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生

　　忘川河边，奈何桥旁，一个女人背着一把剑，她的脸上带着泪痕，眼泪与脏污和血迹混在一起。眼尾处划出的一道伤口尚未结痂，依旧渗出血来，她似有心事般无暇顾及自己脸上的伤口，只是在血液淌到脸颊时，胡乱地擦了一两下。鲜血的颜色衬得她脸色煞白，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许久，她也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睛眺望着望乡台的方向。双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似乎是有身孕。瞪着空洞的大眼睛，她突然手臂落下，慢慢蹲下，笨拙地扶着地面跪下。
　　向着望乡台的方向，用尽力气将脑门重重磕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脑门磕出淤青方才停下，缓缓站起身来继续观望着。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白发少女，少女的肩头落着一只乌鸦，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坛子，她一边哼着小调儿，一边正拿着一根很长的竹竿搅动坛子里的液体。
　　过了一会，少女回头看女人：“你别看了，都走了好一会了，快处理下你自己的伤口吧。”
　　女人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问：“她真的能够转世吗？”
　　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摸了摸肩头乌鸦的脑袋，“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女人回头，微笑着说：“自然是信的。”说完又站起来朝着乌鸦拜了又拜，“尊者，都是我的错，害了你也害了她，对不住。”
　　乌鸦只是对她叫了两声，伸了伸翅膀。
　　少女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闻了闻坛子里的液体，盛了一碗给她，狡黠地说：“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汤？”
　　女人微微一笑，“怕是我还有很久才能喝上你的汤。”随即她又一顿，“若是这次无法全身而退，只怕是你的汤我都没资格喝了。”
　　“你过来，我需要取到你的一样东西。”女人走到少女面前，少女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朝上平摊在自己面前。
　　接着，少女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绣花针，对着女人的食指狠狠扎了一下。鲜血很快涌了出来，她则立刻伸出手掌，让血滴在了自己的手心，而后握紧拳头，把手背靠到额头上，念了一句咒语。
　　接着她把拳头露出一个小缝，偷偷往缝隙里面瞄了一眼，心满意足地微笑：“嗯，我要的就是这个。”
　　没等二人说完，远处一阵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隐隐约约响起。
　　“他们好像来了，你多保重。”少女指向女人来时的方向，那个方向有一道大门，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酆都城”。
　　“嗯，我走了。你也多保重。”女人说完便快步向大门走去。
　　远远就看到一群人正被门口的鬼差拦住去路，这伙人有的穿着道袍有的穿着僧服，对鬼差推推搡搡，毫无敬畏之意。
　　女人一脸肃穆地走到众人跟前，轻蔑地看了看这些人，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抓我竟然需要这么多人。有和尚又有道士，不去诵经念佛，却在这里对付我一个弱女子，可真真是精彩啊。”一边说还一边拍着手。
　　众人纷纷说道：“妖女，我们去外面一决高下，不要扰了地府的清净。”
　　女人与众人一道走出去，越走越远。
　　少女远远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中，叹了口气，转过身又继续熬制坛中的液体，一边熬一边唱着：“北方有鲛人，泣珠泪成行；蜀中有巴蛇，思意结成霜......众生莫叹，这世道孤凉。”
　　多年后
　　一赤发女子来到奈何桥边，她满脸愁容，看到了前方端着碗的少女，少女的肩头落着一只乌鸦。此情此景竟然无比熟悉。
　　“我是不是见过你。”女子问道。
　　少女轻笑着，点点头，看向她：“上辈子你没喝我的汤就直接过了桥，自然会记得我。对了，我这里有个东西要给你。”
　　少女伸出手，松开五指，挂在她手上的是一个用绳子栓住的红色的珠子，她对着女子一指，珠子飞过去被戴到了女子的脖子上。
　　“有人在等你，真是好啊。”少女叹息一声。
　　“是谁在等我？”
　　“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既然能来到这里，那么迟早会知道的。”
　　少女斟上一碗汤，把碗端到了她面前，“这一世，我就不能通融了。喝下它，忘却前尘，投胎去吧。”
　　“这一世，我还会这么苦吗？”
　　“再苦有我的汤苦吗？”
　　女子也不多说什么，接过碗将里面的汤汁一饮而尽，喝完撇了撇嘴，“你这汤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酸？”
　　少女娇憨地笑着，小尝一口，“这汤我怎么都尝不出味道，嘿嘿，酸的话那我再加点料。”
　　女子谢过她，便向前走，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中闪现出这一世的种种，每走一步，记忆就模糊一点，直到她走过奈何桥，来到一块大石前，抬头一望，上面三个大字——
　　“三生石”
　　此时，她只觉得头脑发懵，脑袋一片空白，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女肩上的乌鸦呼扇翅膀飞到空中，飞过来绕着女子飞了几圈又飞回去，女子继续向着望乡台走去。
　　少女举起手，乌鸦落在她的手指上。
　　她摸摸乌鸦的脑袋：“我知道你担心她，她有她的造化，你也一定能回去的，相信她吧。”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青城山下一户人家的男主人进山砍柴之时，山上明明都被皑皑大雪所覆盖，却隐隐听到婴孩小声啼哭，男人遂于山中林子深处寻到一个女婴，被冻得满脸通红，声音微弱。这女婴白白胖胖的实在可爱，唯有一点与常人不同，这女孩头上长出的那一点点胎毛竟然是红色的，抱近了看，她锁骨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红色朱砂痣，像是戴了一颗珠子，很是不一般。
　　由于男子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却膝下无子且家境贫寒，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于是带回家悉心照料，并给女孩取名为陆灵兮。
　　女孩一天天长大，夫妻二人本以为她的头发颜色会有所改变，结果却越来越火红，越发耀眼夺目。因为头发颜色，招致不少闲言碎语，更有甚者说女孩养父母捡了个妖怪。
　　于是男主人采了桦木皮、侧柏枝，点燃熏香在碗内形成烟油，用手抹到女孩头发上，待到染完了，女孩头发就成了黑色。
　　那时候她不怎么记事，父母告诉她，所有孩童与她并无分别，都是从小这样染发，长大了头发自己就黑了的。
　　于是女孩自小认为自己与他人别无二致，直到养父母双双病逝，她才真正发现，自己与常人不同。其他孩童在她幼时说的那些刻薄伤人的话竟然全是真的。
　　好在十多年过去，因为她每日都要修补发色，她的头发在外人看来一直是黑色的，慢慢的，赤发女孩的流言也在光阴中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