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根葱》
　　禾映阶/文
　　2022.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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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城市每天都让她灰头土脸，他却有办法让沙漠里开出玫瑰。
　　
　　*
　　
　　一根葱（）
　　
　　九月，秋老虎正盛。
　　
　　烈日炙烤了一整天，整座城市好似闷在蒸笼里，四下无风，燥热难耐。
　　
　　十九中刚打了下课铃。班主任原意踩着高跟鞋率先走出教室。
　　
　　目送那抹娉婷袅娜的身影拐过门框，消失在视线中央。13班的学生立即作鸟兽散。聊天的聊天，上厕所的上厕所，教室里闹哄哄的，堪比晨间的菜市场。
　　
　　放眼望过去，第一组倒数第二排坐着一个女生。少女身穿统一规格的蓝白校服，绑着松散的低马尾，偏棕的发色带着些自然卷，额前坠落几根发丝。一副黑框眼镜挡住了她原本明亮清澈的眸子，整个人显得格外文静秀气。
　　
　　耳畔的嘈杂声打断了华杳的思路，她慢腾腾地从试卷上挪开视线。搁下笔，摘掉眼镜，轻轻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她赶紧从笔袋里摸出眼药水，仰头滴了两滴。
　　
　　蓝色液体快速晕开，一阵冰凉来袭。她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
　　
　　白色纸张上全是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数学符号，成串横亘在眼前，仿佛一座座沉重的大山，移不动，搬不开，让人格外无力。
　　
　　数学一直都是华杳的死穴，从小到大都没好过，永远只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要是运气背点，及格都困难。
　　
　　这才高一刚开学，她就感觉到吃力了。不敢想象往后这三年该怎么学。
　　
　　同桌王倩茹碰了碰华杳的胳膊，悄声问：“去不去厕所？”
　　
　　女生的友谊大多都是这么来的。结伴上厕所，结伴去食堂，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华杳点点头，“嗯。”
　　
　　两个女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从厕所隔间出来，华杳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洗掉一头的汗水。
　　
　　即使教室里开了空调，她还是被热出了一身汗。校服黏黏的，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洗完脸，她对同桌说：“我去趟小卖部，你先回去吧。”
　　
　　家里有只小馋猫，华杳每天下晚自习回去都会给弟弟华霖带点小零食。一根棒棒糖，一包辣条，一盒饼干，东西不多，只为给弟弟解馋。
　　
　　路灯乍现暖黄的光，洋洋洒洒四处散落，被头顶细密的枝叶割碎，浸染整条林荫道。
　　
　　女孩白色的帆布鞋缓缓踏过一地细碎的光斑。穿过林荫道，径直去了小卖部。
　　
　　课间休息，学生们扎堆往小卖部跑。小卖部里人山人海，人声喧哗。
　　
　　华杳见缝插针挤进去。
　　
　　嗓子眼冒烟，口渴得厉害，本想给自己买瓶冰水。可冰柜前围了一大堆人，乌泱泱全是人头。怕是很难抢到。
　　
　　见此情形，她只能放弃。
　　
　　随手从货架上捞了一包零食。
　　
　　垂下眼皮瞟一眼，红色包装袋上赫然写了三个大字——一根葱。
　　
　　这是一种膨化类薯片，葱香味十足。这款零食有些年头了。华杳小时候就挺喜欢吃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它依然在生产售卖。而且包装都没变过。
　　
　　一根葱就一根葱吧，懒得换了。反正华霖那小孩也不挑食，什么都吃。
　　
　　华杳费力挤到收银台，扬声问：“多少钱？”
　　
　　老板娘的目光扫向她右手，敷衍回答：“一块钱。”
　　
　　一块钱，涨价了。华杳记得她小时候一根葱只卖五毛的。
　　
　　不过也是，十多年过去了，涨个五毛钱很正常。
　　
　　在老板娘的注视下，华杳举着手机扫码付了钱。
　　
　　耳畔飘过一个熟悉轻柔的女声：“微信到账一元。”
　　
　　最后一个“元”字的音节稍稍落下，有人猛地往前一挤，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朝华杳袭来——撞到了华杳的胳膊，右手剧烈一抖，那包一根葱猛地被掀翻在地。
　　
　　事发突然，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耳畔径直划过一道不耐烦的男声，突兀至极，“张轩你特么有病啊！挤什么挤！”
　　
　　下一秒，她就看见一只白色球鞋重重踩了下去。踩在了红色包装袋上，还是正中间的位置。
　　
　　华杳清晰地听到“咯吱”一声响。这包可怜的膨化食品在这只白鞋下寿终正寝，瞬间粉碎。
　　
　　她长睫一颤，有些呆滞地立在原地。
　　
　　而球鞋的主人明显也发觉自己踩到别人东西了，本能抬头。
　　
　　两人的目光于一大片人声中触碰，近在咫尺，不偏不倚。华杳看见一张游戏人间的脸，乖张不训。
　　
　　少年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色浅淡，五官精致立体，几乎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堪称完美。
　　
　　如此精致的五官，结合在一起却是一种凌厉凉薄的面相。再配上少年人身上特有的痞气，很显然这是一张游戏人间的脸，帅气有余，妖孽级别。
　　
　　只一眼，华杳便清楚地认识到这人和自己不是同一类人。千万不能招惹他。最好敬而远之，相安无事。
　　
　　她下意识推了推眼镜，细声细气的，“你踩到我东西了。”
　　
　　少年静看她数秒，将她不满的神情纳入眼中，毫不在乎地应一声，“所以呢？”
　　
　　她语气冷淡，“麻烦挪挪脚。”
　　
　　陈述：“……”
　　
　　华杳俯身捡起了那包一根葱。手指抚过外包装，轻轻弹了弹上头的灰尘。
　　
　　毫无悬念，碎成渣了。
　　
　　她拎着这包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卖部。
　　
　　——
　　
　　陈述在原地愣了三秒钟。
　　
　　再回神，人早已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蓝白衣角。
　　
　　张轩拍拍陈述的肩膀，注视着远处的背影，“述哥，刚那女的不是坐你前面的华杳吗？”
　　
　　坐他前面吗？
　　
　　他前座有这号人？
　　
　　陈述毫无印象。
　　
　　开学两周，班上的同学除了死党张轩，他一个都不认识。也没去关注过。除了班主任原意的语文课，其他课他都在睡觉。他连自己的同桌都记不住长相。何况是前座的人。
　　
　　张轩见他没半点印象的样子，忍不住咋舌，“不愧是咱述哥，这么大个美女坐您老前面，您居然一点都不关注！”
　　
　　大美女？
　　
　　陈述不禁扯了扯嘴角，回想了一下刚刚那张脸。
　　
　　五官端正，肤色白皙，顶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还戴着一只那么笨拙的黑框眼镜，怎么看都算不上是大美女。
　　
　　张轩好似猜中了他心中所想，赶紧说：“她戴着眼镜你当然看不出来，把眼镜摘了秒变大美女。”
　　
　　“是么？”陈述全然不在意。
　　
　　管她是不是大美女，反正跟他又没有关系。
　　
　　“当然啦！”张轩竖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美女。”
　　
　　陈述：“……”
　　
　　陈少爷赏给对方一记大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小子私下没少偷看咱们班女生吧？”
　　
　　“什么叫偷看？”张轩及时纠正陈述的措辞，“欣赏，我那是欣赏好不啦！”
　　
　　陈述冷冷一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他没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偏偏张轩非要逮着他说个不停，“你不觉得华杳长得很像沈佳宜么？”
　　
　　“沈佳宜？”陈少爷拧起两道剑眉，语气陌生，“谁是沈佳宜？”
　　
　　张轩：“……”
　　
　　张轩一拍脑门，“忘了，咱述哥不是地球人，根本不知道沈佳宜是谁。”
　　
　　他耐心解释：“沈佳宜是电影里一女主，陈妍希演的，女神，班花，全班男生喜欢。不过人沈佳宜可是学霸，华杳跟人家没法比。”
　　
　　陈述：“……”
　　
　　“废什么话！”陈述甩了个犀利的眼风过去，面露嫌弃。
　　
　　张轩这家伙，问他一句，能回答你十句。说他是话痨还不承认。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麻溜地付了两瓶脉动的钱。
　　
　　自己留一瓶，另一瓶直接丢给张轩。
　　
　　张轩伸手接住，咧嘴一笑，“谢谢述哥！”
　　
　　少年旋开瓶盖，仰头灌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入食道，通体舒畅。
　　
　　他捏住瓶身，朝高一楼方向远远望去，不经意开口：“她买的什么吃的？”
　　
　　“她？”张轩有些没跟上陈少爷的思维，“啊”了一声，神色茫然，“谁啊？”
　　
　　陈述：“就坐我前面那女的。”
　　
　　张轩“嗐”了一声，“你说华杳啊！她刚买的不就是一根葱嘛！”
　　
　　“一根葱？”陈述对这三个字有些陌生。
　　
　　“就是咱们小时候常吃的一种小零食，一股子葱味儿。也不知道华杳一个女生怎么会喜欢吃这个。”张轩同学耐心地向陈少爷科普。
　　
　　陈述不禁面露怀疑，“我小时候吃过这玩意儿？”
　　
　　张轩嘻嘻笑，“陈少爷您当然没吃过了，这东西都是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吃的。”
　　
　　陈述：“……”
　　
　　陈述抬腿就是一脚，“滚！”
　　
　　踢完，他抬了抬下巴，“你先回去吧。”
　　
　　张轩逮住他问：“你干嘛去？”
　　
　　少年脚步不停，低沉的嗓音随风飘过来，“怀念一下小时候的味道。”
　　
　　张轩：“……”
　　
　　——
　　
　　上课铃打响后，又过了一两分钟，陈述才慢吞吞地走进教室。
　　
　　路过华杳座位时，伸手往她桌上丢了包东西。
　　
　　一道刺目的大红色一闪而过，华杳定睛一看，看见一包一根葱。
　　
　　她眨了眨眼，匆忙转头，去追陈述的视线，“干嘛给我？”
　　
　　少年刺喇喇地坐到自己座位上，身体绵软，像是没有骨头。
　　
　　他晃了晃自己的腿，轻飘飘回答：“赔你的。”
　　
　　华杳把东西丢还给他，声线淡漠，“不用。”
　　
　　一点诚意都没有，她宁愿不要。
　　
　　陈述这才仔细看面前的女孩。第一次注意到她其实生了一双特别漂亮的杏眼。湿漉漉的，眼神清澈干净，给人一种清纯娇憨的感觉。
　　
　　这么好看的眼睛可惜被这么丑的黑框眼镜给遮住了。
　　
　　张轩这家伙一点都没说错，她的颜值全给这副眼镜给拖累了。摘掉眼镜，露出这双杏眼，绝对担得起大美女。
　　
　　陈述打量一番，不着痕迹地剥离掉目光，又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真不要？”
　　
　　华杳固执己见，“不要。”
　　
　　“不要算了！”少年拿起东西，长臂一伸，用力抛掷出去。
　　
　　那包一根葱在半空中形成抛物线，伴随着一声脆响，平稳掉进角落里的垃圾桶。
　　
　　他平时扣篮扣惯了，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丢东西从来不用离开座位，伸手往后一抛即可。
　　
　　华杳有一瞬间的哑然。
　　
　　有钱人家的少爷哪里看得上这一块钱一包的东西。别说一块钱，就是一万块，他都未必会放在心上。
　　
　　他如何能知道，刚刚那包被他踩碎的一根葱她都舍不得扔，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书包里。
　　
　　华杳没再看陈述，她背过身，重新提笔写试卷。
　　
　　她心里很清楚，她和陈述的梁子就此结下。在这个焦躁不安的晚自习，因为一包一根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