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

　　真是拙劣的道别。
　　她加快了步伐。
　　真是可耻的利用。
　　她忽又站定。
　　孤零零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是长舒一息。
　　她再度迈开步伐。
　　“抱歉三位，久等了。”
　　“殿下。”
　　“咱们上楼说。”
　　今夜满月。
　　“白烛山卫仪，赵昭。”
　　褪去黑衣，是名差不多高的清秀少女。
　　“你好，我叫白妤，来自渺远界祈月都。目前的情况，想必崔大人已悉数告知。”
　　“需要我做什么？”
　　淅沥的白光汇聚在妤的手心，光芒消散处——
　　一团漆黑的面糊状物似有意识般，体表突起繁多触肢，其上带有清晰可见倒刺，向在场四人迎面袭来。
　　少女目中一凌，右手已按于身侧剑柄。
　　漆黑物此时好似又壮大几度，半径已超过一个手掌，挥舞而来的触肢更加迅捷，隐约有破空之声。
　　妤抬起另一手示意不要惊慌。
　　如有摧枯拉朽之势的黑团，也仅仅只是在妤的手上不安分地躁动，其方才径直朝向面门的突刺仿佛只是幻觉。
　　“你既懂得元素技艺，我便不再多加赘述。”
　　妤的手向前送，黑团直线划到了赵昭身前约两寸处。
　　直到近处才觉察，黑团外还有一层几近透明的圆球包裹。
　　赵昭缓缓挪开紧绷的手，望向球后的目光满是凝重。
　　“此法施放不难，但需持续的元素输给。待达到一定量后——”
　　妤再推送出手，细腻如水的华光注入了球内，黑团躁动更甚，体型却如缩水般变小再变小。
　　缩小到仅一个指节时，其表突显亮白色的褶皱，再不过片刻——
　　“嘭”
　　如有一声闷响。但赵昭肯定，方才的破开声绝对只是幻听。她心有余悸地看向幻听源。
　　妤掌心的黑白相间物连同方才宛若月华般的白芒消失殆尽。
　　“观其形即生念，此物凶险万分。还请姑娘务必再三确认后，再着手切断元素输给。过程稍长，但操作正确可保证成效。”
　　“多谢慷慨相授。”
　　赵昭拱手。
　　“客气话不必多说，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么就有合作以达事半功倍效果及避免不必要麻烦的必要。届时有劳姑娘奔走相告，他们二位也会尽力而为。”
　　一旁的崔万鹏欲言，妤抬手制止。
　　“还有一事请姑娘帮忙。”
　　“请讲...好，我明白了。告辞。”
　　伏夕起身送赵昭离开。
　　“殿下，我...”
　　“崔大人不必再说，我都明白。尘界你二人所值守的也同样重要。如果...如果不敌，我们需要最大程度保存有生力量，关键就在你们。祈月都得以立足，靠的正是诸位齐心协力、各司其职。”
　　妤走到阳台，托住一缕被遮挡的渺茫月光。
　　“我们眼下要做的，也正是保全大家。存人失地，人地两存。为了不让过去的努力付诸东流——”
　　妤转过身来。
　　“崔大人，拜托了。”
　　“不敢当，不敢当，臣明白了。还请殿下...一定小心。
　　”
　　“殿下...”
　　同样低着头的，还有门口刚回来的伏夕。
　　“保重，两位。”
　　甩开两张平安帖，妤沉默着转身，走进莹白色光点交融处。
　　愈发浓密的莹白芒如正渐猛烈的雨，妤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某个方向片刻。
　　“原谅我，对不起。”
　　短暂的眩目后，是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
　　眼前的布置同不久前大相径庭。
　　残垣断壁。
　　灼痕遗黑。
　　破碎器具。
　　妤沉默不语，跨过变成矮墙的门。
　　荒田废地。
　　临近处还有几个比较完整的木桶凌乱堆着。
　　满目凄凉。
　　记忆中，语月闺外应是一片花海。
　　自己与百姓们一起，亲手种下的。
　　只剩下未被烧焦的折断茎得以寻见点点。
　　她的目光没有在这片废墟上做太多停留。
　　周遭的情况如出一辙。
　　记忆里的一切变回了它们最初的模样，一堆杂乱破败的建筑材料。
　　她循着回忆，循着回忆中的路。
　　来到一堆更大的废墟前。
　　看到了什么，她快速登上残缺的台阶。
　　面前的半截躯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温度，唯余怒目圆睁。
　　她记得他。长大了些，成熟了些。旧隶于半月军伏夕部。那时的少年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殿下，您觉得语月闺这个名字怎么样？”
　　算算年纪，应是三十有几。她轻轻拂过他的眸。
　　不远处，她再次快速上前。
　　死死抓住断枪的臂，遗落在右前方。
　　她同样记得她。行军歇息的夜，女孩递给自己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靠在自己的身旁憧憬着彼时不怎么遥远的前方。
　　“殿下，您说咱们达到目的后要不要选个日子庆祝一下？”
　　都长这么大了。
　　她微微颤动的手拂过她的眸。
　　她踉跄地站起，慢步走着。
　　灵雎...
　　直直矗立的铁枪枪头有不少猩红的豁口，枪杆没入土石。
　　它的主人垂着头，倚靠在倾倒的理政台前。
　　不曾动摇。
　　“殿下果真能领兵打仗？哼，臣以为还是躲远些的好。”
　　“殿下，臣，佩服！”
　　“臣...只是有个与您差不多大的妹妹。”
　　“...为什么要后悔？伏卿所言极是，跟着殿下命能丢得晚些。”
　　她回到殿前，紧紧抿着唇。
　　淅沥的凉意打在身上。
　　她俯身，深鞠一躬。
　　“‹月华予我›”
　　「《弦月·双弦》」
　　顺着内心的感召，妤腾空飞起。
　　不能再有更多的牺牲了。
　　所过之处大多都是一样的凋敝与萧条。
　　她尽收眼底。
　　终于。
　　确认无误后，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小心！...殿下？是！是殿下吗！”
　　“抱歉几位，我来迟了。没有跟上大部队吗？”
　　“没抱那个希望了...殿后掩护主力的，应该只剩我们了。”
　　“别灰心，我带你们追上他们。跟我来，快！”
　　“...”
　　妤疑惑地回眸。她刚才听到，哪里似有窃窃私语。
　　「《弦月·急弦》」
　　距离最后一人不远处，汹涌袭来的黑影被银白色的亮芒一击溃散，变成了更小块的黑色碎片。
　　“殿下，您...”
　　“多说无用，请跟紧我。”
　　“殿下！”
　　“是殿下...”
　　“真的是殿下！”
　　他们追上了越来越多的自愿殿后者。
　　“哎老唐，你个厨子还敢殿后，有魄力！”
　　“那肯定。咱没别的好，一手刀法练得利落。再者说，打不过跑不就是了，争取时间谁不会啊！”
　　“呵！这不张大爷吗，一个时辰之前您就脱离队伍了，还活着呢？”
　　“嘿，活到现在您猜怎么着，没似！瞧好吧您！”
　　“殿下，我是大约一刻钟前脱离的队伍，按照主队的行军速度，我们距离他们还有大概还有八九里。”
　　“好，辛苦了。对了，去看看你说的伤员。”
　　“殿下...真的是您...好久不见...”
　　“勤学苦练的好苗子，当年你还是辛大人领下的戒卫，如今已经是银月衔，厉害，厉害呀。”
　　“让您...见笑了...”
　　“再安稳躺会吧，马上要继续追了。”
　　“领...命...！”
　　“如我记得不错，你是旧灵雎领下。”
　　“是...大人她...？”
　　“灵卿为大家的撤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我们会铭记在心。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劳你去完成。”
　　妤扶起单膝跪地的将士。
　　“旧半月军中传习的办法你可还记得？”
　　“不曾忘记。”
　　“请你将我刚才所讲一字不落告知队伍里的所有人，每当有幸存者加入时也要立刻教明白。如此一来，每多一个人，我们这支队伍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妤拍拍他的肩。
　　“拜托了。”
　　重逢与逢生的喜悦宣泄过后，队伍立刻安静下来。只有小部分传来交谈及乍现的光芒。
　　“殿下。”
　　“...还要麻烦你们。哦，小昀大人稍等。情况如何？”
　　“八成人可以轻松施放。余下大多为伤员，业已知晓如何操作。”
　　“好，动作很快嘛。这位是小昀大人，璇部的一把好手；小昀大人，这位是...我的旧部，苍风笑上弦，他会配合你的工作。”
　　“小昀大人。”
　　“殿下您就别笑话我了。上弦大人，叫我茉昀就好。”
　　“小昀大人，伤员们需要多长时间？”
　　“十分钟。”
　　茉昀有些犹豫。
　　“殿下，您给的特效药在接下来为余下的两名重伤员服用后预计将不足一人剂量。”
　　“没关系，不必节省，药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伤员的事情还需要二位再多费些精力，去吧。”
　　“领命！”
　　妤点点头。
　　“上弦大人请随我来。”
　　“殿下，目前的队伍中有二十人左右符合您的要求，我已按照您的指示，让他们四至五人一组共五组，两组负责警戒与探路，警戒组会配合先锋组完成消杀与善后工作；余三组三角排布，负责保卫大部队左右后方。您看是不是需要再找几个人保护您...”
　　“好了，不要再说了。后面我们的队伍得到扩充时，你还要再筛选出来几位加入专门保护大部队的那几组。各组间的沟通一定要及时，尤其是警戒组和先锋组，发现意外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按照方法正确处理，万万不可胡来。他们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优先救治，这个你去找...”
　　“殿下，已经可以了。”
　　茉昀小口喘着粗气，鬓角上是已经干涸的汗迹。
　　“辛苦了，咱们即刻启程。医疗事宜与这位小昀大人商量即可。这位是旧辛卿领下盈月卫仇止。”
　　“璇部金针医，茉昀。”
　　“啊，失礼失礼。在下辛部盈月卫，仇止。”
　　“仇大人客气了。殿下，苍上弦说随时可以出发。”
　　“好。”妤点头。
　　“诸位，抱歉打扰你们的休息。”
　　望向声音的源头，除去卧床者，歇息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妤站在一块略有高度的岩石上。
　　“大家都是好样的。”
　　她看着目光炯炯的众人。
　　“十几年前，我有幸与同样出色的一群人共同奋斗。那时的我们与现在一样，团结一心，各司其职。没有人不是不可或缺的，没有人不是弥足珍贵的。”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她看到众人中几位年龄颇大者的手在轻轻颤抖。
　　“如今，考验再次落在了我们的面前。这不仅仅是对我们，而是对整个上界的重大考验。稍有不慎，遭致倾覆。我们的队伍每壮大一分，我们便有多一分生还的可能，多一分攻克困难的胜算。”
　　“大家的齐心协力，便是凯旋的终章。”
　　“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凶险万分，切莫轻敌。饶是险路恶敌，也有其弱点所在，请大家务必熟记在心。我会同大家一道，我会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无论是何魑魅魍魉，我们的选择也只有前进，没有什么可以击败心齐的我们。主队还在等待着我们，我们一定会追上他们，我们一定能追上他们！”
　　“齐心协力！各司其职！切莫轻敌！前进，前进！”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