满分，怕什么！”
　　
　　华杳心想：但愿你不会后悔！
　　
　　她把自己的试卷拿给他，再次强调：“我自己写的。”
　　
　　“放心，我不会抄得跟你一模一样的。”陈述接过试卷，提笔就抄选择题，ABC写得无比流畅。
　　
　　陈少爷动作迅速，花了几分钟抄完，留了一道大题没写。最后一道大题华杳的解题步骤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一大堆数学符号，他才懒得抄。
　　
　　他盖上笔帽，心满意足地把卷子交给数学课代表。
　　
　　然后趴下睡觉。
　　
　　——
　　
　　下午第二节是数学课。
　　
　　杨老师捧着一沓批改好了的卷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教室。直接拿给数学课代表，“课代表把试卷发下去。”
　　
　　卷子一张张传下去，陈述的试卷到了他自己手里。
　　
　　少年低头一看，瞬间傻眼，试卷的一角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分数55。
　　
　　陈述：“…………”
　　
　　他脑海里直接蹦出一句话：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成绩五十五！
　　
　　以为是个王者，没想到是个青铜！
　　
　　他真的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