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到此为止吧。”
　　爆鸣声在耳畔炸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弯曲一个角度，泥土与沙石摩擦着后背，腹部扛下了恐怖的力道。
　　“咳咳...”
　　肺部发出了悲鸣，我只得小口间断呼吸以避免剧烈的疼痛。
　　喉头一痒，粘稠而温热的液体冲上口腔。
　　“有力气用不出来的感觉很难受吧。”
　　她居高临下，睥睨跌入尘中的狼狈身影。
　　“这是你不明敌我差距悬殊，仍然愚蠢只身犯险的代价。”
　　“给我记住这种感觉。”
　　我咬住牙，尽可能遏制蔓延在胸部的痛楚。
　　“走到此处并非所愿，我只是无法回头。”
　　我尝试了一切我所拥有的血脉力量，无一回应。
　　这里大概并不是现实世界，我所拥有的力量全部因为不明原因被压制了。
　　“愚蠢。明知不是现实世界竟然还将破绽暴露地一览无余，你之前的十几年真是白活了。”
　　上方的声音带着轻蔑。我双臂颤抖艰难地撑起身子，靠着一旁的树干，小口小口喘息。
　　“哈...哈...没能实现既定目标，当时的你一定很失落吧。”
　　“你想周旋什么？”
　　“别这么紧张。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你弄出来的，目的暂未得知，大概不是非要在此大动干戈的。”
　　“若是动手，凭我对自己的了解，不像是会拖泥带水的样子。你说呢？”
　　“‘苏凝夜’？”
　　与我长相一模相刻的女孩张了张嘴，沉默地坐在旁边。
　　成熟了些，内敛了些。
　　“那你该庆幸你是这样的人。”
　　她望着无垠的边际，她的眸中映着望不尽的黑。
　　“只是想让你好好听我说话。”
　　她瞥了一眼我紧捂的腹部。
　　“没想到还是收不住手。”
　　“不过你确实吓到我了。”我苦笑着。
　　“少来，别装了。疼是疼了点，我又没干别的。”
　　她把头撇向一边。
　　“也许如你所说，上来便开诚布公，我的确不会相信。”
　　“所以我想长话短说，因为时间真的不多。”她倏忽正色起来。
　　“原因我能猜到。是小妤，对吗？”
　　“是啊。”她将视线落回远方。
　　“你也许察觉了，就在你们两个分开之后。”
　　“还记得你们从诸夏州离开时，白若安未能亲临？”
　　“那时她赶赴边境，为了保住国土。”
　　“原因在于一种不稳定的元素为居心叵测者滥用。其本身不稳定之故可以使得寻常术式表现效果翻倍，代价是...使用者的生命。”
　　她的呼吸正渐急促。
　　“这种元素被称为‘藜’，只需普通元素加之使用者的生命力即可合成。按理说，元素的有序叠加态是能够稳定存在的...咳咳...若果真如此，那么这种不稳定的产物要么是歧路，要么是障目的叶。”
　　我的呼吸渐趋平缓。
　　“也多亏了藜，我们得以促膝而谈。”
　　“你...？”
　　她精致的脸上正一点一点褪去红润。
　　“给我听好了，不要轻易尝试制成藜，一旦成功，不管使用与否，它都会累积下来，作为你体内的不稳定存在。长此以往，你会因为承载了过量的不稳定元素爆体而亡。至少目前，尚未发现可以安全有效、万无一失利用藜的例子。”
　　她抓住我的肩膀，而后抚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我于漫长春秋中走过，所幸今日得以抵达一个宁静的终点。”
　　她的眸中闪烁着别样的色彩。
　　“好好对小妤，好好对自己，好好对姐姐。”
　　失去血色的唇轻启，她述说着什么，身形化作点点星光，汇入我的体内。
　　呼吸稳定。
　　眼前的景象正逐破碎，化作飞灰吹向两侧，唯余漫无边际的黑。
　　...
　　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
　　“还好吗，小夜？”
　　发梢传来的触感凝滞，是熟悉的轻悄温言。
　　“放心姐姐，没那么难受了。”
　　苏凝紫略微发汗的手抚过妹妹稍有涔汗的脸庞。
　　“那安心睡觉吧。”
　　毛巾较为干燥的部分小心拭过苏凝夜鬓角处，苏凝紫转手搭在右手旁小凳子上，装有另外两块湿润毛巾及温水的盆沿。
　　怀中佳人乖而安静。揪住的心缓缓落下，苏凝紫的眼皮愈发地沉。
　　阖眸是与房中夜无异的漫漫黑色。在这尽头的不远处，有光亮如星芒，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
　　时而朦胧，时而炫目。宛如同谁招着手。
　　竟是一座红色瓦片顶下立黄墙的房屋。
　　临近些，靠近一点。
　　不知其名的声音呼唤着苏凝紫。
　　房子规格并不大，正前方开窗，虚掩的窗檐内，细疏的窗棂中。
　　近一点，再近一点。
　　窗沿上摆着一张全家福，幸福的四口之家。一家人嘴角洋溢着笑意，唯独唇以上是模糊一片。
　　苏凝紫想要看得更清楚，可是房子与她齐着步走。
　　她驻足，无论如何也没能看清照片的全貌。
　　于是她回头。
　　一家四口背对着她，就在房前的矮墙后。
　　他们与她，隔着这堵年久而发黄的矮墙。
　　熟悉的字句涌上喉头，苏凝紫只是噤声。
　　直到他们转身，她不假思索。
　　“爸，妈，小夜。”
　　耳畔是莫名其妙称谓的回响，这里没有氧化到发黄的墙，只有灰白相间的天花板。
　　抚摸着枕头上的星星湿润，苏凝紫起身向右探手，希望用裹着冷水的毛巾擦去眼角的痕迹。
　　未果。
　　“吃饭吧姐姐。”门外传来妹妹的声音。
　　“小夜气色很好呢。”
　　她的脸上难得红润了些。我见犹怜，从来如此。
　　今日分外。
　　“昨晚辛苦姐姐了，”苏凝夜噙着笑，“倒是姐姐方才，可是见到了爸妈？”
　　“我想见他们，他们不肯见我啊。是还在怪我。”
　　“怪我没有当好这个姐姐，没能照顾好你。”
　　苏凝紫压低了眸子。
　　“身体好些了没有啊？”
　　苏凝夜放下筷子，迎上苏凝紫担心的目光。
　　“没有问题的，相信我，姐姐。”
　　“你也清楚，也与我谈过，一直陪在我身边不切实际。过去着实身体抱恙，多亏了姐姐，我才能一次又一次挺过来。”
　　“姐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味费神费时在我身上忧心，不仅姐姐的事情做不好，我也会认为自己是个累...是个负担，是加在姐姐身上取不下来的秤砣。”
　　苏凝夜回以同样的关切。
　　“所以姐姐，请你相信我，相信我对自己身体的感觉。”
　　“爸妈当然希望你能看好我，是因为我小。可是这样，你呢？谁来照顾你呢？”
　　苏凝夜捧住面前微微颤抖的温热双手。
　　“我们是一家人，姐姐。你该更多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我是你的妹妹，我也可以是在你倾诉艰辛与苦难时的依偎。我希望我的姐姐不必时刻牵挂这具病体，每一天像一个正常的中学生一样，平安喜乐，就像你对我期望的那样。”
　　这份温热同样被苏凝紫感知着，妹妹的眼神干净而柔和，还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今日周四，苏凝夜自我感觉已无大碍，下午向班主任销了假去上课。
　　“啊...对，届时还要麻烦你帮忙照看我的妹妹...如果我...哈哈是呢，只是这些事情还是交代清楚的好。”
　　联系好了事情，苏凝紫提着一个袋子去了学校。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苏凝紫不会来正常上课。
　　“嘿，今天还真是巧。”
　　苏凝紫随后抵达学校门口，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靠在学校大门前的字碑上。
　　“好久没见到你了呢，小吱吱。”
　　“喂，败家子，谁允许你这么喊我了？”
　　少年脸上洋溢的笑意从见到苏凝紫时便止不住。
　　“我就喜欢这么叫，谁也不能阻止我这么叫。今天不光小吱吱的妹妹来了，小吱吱也大驾光临。说吧，今天又准备翘几天课？”
　　“我说林天新，看起来你闲的很呢。不好好听课，下次考试你能考过我吗？上次打的赌，你输了要干什么来着？”
　　“好好好，姐，姐，姐行了吧！苏凝紫，作为一个女孩子，你应当拥有博大的胸怀...”
　　林天新瞄了一眼苏凝紫，立马转过身去。
　　“咳咳，这个目前势头良好...”
　　“林天新！！”
　　身后呼啸而来的声音让林天新顾不得回头而是迅速闪到一边。
　　“砖头？！”
　　“...嗯？软的？”
　　造型逼真，看起来是个沙包。
　　这丫头用了多大劲？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来人走近，怒意似乎更涨三分。
　　“臭小子，不好好学习，在这干什么呢！”
　　“叔你看后面是谁？”
　　“什么谁...喂！我看你能跑到哪去！”
　　中年男人顺了顺气，摇了摇头。
　　“你是...苏凝紫，小苏同学是吧。林老师找你呢，快去吧。以后那小子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谢谢蔡校长。”
　　苏凝紫来到慧明楼二楼的英语组办公室。
　　“请进。是小苏啊，今天来了也好，晚上回去好生准备准备，早去早回。”
　　林庭锋接过苏凝紫递过来的袋子。
　　“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这次去只是让你们观摩过程，其他事情当地的同志们会安排妥当，到时候我也会陪同。”
　　“有劳您了。”
　　“应该的。”林庭锋望向窗外，背对着苏凝紫。
　　“当时受了老首长不少照顾，应该的，是应该的。”
　　当晚九点四十五。
　　“姐，我回来了。”苏凝夜进门看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苏凝紫。
　　“要出去吗？”
　　“...嗯，我们英语老师带着去参加比赛，两三天就回来了。如果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联系这个姐姐，是我的一个同学，她可以帮到你。”
　　“放心姐姐。那先祝你一路顺风。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姐妹相拥，各自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