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

　　“崔大人，伏姐姐，请二位相信我。”
　　“抱歉殿下，在下仍觉不妥。”
　　“崔万鹏！”
　　“够了温大人，在陛下没有作出决定之前，对于殿下给出的建议可以再议但不能执行。”
　　“姓文的，你又在插什么嘴？崔万鹏，怎么，安稳久了殿下都请不动你了？”
　　“别说了，温老头。除非陛下点头，不然这群搞形式主义脑子里就是个死结。”少女紧紧握住拳头，回眸看向低着头的小殿下。
　　而后死死盯着眼前拉帮结派者们。
　　“殿下，恕臣冒昧。同伏夕前往尘界乃未雨绸缪之举，尚且不知殿下所言何时发生。今祈月都百业待兴，依臣愚见，还是应当集中力量着重于眼前。”
　　“是啊殿下，我们并非不相信您的决断。待陛下从曦宁域归来再做定夺应当也不会太迟。”
　　“......抱歉诸位，请先退下吧。”
　　少女见温姓大人攥紧了拳头。
　　傍晚。
　　“殿下，您今天所说...殿下...！”
　　残阳如刃，划破阴云。
　　黄昏夺走了血色，唯余眼前佳人唇面苍白。
　　“不要声张...咳咳...一会就没事了。”
　　“还请殿下勿与不明事理者一般见识。”
　　“哎，他们的事情毋庸再说。这只是我的不情之请，无需为难。”小殿下呼吸有些急促，勉强挤出一个惨白的笑。
　　“在所不辞。”少女低下头后退一步至床前，单膝下跪。
　　“谢谢。”
　　“您的身体...”
　　“哈...老毛病，不碍事。”小殿下捂住腹部。
　　“持有疑问者大多是随陛下一路征战的老将，不是认了死理，只是希望做出更好的决定。千万记住，莫要与他们去讲道理。”
　　少女抬头，见到自己的领袖抬手抹过唇。
　　“你同江姐姐按照我说的把这几天的事情安排好，届时陛下当已回来乾屿。另外，不许提及这件事情。”
　　手背上的殷红更艳窗外余晖，刺痛着少女的心。
　　“去吧。我相信，有你二人，足矣。”
　　回过神来，自己距语月闺已有百步开外。
　　又一个恍惚，寒风刺骨，大雪封路。
　　少女定睛，此为赋神山旁。
　　平静的心突兀悸动，抬头是风雪交加，不见日月，更不见前方的山路。
　　只一个地方看得清晰，记得真切。山一侧的，其下方寸草不生的荒地。
　　她的眼睛遽然模糊，片刻后见崖上覆雪倾泻而下，其间落雪飞驰。
　　少女阖眸，又定睛望向雪瀑，她的呼吸渐趋剧烈，这令她的视野摇晃。她试着让躁动惶惶的心平静下来。
　　呼吸平缓，渐渐凝滞，因为于朦胧中望见崖上若隐若现的黑影。
　　面前崇山，曾是自己的梦中常客。
　　故而此间她无比清晰地见到，梦中一次又一次重复过的情节。
　　黑影顷刻坠地。
　　视线模糊起来，她想伸手却未果。意识也渐动摇，她的视界没入黑暗。
　　“哈...哈...”
　　再度启目，没有通明的篝火，不是荒郊的沙场。
　　敬忠之人作古久矣，唯余噩耗痛彻心扉。
　　“班长，昨晚没睡好吗？”
　　同桌的声音唤醒了发愣的少女。
　　“啊...我...是，没睡好。”
　　清醒了些，伏夕发现已然身在家中。
　　她靠在沙发上，注视着纯白色的天花板。
　　没睡好吗？她不关心。
　　不过闭上眼睛要舒服些。
　　启目又阖眸。
　　等到全身放松下来。
　　阖眸，阖眸。
　　浓稠的黑刷上了秋天的绿色，那是远方的林。
　　身后隐约有嘈杂声响，她回头。
　　人群相拥庆祝。
　　于是她转头，望向某一方。
　　果然，有营帐立于彼方，其后旗帜上的图案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半月军...”
　　伏夕一步一步走近，逼近自己的曾经。
　　一袭蓝色从营帐走出，信步迈进自己的视界。
　　为了方便而剪短的淡蓝色连身裙，披了一件白色的小外套，一如眼前人那梢尖点蓝的白发。
　　“殿下...！”
　　荒地淡出，人群希声，群山不再。
　　莫名其妙的梦。
　　“喔，这不是茗月吗。”
　　少女抬头，是似曾相识的面庞。
　　她看了看周围，这应该是去食堂的路上。
　　“请问你是？”
　　“我都毕业两年了。”来人只是笑笑。
　　“没想到两年过去，我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感觉你好像一点也没变化呢...抱歉。”
　　男青年收回直勾勾的目光。
　　“我叫黎方平，记得一点吗。”
　　“想起来了，你是当众表白被拒绝事后被发现又被老师罚写万字检讨的的那个。”
　　“哈哈...是啊，托你的福。”黎方平递出一张名片。
　　“我最近在搞大学生创业，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平步黎明。
　　茗月接过名片。
　　“只是一次尝试，做的不好可别笑话我。另外...”
　　青年吞吐起来，接下来的话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承认，我还是很喜欢你。好了，别多想，这算是...算是我对你的好评。如果你暂时没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如果...”
　　他觉得是在自说自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感谢你对我的认可，不过我担不了你颇高的评价，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黎方平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只是得到了结果的心空落落的。
　　“我就知道...也罢，祝你生活愉快吧，有缘再见。”
　　心上人至少接过了那张名片。他满足地笑了笑，挥手离开。
　　伏夕收好卡片，从小区走出，返回学校食堂。
　　油烟与饭香让食堂的空气格外得厚重，她取好饭菜随便找了一处角落就餐。
　　将近十二点，正是食堂最热闹的时候。
　　从挂钟上移回视线，伏夕戳起一块土豆片。
　　乒...乓...嚓...吭...啪...嘶...
　　前面的不锈钢桌反光异常厉害，少女用土豆片挡住反射的光线。
　　土豆片在光线的照射下变得透亮，其上黄色似乎开始蔓延，在伏夕的视界内延伸，浸染了后方。
　　土色的黄在她眼中，她在土黄一片里，这是飞扬的尘与沙下朦胧的日。
　　她看到远方有光亮，遂向腰间，可无寸铁。
　　少女循着过去，是一把竖在沙中的长枪。
　　寒光凛冽，风沙难掩。
　　前方迷蒙，黑影重重。
　　少女再走近些。
　　“啊，你还是回来了。”
　　沙尘散去，只一人屹立不倒。
　　“怎么，脸脏了一点，认不出我了？”
　　烟中人褪去铠甲，找了衣服上一部分还算干净的布条擦拭了一番。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朦胧中的人影愈来愈大。脸上传来粗糙的触感，带走了一部分眼中的晶莹。
　　“我...”少女咬紧了牙，努力不让自己抽噎。
　　“当今之计，是依照小妤的想法，由此向南行进至赋神山北同纾璇会合，后向西急行与我部在千屿形成合围之势。”
　　“上弦，我们已经整备完毕。”
　　“好，按照预定计划出发吧，一路小心。”
　　眼前人递出了手。
　　“跟不上的话，我就要先走一步了。”
　　“等等...别去...等等！”
　　眼前人渐行渐远，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伏夕破音的制止。
　　骤然刮起了风沙，尘埃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隙，一粒又一粒，一颗又一颗，视界里是满天沙尘的土黄。
　　它们自眼中闪过，由近及远，终了没入天沙接壤处，不会再与伏夕擦肩而过。
　　“不要走...江荧！哈...哈...”
　　飞沙停滞，故人销匿。
　　剩下的只有自己惊慌失措的喘息声。
　　“我讨厌这种感觉。”
　　她的战友，她的领袖，同那些陈年旧事一起埋进了历史。
　　身处与己格格不入的尘界，前路迷茫，后路断绝，可这里并非归宿，更不该是终点。
　　伏夕知道应当冷静下来。但那些梦一遍又一遍加深着旧友们的印象。
　　光怪陆离的梦。
　　尽管他们可以看见她，而面对这些历史的碎片，她始终都是旁观者，她孤身一人。
　　她是梦的主人，不是梦的主角。
　　元素能力在尘界并不像此前一样吃得香，伏夕必须从头开始，她联系不上崔万鹏，一切都需要靠她自己。
　　“算起来，自新月二年至此已有近十四年。”
　　她最后一次受到故乡的信息是自己所在队伍领袖的死讯，此后便与祈月都失去了联系。
　　十四载春秋，伏夕的模样驻留在听到噩耗的那一刻，岁岁年年不再变动。
　　看起来就要回到曾经正常且平凡的生活当中。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重新建立与祈月都的联系，只是就现在来说，维持如今生活为优先目标。
　　殿下出现了。
　　造物主的巅峰杰作，无瑕的具象，见过一面便可以令记忆为之抛锚的相貌，她不会认错的。即使是眉宇间少了几丝柔弱，多了几分坚毅。
　　伏夕笃定，那一定是她的殿下，她的领袖。
　　“惦记了这么久，还是让我等到了。”
　　“...放学有时间吗，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漂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自己，伏夕有些恍惚。
　　“好，就按学姐说的办。”
　　黄昏。
　　整理下自己的衣服，低头看一眼表，再将注意力放在涌动的人群上。
　　直到那个期待着的身影再次出现。
　　“同学，请...请跟我来。”身后佳人跟了上来，带着抚慰人心的笑。
　　“呼...”来到学校百米开外的僻静处，伏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定睛向曾经的领袖。
　　“臣伏夕拜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