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委屈

　　“能不能赢？您是问法院能不能判你们离婚吗？”夏茉清问。
　　“是啊，能不能判离？我能不能分到财产？”女人问。
　　从进门到现在，这是女人第一次跟夏茉清对视。可能是觉得自己太委屈，从开口泪珠子就一直没断过，伴着哽咽断续的声音，让同为女人的夏茉清忍不住想帮她。其实她比夏茉清也大不了几岁，但却让夏茉清有一种不是同龄人的感觉，果然经历塑造人啊。
　　夏茉清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女人，回答道，“能不能判你们离婚，主要看你们感情是不是确实破裂了，是不是确实不能挽回了。”“我确实过不下去了！”女人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他家暴！他不顾我死活！”
　　“好好，您先喝口水，不要着急。像您说的，如果长期家暴，是可以作为判断感情破裂的一个标准，但是咱们刚刚也聊了，没有证据啊。”
　　“再一个，您先生同意离婚吗？他对这个事情是什么态度？”
　　“他肯定是不想离啊！”
　　“那除了你刚刚说的家暴之外，还有其他非离不可的事吗？”
　　“有啊！他们全家都不尊重我，觉得我是外地人，一个人嫁到这边，无依无靠的，就欺负我。家里什么事都是他妈说了算。他这么大人了，什么事都要问他妈！家里明明有房子，偏不让我们出去住，就要我们跟她住一起。她儿子每天什么都不干，就支使我！我上次小产，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妈就让我擦灯擦玻璃！”说着说着，女人哭声就大了起来。
　　夏茉清没有多说话，想着让这女人发泄一下吧，发泄一下就好了。自己一个人在外地的感觉，夏茉清是知道的，那是吵架都找不到人的孤独。这女人平常怕是也找不到人说这些。能跟谁说呢？跟父母说，平白让他们担心，帮不上忙，还影响两家的关系；跟朋友说，谁不是一摊子事焦头烂额，不是KPI，就是房贷、奶粉，谁又顾得了谁。
　　再说夏茉清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自己还没有结婚，对婚姻实在缺乏了解。她想起老师的话：“咱们国家的法官任职年龄没有太大的限制，有些年轻人，一毕业考进法院，就开始审案子，审的还是婚姻家庭的案子。怎么审？完全没有生活经验嘛！法律不单单是纸面上的条文，还是社会的良药。没有足够的经验，怎么对症下药？”
　　那时候夏茉清还不太理解教授的话，但工作了这段时间，她越来越感受到，法律的确是一个高度依赖阅历的职业。
　　还好，女人只哭了一会儿止住了。她擦擦眼泪，说，“夏律师，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太委屈了。你能听我说这些，我挺感激的。”
　　“没事，一个人在外地是挺不容易的，我能理解。”夏茉清答道。
　　“你看，你刚刚说的这些，咱们可以概况一下，就是婆媳矛盾，对吗？”夏茉清接着问道，没有给女人继续放任情绪的机会。
　　“对对！矛盾很大。但是除了这个，我跟我老公也有很多矛盾。”
　　看，健谈的人就是这点好。根本不需要别人费心找话题。
　　“我当初跟他结婚的时候，本来就不是特别愿意。结了婚之后发现我们有太多的地方合不到一起。他特别懒，又不爱干净！家里的活一点也不想管，回到家就是打游戏。这些我就不说了，他连自己的袜子内裤都不洗，每次都攒好长时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听到这里，夏茉清有点震惊：还有这样的人？？？懒顶多不就像爸爸那样，不爱刷碗、不盖牙膏盖吗？还、还、还能这样？
　　“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他从来不洗！”
　　看着夏茉清一脸茫然，女人问：“夏律师，你还没结婚吧？”
　　夏茉清点点头，嗯，还没。
　　女人接着说，“就是夫妻生活，他从来不洗，弄的我一直妇科病不好。我小产之后，大夫明明嘱咐了不能**他也不管不顾的！”。
　　好么！到这夏茉清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了。为什么呢？因为该来的终于来了。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上不得台面的隐私突然就这么赤果果的暴露给了夏茉清。夏茉清心说我何德何能啊？不花钱就能听些这个？
　　眼看着女人还要继续普及限制级的知识，夏茉清赶紧打断，说“我明白了。你们之间因为生活琐事，导致出现很多矛盾，是吗？”谁说读书没有用？这一句不就是判决书上经常用的一句话吗！
　　“对。很多。今天就是因为他三叔家的弟弟要结婚，我们随多少礼吵的架。”
　　夏茉清算是有数了，婆媳矛盾、生活琐事、经济问题，基本上也就这些了。要是再出个赌博、吸毒、酗酒、出轨的情节，那这剧情也过于丰富了。
　　果然，当女人又絮絮的说完他们两口子是如何商量随礼，如何因为一千块钱吵起来，她婆婆又如何及时赶来拉了偏架，她如何跟她的婆婆吵了起来，她老公又是如何的推搡谩骂她之后，终于算是讲完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夏茉清一看，两个多小时了。两个多小时一点正经案情没接触，净在这听家庭伦理剧了，也算是丰富了人生的见闻。
　　这事要是问夏茉清本人的意见，那就一个字，离就完了，一万个离。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的，这日子还有法过吗？简直万事皆可杠啊！相形之下，学法律的女孩子对爱情和婚姻会少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再怎么不幻想，在夏茉清的眼里，日子也不该过成这个样子。
　　但问题现在问的不是夏茉清本人的意见，而是问夏茉清她作为律师的意见，她不能张嘴就说你离吧，我帮你打官司。俗话说的好么，“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虽然夏茉清认为这话不科学，能被毁的迟早得毁，早毁早翻身。但她不能说啊！再者律师守则里写了，不能挑讼。通俗点说，就是律师不能撺掇着别人打官司。放到离婚案件上，那就是，离不离是人家自己决定的事，作为律师，你得先劝劝，实在不想劝，起码也得闭嘴，等人家铁了心要离要委托，你再干律师该干的活。
　　夏茉清打算还是先劝一劝。其实也不完全是劝，她需要确定对方是真的打算要离婚，然后才能谈到诉讼的事情。要不然贸然接受了对方的委托，案子办到一半，对方突然改主意撂挑子了，白耽误工夫也没意思。
　　想到这，夏茉清开口道，“您刚才说的我基本清楚了。主要是婚前感情基础有一点小问题，婚后因为家庭琐事和婆媳关系，导致积累了很多矛盾。但是这些都不是法律上一定能判决离婚的理由。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跟您老公的关系有没有可能缓和呢。毕竟离婚、打官司，都是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您还是要慎重的考虑一下。”
　　女人说：“没什么可考虑的了。我必须离、坚决离！”
　　“那你们有没有协商过？有没有考虑过协议离婚呢？”