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假老道

　　天监二年，南梁北御外敌，将敌军抵挡于黄河以北。开国皇帝萧桓励精图治，南梁终得以于多年征战后休养生息。虽暂时与北方的外族达到制衡，朝廷内有门阀士族把持朝野，仕途之路于寒门而言堪比登天。
　　然听说当朝皇帝热衷仙术道法，招天下能人异士居于宫中研习黄白之术，意图炼制不老仙丹，由是天下顷刻间出现诸多和尚道士之流。
　　此后国中道法兴盛，市井中道士繁多，真真假假，个个神气非凡，对于仙丹秘方也能背出个一二，时间长了，邻里街坊也能背出个几句，百姓便也当成个笑话谈资了。
　　常清城乃是都城建康旁的一个县城，背靠青云山，毗邻玄武湖，距离都城也较近，富豪乡绅世家大族在此处多有别苑。百姓生活较其他郡县也多富足，离着皇城根越近，研习道术之人自然也越多。
　　年轻男子仕途之路被堵塞，或是整日享乐沉迷于抹粉画眉，或是半路出家做了和尚道士，意图凭借对佛法道法的顿悟一朝入仕为皇帝炼制金丹妙药，也不失为入朝为官的一种捷径。
　　近日城里邻里街坊的传言主要有两则，一是官府在抓采花贼，很多姑娘遭此人毒手，人人自危；二是传言建康城里又来了一个贵人，据说是陈郡谢氏家的，住在西街街尾新盖起的大院子，据说容貌秀丽非凡堪比卫玠，看过他长相的人甚少，但传言说的那是天上有地下无，这几日西街被围的也是一个水泄不通。
　　小商小贩纷纷来到此处沿街摆摊叫卖，就连算命先生也纷纷把摊位摆到了这里。官兵赶走一波又来一波。
　　城里的闺秀也在家丁的掩护下纷纷包下周边客栈，想在楼上一睹这位世家公子的芳容，若是有机会与其成就一段姻缘也颇是一件美事。
　　这天，这位贵人不知什么缘故要去东街那个荒废已久的神祇司，街上曾有百岁老人说过，这是前几朝荒废的祭祀之所。有些去过的年轻人传言说里面有鬼怪，一到夜晚就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知这样一位千金之躯的公子去如此腌臜之处意欲何为。
　　贵人与侍卫刚一出门坐上马车，百姓们纷纷跑去围观，即使有家丁拦着，也有多人探着脑袋从马车上帘子的缝隙看向里面。来的早的看了个侧脸，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位公子哥的脸有多么白皙，甚至将其比作刚从水里捞出来白萝卜块。
　　有些姑娘用帕子掩着面，却不顾礼法，纷纷向贵人的马车里扔鲜花或者花瓣，意图让马车里的人拿到自己扔进去的花枝探出头来看看自己。
　　然而贵人进到轿子里一直没什么动静，侍卫家丁们呼呵着把人群赶到一边，路一让出来，马夫立即驾起马车向东街驶去。
　　街上的卖花姑娘小桃却对这位贵人的姿色天不天人不感兴趣，她只高兴今日终于乘着这趟东风早早卖掉了自己篮子里的鲜花。
　　人群中，她低头发现了一朵完好的鲜花，由于不忍心看着刚刚还娇艳欲滴的花朵顷刻间就被人群踩成烂泥，于是微微俯下身子想要伸手去捡。
　　结果却突然被人群里的一个大汉猛得推到一旁，重重地砸到了一旁的摊位上。
　　她刚想扶着摊位边的架子站起来，下一秒却对上了一张颇为骇人的脸。
　　这张脸满脸皱纹，皮肤斑驳，胡子拉碴，眼神却无比澄澈，故此显得有些违和。为了不触碰她的肌肤，这人拿了一个崭新的帕子盖在手上，用这只手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道......道长？”
　　小桃发现这人不就是这条街上那个穷困潦倒的老道士么，这道长虽然生得丑了些，但人是极好的。
　　回忆几年前老道士刚来常清镇的时候，在自己旁边摆摊算卦，由于他一天没遇到什么客人，也没有盘缠，肚子饿的咕咕叫了，也只是硬撑着颓废地蹲在自己的摊位前。
　　小桃看着他可怜，于是把自己的饼分给他一半，他开始推脱说不饿，最后却颤颤巍巍接过来，狼吞虎咽几下就吃进肚子，自此两人便开始熟络起来。
　　小桃经常把家里带的食物分给老道士，老道士也替她打跑过地痞流氓，但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小桃与他说的话并不算多的。
　　倒是后来邻里街坊与老道士渐渐熟了起来，哪家新人合婚，成亲择良辰吉日，生娃取名都要来他这里。
　　她被扶起的瞬间，依稀闻到了老道士身上的酒气，于是又唠叨道：“道长，你又喝酒了，多留些积蓄吧，免得哪天又没有钱买饭食饿肚子了。”
　　老道倒是也没生气，只是摆摆手，而后盯着她看了半晌。
　　她臊红了脸，狐疑得很，急忙掩面。
　　老道微微一笑，连忙解释道：“小桃姑娘，我看你眼泛桃花，今日必有红鸾之事。”他一只手摸着稀稀拉拉的胡须，另一只手两指捏搓着，似乎是在掐算，又似乎是在讨钱。这老道的手指倒是不似他的脸那样斑驳，而是格外白皙秀气。
　　小桃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篮子，轻笑一声：“哼，老道长，我可没钱给你。我要回家了，今日收工早，回去看娘亲了。”说完蹦蹦跳跳离开了。
　　老道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掐算了两下，默默点点头，“算是小凶，不过还好有救。”
　　小桃的母亲生病来城里医治，她是和自己的母亲借住在姨母家的，姨母嫁与的员外家境算是殷实，姨母的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哥，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待她极好。姨母也有意让她做表哥的通房，待到正妻入门，再考虑纳她。她也知晓，毕竟于她和母亲有恩，自是必须乐意的。
　　到了姨母家做完饭，与姨母一家用过晚膳，小桃便到楼上，插上窗子，检查再三后来到床边和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