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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大暑过去不久，向来节约的许母终于同意开了空调，这倒不是因为她觉得36度的天很热，而是担心苦着了自己的儿媳妇。
她将空调的温度下调至24度，又担心让儿媳妇着凉感冒，于是很早就晾好了冬天才用的棉被，然后送到儿媳妇的房间里。
“空调房加棉被，很舒服的，不要着凉感冒。”
许母笑盈盈地将棉被送来，铺到床上，俗话说儿要穷养女要富养，她对儿媳妇的溺爱几乎要溢出来了，打心底已将祈殿玥当作家人。
儿媳妇长得极为漂亮，气质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举手投足间都彬彬有礼，甚至连许母都在她面前丧了心气，什么事都由着她。
许母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只是有一点让人觉得很奇怪。
她问：“闺女，你一天到晚都戴着这假发呢？”
彼时的祈殿玥坐在书桌前，认真翻阅着书本文字。听到这话，她缓缓转回头，一对金色明眸凝视着许母。
前天，许曜告诉她：假发是给秃头的人戴的。
许曜摸了摸她的脑袋，乐呵笑道：“这不是假发，你摸一摸，人家的头发天生就是白的。”
祈殿玥的头发被他摸得一团糟，她撇了撇嘴，又转回头。
许母想伸手摸一下试试，却觉得这样不好，冒犯了儿媳，遂问道：“为啥是白的？难道外国人？”
如果真是这样，家里可是出了个人才。能把大城市的富家千金拐回来，已经是很美的事了；可如果拐来的是外国娘们，那是祖上积德的事；如果再把隔壁的日本娘们，那可真是报了血仇…听说日本女人嫁过来都要改姓呢！以后这儿媳妇得姓许了，国籍也得改了，让小日本干瞪眼急着去！
许母是老一辈人，她这样想，很多人也这样想。
许曜却摇了摇头，打碎她的内心想法，“不，她只是…只是天生的白化病。”
这是他与祈殿玥琢磨两三天后，所找到的答案。
白化病的体态特征很符合她，同样的白色头发，细腻雪白的肌肤，以及异色的瞳孔。
其实，真实的白化病长相很吓人，套用在祈殿玥身上多少有些违和感。但除此以外，已没有别的办法了。
傻白毛对自己的雪白秀发很执着，她不想去理发店那里染黑，于她而言，就像是很难洗去的尘埃污垢紧紧吸附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头发上，让人十分不舒服。
“白化病？”许母内心有些忐忑，悄悄问道：“影响以后生孩子吗？”
“你怎么净想着生孩子…”
“哎…你不懂，我和你爹就盼着那个时候了。”
“不影响。”
许曜摇了摇头，解释道：“基本上除了头发发白、眼睛异色以外，没有太大的影响。”
“真的？”
“一家人不骗一家人。”
“少来，你上学时候跑着网吧多少趟了，净骗了你妈很多次…还得让你爸拿皮带抽你才老实……”
许母唠叨着，这是她不放心的表现，她又说道：“不过，这病也是好啊，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是肤白貌美。以后会遗传不？”
“不一定，不过可以事先去医院查一查。”
“那行，要认真仔细地去查。”
许母喃喃说着，到客厅电视墙底下的柜子翻寻起来，在一大堆杂物中找到了社区居委会发放的环保袋子。
她将袋子交给许曜，说道：“你总丢三落四的，回了家以后，我就把你的医保卡、户口本都放在这袋子里。你去医院的时候，应该要用上。”
许曜点点头，接过袋子。
他只是表面上应答，实际上还头疼得很，如果真去医院的话，并不需要他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而是需要祈殿玥的身份证。
然而很显然，这傻白毛的身份问题很难很难，她的名字没有在公安库的管理之中，也没有在社区居委会的计生列表内。她是黑户，她的名字需要出现在公安办理的常住户口登记名单内。
许母不知这些，只是说道：
“儿，从你收到第一份压岁钱开始，我和你爸就帮你准备好了老婆本，这是今天结婚用的，再加上你以前在北上上班的积蓄，婚礼可以办得很体面。但……她身上的病，你要好好照顾她。”
“放心，会的。”许曜点点头。
“我下楼去买点西瓜，给你们俩吃。”
“不，不用，您想吃的话我点外卖送来。”
“外卖配送费多贵，老实在这呆着，陪儿媳妇看书去！你敢出门，打断你腿。”
“……你小时候常跟我说，我是垃圾桶捡来的，我以前觉得你在骗我，现在我怀疑你是在开玩笑的说真话。”
“傻儿子。别想七想八的，老实想着结婚去。等你结婚了，有老婆管了，你就是丢出去的垃圾，别回来了。”
“…”
许母说着，便已戴上了草帽，穿上防晒衣，提着电动车钥匙出门了。
许母出门，下了县城老楼的老旧楼梯，她想到儿媳妇的病，猜到儿媳妇幼时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她又想到自己养育了很多年的儿子，终于要成家立业，终于要买新房子，终于要离开老家县城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放松了。
就像卸下心中的负担，卸下所有的忧虑，从今以后可以跟孩他爸好好过一过日子了，为他们自己过好日子，而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孩子。
她将买西瓜的钱叠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想到即将离开的儿子和儿媳妇，她低头楞在原地一会，然后抬手去擦眼泪。
她先是用手心擦去脸上的泪水，再用食指背擦去眼角的泪，才骑着电动车走了几公里路，到市中心里最好的水果店里去。
……
……
许曜回了房间，看见祈殿玥还在认真地看书。
她在看的是汉语字典，以及小学六年级的语文课本。
如果明年的人口普查到来，普查员上门的话，那么在普查列表中，祈殿玥的文化程度一定会被标注为：
文盲。
她会画画，会写书，会杜撰故事小说，会编写壮阔诗句。
但她唯独不会简体字。
那天深夜，当许曜给她出主意，可以去写故事小说的时候，她就去写了一章篇幅试试水。这才让人发现，傻白毛对简体字一无所知，她还习惯以前玄幻世界的古朴玄奥的字体。
“学得怎样了？”
许曜随手将环保袋子放在桌上，坐在她身边，看她认真的神态。
“大致了解些，很多书能看得懂了，试卷也写完了，你看。”
祈殿玥说着，将试卷移到他面前。
在书桌上除了小学课本以外，还有一些小说本。故事会是她最喜爱的，然后是大作家莫言写的《酒国》。关于这本书，她经常看得脸红，然后直言看得一头雾水，需要多看几遍才能理会其中之意，结果这书就放了很多天，再没有翻开了。
然后是余华写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提到第二本书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噗嗤笑了几声。
许曜觉得迷惑，这本书明明写得压抑，傻白毛怎笑得那么开心？
祈殿玥说，她一看到主角姓许，就想到同为许姓的许曜，就想到许曜拿着几角几分钱去娶媳妇的模样。然后不知怎的，就噗嗤噗嗤地笑了出来。
“好幼稚的一傻姑娘。”他气道。
“我可不傻，我聪明着。你看。”
祈殿玥说着，推开那些书，从底下翻出一本名叫《星际穿越》的书。
前几天随手给她的一堆书中，混入了这本硬核科幻书。这是一部科幻电影的同名书本，除了解释电影中的问题疑点以外，还阐述了有关于星空宇宙、物理学的一部分知识。
对于才刚从小学毕业的文盲神女来说，让她看这种硬核科幻书。相当于在玄幻世界内，刚出生不久的幼童就已能秒杀很多修炼千百年的老妖怪，那是不切实际的！
直到祈殿玥告诉他，她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神之血，七岁的时候随手杀了几个宗门老祖，许曜才安静下来。
“你看得懂吗？”
许曜看着星际穿越的标题，问道。
祈殿玥轻轻哼声，“可别瞧不起人，自从你教我认识那些电器、科技的时候，我就对这些有些好奇了。我想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是怎么看待头上的这片星空。”
“所以你对这本书怎么看？”
“有很多公式我不清楚。”她顿了顿，说道：“但有许多阐述，我大致了解。”
“真的假的…”许曜还不太相信。
他知道白毛神女一定是天赋异禀、天资聪慧的人。但即便这样，也不代表随随便便就弄懂了那些复杂深奥的概念，哪怕是最简单的阐述也是如此。要给牛顿叔、爱因斯坦叔留些颜面的。
祈殿玥说：“钟慢效应，我很感兴趣……”
“按照你的说法，你只不过在现实中午睡了两三个时辰。然而在梦境中，与我度过了许多年。”
“也许这就是钟慢效应中所说的时间膨胀。”
“对了，熵是什么东西？逆熵？你说过，有部电影以逆熵为假设，找到了时间倒流的方法。”
“我知道相对论所阐述的概念，书上说：我们之所以会站在地面，而不会漂浮在空中，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抓着我们，而是因为时空扭曲了，我们受到扭曲的影响而站在地面……”
“光是最快的速度，但即便如此，到达某处地方也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吗？”
“如果说，浩瀚星海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蜿蜒山路，想要抵达目的地，就需要经过很多弯弯绕绕，你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但实际上走的却都是曲线。”
“但现在有一种方法：我们可以用某种能力，将遮拦在前方大山直接粉碎。那么，我们就可以真正的笔直地向前走，那样速度会更快，甚至只需要一瞬间就会到达目的地。”
她沉思着，后面还说了很多。
许曜双手交握，胳膊撑在膝盖上，他的下巴顶着交握的手，看起来也在思考事情，只是与傻白毛想的不一样。
他在想：让玄幻神女去读天文学与科学，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总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充斥于心间。
祈殿玥笑了笑，问道：“怎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我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很多知识我都还给老师去了。你学得太快，已经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哼哼。”
祈殿玥合上书本，轻声哼着就又噗嗤地笑了出来，“说我傻呢，你才傻。”
“你怎么学得这么快？”许曜问道。
“自然是以前学过，所以才对这些阐述解释有所了解。”祈殿玥说道：“在久远以前，神域便触碰到了星空……”
从她的话语中，许曜了解到，玄幻世界虽没有科技发展，但灵气的运动使得那里的人们可以创造虚空、跨越星海，在一望无垠的黑色星空中找到前路。所以，他们的经验传承下来，记录在书册内，才让祈殿玥学过。
说着，她笑了笑，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许曜想了会，说道：“不相信。”
“为什么？”她提起兴致，感到好奇。
“因为遇见了你。”
许曜认真说道。
祈殿玥沉默一会，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她低下头，轻声笑着，随手将一缕白发挽在耳后，她试图以这样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笑得很开心的失态表情。
“你说得很好听，但…你错了。”她说道。
“命运存在吗？”
“存在。”
祈殿玥轻轻点头。
她长舒一声，明眸中倒映着许曜的身影，“过去不可改变，未来已成史书。命运早已注定好了，注定我们的相遇必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